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雪夜下敌营
细小的雪粒打在皮衣上沙沙作响,再加上耳畔呼呼的大风,显然这不是出兵的好天气。
不过这却难阻止丘敦、达奚、伊娄三部的骑兵鱼贯出营,人声马鸣不绝于耳。
游战一天的大宁骑兵经过短暂的休整,此时重新上马,身体的疲惫被眼中的渴望压住,年轻的心总是充满了炽烈,似乎能燃尽这寒冬。
丘敦虎打马靠过来,提议道:“世子,咱们这次一定要奔着俟亥逐忽的大帐去,今早没能抓住俟亥泊,今晚一定要让他们父子团聚!”
“没错!擒王破营!”
“擒王破营!”
瞅着麾下兵马士气如虹,冷静的宇文坚按住躁动的战马,道:“此战怕是不能如你们的意了,我军兵少,要以快速推进来一举打垮叛军的士气,催其无心应战,进而逃窜,恐惧才是我们手中最锋利的剑。
俟亥逐忽的大帐周遭必然是叛军云集,一旦受挫,我军难以速胜。
我们要像赶羊般,把叛军赶到帅帐去,让他们自己冲垮自己的防线。”
眼见诸将扶胸应诺,明白意图。
宇文坚打马来到丘敦泽三人面前,此时三人披挂上身,周遭部族骑兵林立,兵士们手持的火把,不断传来融雪的刺啦声。
见宇文坚过来,丘敦泽率先笑道:“逊昵延,你的办法倒是不错,这火光远看起来,得有万骑的气势。”
达奚革道:“我们三已经商量过了,我达奚部为先,其后丘敦部,再次伊娄部。
知道你们今打了一天,最后在轮到你大宁部,这安排如何?”
虽然这其中不乏照顾之意,但三人批次冲锋的方法似乎难以一下子喝住叛军,一旦叛军依托营地抗住攻势,自家怕是有飞蛾扑火之嫌。
宇文坚道:“三位首领难道是将王庭出兵也算了进去?
叛军将王庭营地围的水泄不通,我军根本联系不到营内,若是外围的声势不够大,王庭会做何反应?
就算王庭第一时间发现,集结兵马亦需时间,而这段时间内,我军便要单独应对叛军。
千骑冲锋,会不会太单薄了一点。”
伊娄敏蹙眉问道:“你待如何?”
瞧着丘敦泽和达奚革面露不快,显然在他们眼中,自家只是随口知会,你小子居然当真了。
装做看不见的宇文坚直接道:“决不能给叛军半分喘息之机!
进攻号响的时候,我军当不做二想,全军投入战场,用重锤一举敲晕叛军。
待叛军咬牙顶住我军的突袭时,我想王庭大军必然已经起兵响应,届时两面受挫,叛军又能支撑几何?”
丘敦泽瞧瞧达奚革,又看看伊娄敏,几息都未说话,耳畔除了风声,就是铁蹄踩地的响动。
要是按宇文坚的来,三部必然要孤注一掷,一旦陷进叛军的万人营内,怕是得赔的底掉。
知道三人犹疑,宇文坚加码道:“王庭营内有我的祖母、父亲、母亲、弟弟、妹妹,逊昵延又岂能瞻前顾后。
大宁当领先锋,第一个突入敌营内。”
这赤裸裸的提醒,就是在告诉三人,这不仅仅是救驾功,还是救家功,只要后续还是宇文莫圭一脉掌权,这份恩情的价值当是无量。
丘敦泽率先咬牙道:“我丘敦部愿从!”
“我达奚部日子也不过了,干!”
两人表态,同时望向未答复的伊娄敏。
伊娄敏叹道:“未曾想,我等战前犹疑,居然还不如一个少年郎。
伊娄部此战当战至最后一人,非胜不撤!”
“好一句非胜不撤!”
三部首领表态,宇文坚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若不是局势逼着,想让三人同意搭上所有家当,行那破釜沉舟之事,简直痴人说梦。
宇文坚扶胸低首道:“逊昵延不会忘记今日之恩。
三部今日之态,我必如实上报大单于。
我大宁骑先走一步。”
说着宇文坚一甩马鞭,与身后的大宁骑奔西而去。
望着宇文坚远去的背影,伊娄敏望着两个老兄弟道:“神驹已露千里容,我们全力以赴吧。”
叛军帅帐内,俟亥泊正肆意的发泄着,帐内一片狼藉。
见儿子砸累了,俟亥逐忽才带着担忧道:“你小子没事就好,那个千夫长我已经命人剥了皮,给你出气。”
闻言俟亥泊眼露凶狠,刚欲张嘴,右脸颊上两寸长的口子便传来剧痛,凝结的血痂也有崩裂的迹象,他深吸一口冷气,便又觉得腿骨有些隐隐作痛。
宇文坚的那一箭刮出来的口子,远没有摔下马造成的危害大,好在部族里不缺治骨的人。
略微缓和了疼痛的俟亥泊狠声道:“他的家人也要偿命!”
