五
安娜·彼得洛芙娜,老格拉戈列耶夫,沃依尼采夫,布格罗夫,普拉东诺夫和沙萨(穿着俄罗斯服装)。
普拉东诺夫 (在门口对沙萨说)来!年轻的女士,请进!(和沙萨上)我们总算出来了!沙萨,向夫人施礼!夫人,您好!(走近安娜·彼得洛芙娜,吻她的两只手)
安娜 残酷的人……能让我们这么长久地等待您吗?您也知道,我是个急性子。亲爱的阿历克山德拉·伊凡诺芙娜……(和沙萨拥抱)
普拉东诺夫 我们总算出来了,先生们,你们好!六个月来我们没有看到镶木地板、沙发、椅子、高高的天花板,甚至还有人……整个冬天我们沉睡在熊窝里,像熊一样,只是在今天才爬上了上帝的世界!谢尔盖·帕甫洛维奇,您好!(和沃依尼采夫拥抱)
沃依尼采夫 长高了,长胖了……天晓得……阿历克山德拉·伊凡诺芙娜!您胖了!(握沙萨的手)身体好吧?变漂亮了,也丰满了!
普拉东诺夫 (握老格拉戈列耶夫的手)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见到您很高兴……
安娜 生活得怎么样?阿历克山德拉·伊凡诺芙娜?大家都坐下吧,先生们!您倒说说呀……我们坐下!
普拉东诺夫 (大笑)谢尔盖·帕甫洛维奇!这是他吗?一头长发到哪去了?别致的上衣,甜美的男高音到哪去了?呶,您倒说点什么呀!
沃依尼采夫 我犯傻了。(笑)
普拉东诺夫 男低音,标准的男低音!呶?我们坐吧……波尔菲里·谢苗诺维奇,靠近一点!我坐下了。(坐下)请坐,先生们!唷……好热……沙萨,你干什么!在闻什么?
[大家坐下。
沙萨 我是在闻。(笑)
普拉东诺夫 有人肉味。好气味!我以为,我们已经有一百年没有见面了。要知道,这个冬天拖了那么长!看,这就是我的那把椅子!沙萨,你认得出来吗?六个月前,我整天整夜坐在这把椅子上,与将军夫人探讨一切根源的根源,而且输掉了您不少银子……热得很……
安娜 我等急了,忍耐不住了……您身体好吗?
普拉东诺夫 身体很好……应该对您说,夫人,您胖了些,也更漂亮了……今天很闷热……我已经要期待冬天了。
安娜 他们两个人都胖了!多么幸福的人!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生活得怎么样?
普拉东诺夫 照例不好……睡了整整一个冬天,六个月没有见到天空。喝酒,吃饭,睡觉,给妻子读里德(1)的小说……不好!
沙萨 生活得不错,就是寂寞……
普拉东诺夫 我的宝贝,不是寂寞,而是非常寂寞。太想念您了……现在我的眼睛多舒服!安娜·彼得洛芙娜,经过了长时间的让人难以忍受的孤寂之后,又看见了您,这是不敢奢望的幸运!
安娜 奖给您一支烟!(给他一支烟)
普拉东诺夫 谢谢。
[抽烟。
沙萨 您是昨天回来的?
安娜 十点钟回来的。
普拉东诺夫 十一点钟还看到您房间亮着灯,但没有敢来打扰。也许您很累了吧?
安娜 你们尽可以来的!我能聊到两点。(沙萨向普拉东诺夫耳语)
普拉东诺夫 见鬼!(拍一下自己的脑袋)瞧我的记性!你怎么早不说?谢尔盖·帕甫洛维奇!
沃依尼采夫 什么?
普拉东诺夫 他也不说!结婚了,但不说!(站起)我是忘记了,而他们是不说!
沙萨 我也忘记了……祝贺您,谢尔盖·帕甫洛维奇!祝您一切如意!