俟亥逐忽笑道:“我已经让人去办了,女的丢进奴隶营,男的直接砍头,我想奴隶们会很满意我的奖赏的。”
俟亥泊眼里闪过一丝快意,但他最想报复的却是宇文坚。
俟亥泊咬牙道:“父亲,逊昵延是莫圭的嫡长子,现在他就在营外,只要抓住他,不愁王庭不开门!”
谈起这事,俟亥逐忽便显得慎重了起来,宇文坚跟着宇文步六服远征辽西,他能出现在这,那宇文步六服呢?
心生忌惮的俟亥逐忽思虑再三,吩咐道:“我把部族亲卫分五百骑与你,专门保护你的安全。”
俟亥泊没得到心仪的答案,眼神愈发阴沉了下来。
而他心心念念的宇文坚,此时就在叛军东营外围。
作为先锋的大宁骑兵,正分工明确的依次潜伏到位,准备清理叛军哨位。
几声突兀的鸟叫,引来瞭望台上叛军兵士探头查看。
嗖!
宇文坚松开弓弦,箭出人落。
咚!
值岗哨兵坠地的声音引起营内警觉,巡逻的十夫长抽出刀,带兵冲了过来,对着营外黑暗喝问道:“谁!”
回答他的是一支支冰冷的箭矢。
几声哀鸣,就近的巡逻队就全军覆没。
趁着叛军突遭打击的功夫,达奚步和伊娄莫忒分别带人甩动钩爪,攀附在叛军营外的木栅栏上。
瞧着钩爪在木栅栏上借着惯性缠了几圈抓牢,得手的达奚步甚至还扯了扯绳子确认了下。
“拉!快拉!”
飞爪身后缠着的绳子瞬间紧绷,另一头绑着的数匹战马同时发力。
木栅栏摇摇欲坠,终是在蛮力下被拔萝卜般,拔出了土地。
木栅栏倒地的声响,迅速引来了周围叛军的巡逻队。
望着满地死尸,为首的十夫长惊恐抬头,只见开了数道口子的木栅栏外,是映透了半边天的火光。
他颤巍巍的喊道:“敌...敌...敌袭!”
可惜他很快就觉得身体一冷,纵马飞驰而来的宇文坚使槊刺透了他的身体。
呜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在黑夜中再次响起,一时间喊杀声和马蹄声响彻天际。
好容易睡下的叛军听闻动静,一股脑翻起身就往帐外跑,而迎接他们的却是冰冷的刀锋。
宇文坚率先杀入叛军营内,纵马飞驰的他挺槊盘舞,带着大宁骑兵在营内横冲直撞,敢挡路者尽数斩于马下。
三部骑兵也如愤怒的公牛般铆劲冲击,一时间叛军营内充满了杀戮和慌乱。
听到帐外动静的俟亥逐忽一把甩开门帘,冲出帅帐,往东眺望而去,只见东营内火光冲天,那映透天际的火光,正直奔自己的中军而来。
跟出来的俟亥泊惊道:“父亲,这怕不是有万骑,难道宇文步六服赶回来了?”
“怕什么!”
俟亥逐忽喝声鼓劲,随手一把扯过亲兵,喝令道:“传令下去,全军起来迎战,先派南营的五千人支援东营,一定要堵住口子!”
“诺。”
叛军营内半夜起乱,王庭执勤的宇文素延眼眸一冷,赶紧上报王帐。
“大单于,叛军营内正遭受突袭!”
“什么!”
听到禀报,宇文莫圭一把甩开身上盖的熊皮毯子,起身赤脚下地,三两步走到帐外,死死盯着传令兵道:“重复一遍!”
“大单于,叛军营内正遭受突袭!”
“彩!阿欢好样的!”