普拉东诺夫 祝贺您……(鞠躬)亲爱的,有爱情就有和谐。谢尔盖·帕甫洛维奇,您创造了奇迹!我没有预料到您能走出如此重要而大胆的一步!这么迅速!谁能想到您有这样大胆的举动?
沃依尼采夫 我是什么人?说快就快!(笑)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大胆的举动,一拍即合。爱上了就结婚了!
普拉东诺夫 不“爱上”个什么人过不了冬天,而这个冬天还结了婚,就像我们的神父说的,找了个监督。妻子,还是最可怕、最挑剔的监督!如果她很蠢,就糟了!工作找到了吗?
沃依尼采夫 建议我去中学工作,我还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想去中学!工资太低,此外……
普拉东诺夫 去吗?
沃依尼采夫 现在还很难说,大概,不去……
普拉东诺夫 好……这样我们就可以玩儿了。您大学毕业已经三年了吧?
沃依尼采夫 是的。
普拉东诺夫 是这样……(叹息)没有人敲打您!应该告诉您妻子……玩了三年!啊?
安娜 不要高谈阔论了……我都要打哈欠了。阿历克山德拉·伊凡诺芙娜,你们为什么来得这么晚?
沙萨 没有时间……米沙在修鸟笼,而我要去教堂……鸟笼坏了,夜莺没有地方搁。
老格拉戈列耶夫 今天干吗去教堂?今天是什么节日?
沙萨 我是去给康士坦丁的父亲预定弥撒。今天是米沙死去的父亲的命名日,不给他做弥撒不好……祈祷的仪式已经做完了……(停顿)
老格拉戈列耶夫 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您父亲去世几年了?
普拉东诺夫 三年,四……
沙萨 三年零八个月。
老格拉戈列耶夫 真的?我的上帝!时光过得飞快!已经三年零八个月了!我和他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有那么久远吗?(叹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伊凡诺夫卡城,我们两人那时都是陪审员……那天发生了一件最能说明死者的品格的事……我记得,那天审判一个很寒碜、有点醉醺醺的土地丈量员,控告他受贿,(笑)没有给他定罪……死去的瓦西里·安德列耶维奇,坚决替这个土地丈量员辩护……辩护了三个小时,情绪十分激动,他喊道:“只要你们不宣誓保证自己没有接受过贿赂,我就不会控告他!”这不太合乎逻辑,但拿他没有办法!我们因为他的坚持而弄得疲惫不堪……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死去的将军沃依尼采夫,安娜·彼得洛芙娜,就是您的丈夫……也是个固执己见的人。
安娜 他不会为那个土地丈量员辩护的吧……
老格拉戈列耶夫 对了,他坚决要求控告他……我记得他们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农民代表都站在将军一边,但我们贵族都支持瓦西里·安德列耶维奇……当然,我们得胜了……(笑)您的父亲向将军提出决斗,而将军骂他……对不起,混蛋……热闹啦!我们用酒灌醉了他们两个,他们两个就和解了……再没有比让俄罗斯人和解更容易办到的事了……您父亲很善良,他有一颗善良的心……
普拉东诺夫 不是善良的人,而是没有条理的人……
老格拉戈列耶夫 他是当时一位杰出的人物……我尊敬他,我和他的关系极好!
普拉东诺夫 我不可能以他为荣。当我还没有长胡须的时候,我就和他分道扬镳了,在最后的三年我们成了仇敌。我不尊重他,他则认为我是个空虚的人,而且……我们两人说得都有道理。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不喜欢他,他竟然能平静地死去,能像一个正直的人那样地死去。明明是个混蛋,但又不肯承认这一点,这是俄罗斯混蛋的可怕特征!
老格拉戈列耶夫 米哈依尔·瓦西里耶维奇,对于死者,或是说好话,或是什么也不说!
普拉东诺夫 不对……这是一句不好的拉丁文格言。在我看来,应该是:对于所有的人,或是说真话,或是什么也不说。但说真话,要比什么也不说好,至少有点教益……我想,死者不需要宽容……
[伊凡·伊凡诺维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