跟着起来的须卜兰拿着虎皮毯走出来,赶紧将其披在宇文莫圭身上。
“别着了凉。”
宇文莫圭兴奋的一把将须卜兰抱在怀里,肆意的散发着他的振奋。
随即宇文莫圭火速吩咐道:“全军集结,过时者斩!”
呼延赤沙闻令,快步去传。
对着匆匆赶来的仆从,宇文莫圭道:“取披挂来!”
须卜兰帮宇文莫圭整理着衣甲,满眼担忧的嘱咐道:“你可要紧着身子,遇事莫强求,看着带点阿欢,他也是个不惜命的。”
宇文莫圭用手捏了捏须卜兰的脸颊,笑道:“替我看好家。”
赶到南营的宇文莫圭爬上眺望塔观望敌营,宇文素延问道:“大单于,叛军营内的动乱是从东营开始的,咱们要不要出兵?”
宇文莫圭蹙眉问道:“哨位可曾发现外面的信号?”
宇文素延摇摇头,道:“事先我们没收到任何营外的信号。”
难道不是阿欢?
面对眼前敌友难辨的局势,宇文莫圭心存不安,这不会是叛军的自污诱敌之计吧。
正寻思着,收到消息的宇文屈云匆匆赶来,看到局面后,提议道:“不如先让弟率军出营,若是诱饵,大单于可发兵救我。
若真是须卜部的援军来,我一动可分叛军之兵。
若是顺利,王庭大军再击不迟。”
宇文莫圭也不拖沓,点头道:“调一千披甲武士与你,添四千部族骑兵,合五千骑先探。”
“诺。”
叛军中军营地。
俟亥逐忽正在竭力应对丘敦泽、达奚革、伊娄敏这三头饿狼,谁料再添王庭营动,睡虎出笼。
两头压力下,便是这寒冬天,俟亥逐忽脑门上的大汗也是止不住的流,心中暗暗叫苦,今晚咋都遇上的是搏命的主。
面对一轮轮冲击,俟亥逐忽的亲信部族所列军阵,岌岌可危。
被算计过的兵卒,在抵抗上力不从心,身心俱疲是他们此刻的写照。
对抗的双方,似乎都在努力等一个对方先坚持不住的临界点。
宇文坚槊死面前的叛军,向北一望,火光在营内僵住了。
普拔靠过来道:“三部那边似乎遇上了硬茬子,啃不下来。”
宇文坚眼神一动,估摸哪里必然离叛军的帅帐不远。
四顾周遭逃窜的叛军,宇文坚兜转马头,道:“驱赶逃兵为先,我等迂回到西南面,从侧背打他们一下,给三部解解压。”
“诺。”
两百余骑立刻加速迂回,沿途根本没遇上成建制的抵抗,反倒是他们赶着数倍与己的败兵行进。
望着再次被射退的自家部族,丘敦泽心里跟刀绞一般,他亲自拿着盾就要往上冲。
突然只见面前的敌军阵,居然松动了。
眼看着逃兵冲击叛军阵后,引起混乱,宇文坚带兵紧随其后!
两百余骑列冲阵,一头扎进叛军阵后,左冲右突,肆意践踏。
阵角一乱,不知是谁慌乱的喊了一声,“咱们被包围了!”
瞬时恐惧席卷全场。
丘敦泽见此大笑道:“叛军阵动了,弟兄们随我冲!”
“杀!”
被大军裹在阵中的俟亥逐忽本来已经止住了颓势,谁料侧后会来这么一群不速之客。
两面受击下,恐惧传播的速度远比他制止的快。
原本糜烂的军阵一角正在迅速蔓延,阵前的三部又起了亡命意。
俟亥逐忽岂能不知道丘敦泽冲上来的后果,心生退意的他扯过来俟亥泊,附耳喝道:“你即刻带着我给你的骑兵逃,快!”
俟亥泊惊慌道:“父亲!咱们爷俩一起走吧。”
俟亥逐忽恨铁不成钢的一脚踹在俟亥泊身上,压制着怒火,喝道:“莫圭找不到我是不会罢休的。
快滚!
给我俟亥家留下些血脉。”
“父亲!”
“滚!”
望着俟亥泊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在亲卫的保护下上了马。
放下心来的俟亥逐忽神色黯淡,自己若是不死在这,怕是难行。
俟亥家可以输,但决不能落下一个抛弃盟友的名声。
若不然在草原上名声臭了,今后谁还会听他家的号召,更遑论东山再起。
安置完儿子,俟亥逐忽狂性大发,似乎找到了些年轻时候的影子,带着叛军负隅顽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