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游:烈日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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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九死一生

“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

离开了临时营地,不过半天的路程,连续洁白的沙滩便消失在泥泞的滩涂里,走过了滩涂便见到了断崖。

从断崖后的山峰翻过去,海边又变成由暗绿色礁石堆叠而成的险恶之地。

为了不远离海岸线,刘易和凯文两人不得不在茂密的森林里翻越各种障碍,不停地绕路返回,经过一周的艰难跋涉,在第六天的下午,刘易终于看到远处的海岸上,出现十几间破旧的木屋——这是文明的信号。

时隔两个月再次看到人类的造物,让刘易感觉到无比的亲切,持续紧绷的心情也放松下来,他兴奋地对凯文喊道,“啊,哈哈哈哈!终于见到人,凯文,你说他们会不会热情欢迎我们?”

凯文也是满脸喜色,“当然会的!您这样一位高贵的骑士愿意到这个小村子里做客是他们的荣幸。而且依照神圣的宾客权利,只要我们吃下了主人家的盐和面包,就不能彼此加害。我们自己也带了吃的,并不会分走他们的食物,他们没有理由不欢迎你。”

听到凯文关于宾客权利的说法,刘易不禁眉头一挑,说到,“你们这里这么淳朴的么?”

凯文满脸的疑惑,“难道你的家乡不是这样么?”

刘易突然有一种给小伙子讲一讲什么叫鸿门宴,什么叫鱼肠剑,什么叫帐外布置刀斧手的冲动,可是稍微一想,又觉得不应该污染孩子纯白的心灵,索性不再出声,默默地往村庄走去。

就快要到村子的时候,刘易突然停下脚步,声音变得低沉起来,“凯文,我觉得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愿意接待我们了……”

“啊?”

凯文的视线越过刘易的身体,看到一具衣着破旧的尸体倒毙在村口的道路上,而在他身下则是一滩干涸的血泊。

刘易蹲下身子,把尸体翻过来,确认这是一个约摸六十岁左右的老年男子,他的头上留着手指长的花白头发。

从他干瘪的身材和粗糙的手掌,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辛苦劳作多年也仅仅能勉强养家糊口的穷苦人,而皱起的眉头、张开的嘴和圆瞪着的眼睛,则无不昭示着出老者在死前所经历的巨大痛苦。

轻轻扯开老人被血迹晕湿的上衣,刘易找到了老者身上的致命伤,是一处穿胸而过的穿透伤,虽然以他有限的见识,看不出这是什么武器造就的成果,却也可以看出下手之人的狠辣和熟练。

刘易站起身来,把盾和短剑交给凯文,自己则将双手长刀握在手中,“凯文,你离远一点,跟在我后面。”

凯文接过盾剑,手心微微冒汗。

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又坚定无比,“好的,爵士。”

一具没有武器的老者尸骸躺在村外的道路上,却无人收敛,而村庄里也寂静无声,这可不是什么好预兆。

刘易沿着道路往村里走去,愕然发现倒毙在路边的尸体居然有几十具之多,其中有大人、小孩、老人。

有的尸体头颅凹陷,有的尸体口吐鲜血,甚至还有好几具尸体被拦腰斩断,肠子肚子流了一地,看得凯文忍不住躲到路边呜呜吐了出来。

刘易倒是不想吐,只是似乎有一股闷燃火焰在他胸口燃烧,烧的他面红耳赤,却又不知道怎么发泄。

他知道自己遇到了曾经只有在书上才能看到的场景——屠村。

刘易面沉如水,他走在村子里,看到沿路两侧的屋舍都敞开着大门,而这些屋子里无一不是一副被洗劫之后,凌乱不堪的模样。

而在村子最大的那间房舍里,一个赤身裸体的年轻女人,被绑在屋里的柱子上,双腿分开,脚掌被用钉子钉在条凳上,浑身上下满是污秽。

刘易紧咬着牙关凑到女子的面前,发现她的双目被人挖出,血流满面,已然死去良久。

而就在这个女人的脚下,则是一个不过两岁大的小男孩,仰面倒在地上,双目紧闭,七窍流血。

刘易不忍心再去验探小孩的死因,只是默默抽出匕首,割断女子身后的绳索,将她放到一旁的床上,又把地上的小孩抱起来放到她的身边,扯过床上的旧毯子盖住他们的身体。

做完了这一切后,刘易倒退两步以刀杵地,紧紧握住刀柄的双手青筋浮现。

他默然无语地看着床上的两具尸骸,心里不禁疑惑,这样一个十几岁,还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这样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孩,究竟会做错什么事情,会犯下怎样的罪过,让她们要遭受这样的折磨?

是什么人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这时候,一直跟在身后的凯文说到,“爵士,我看过了,外面这些都是普通的渔民。他们……”他的嗓音有些干涩,“应该是遭遇了海盗。”

刘易压抑着怒火点点头,“北境的海盗多么?”

凯文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家乡,五指半岛上偶尔会遇到从北境这边过去的海盗。我爸爸跟我说过,那些海盗都是来自北面的野蛮人。”

做出这种事情的海盗,也能被称为人?

刘易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把独轮车推过来。”

“好的。”

因为要应对可能遇到的战斗,凯文把独轮车停在了村外的一个草丛里。

此时听到刘易的命令,便立马小跑着回到村头,将独轮车推了进来。

此时,刘易已经把那女子抱了出来,身上还裹着那件破旧的毯子。

“凯文,你把这些尸体都拖过来吧,就放在这里。”

说罢,刘易取出独轮车里的补给品放在地上,腾出空间后,便把女子放在车架上,推到村村外一处杂草丛生的空地上放下,接着又回到村里搬运下一具尸体。

在两人的分工协作下,很快整个村子里能找到的三十二具尸体全部运到刘易选定的地方。

接着刘易脱掉身上的铠甲,又砍下一根粗长的木棍替换下矿工锄上的握柄,开始在空地上挖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看着刘易默不作声的身影,凯文有些不大理解。

刘易爵士与这些人非亲非故,甚至不曾谋面,为什么要埋葬他们。

如果是自己的父亲或者叔叔,大概只会将这个无人的村庄再洗劫一遍,然后趁尸体腐烂发臭前离开。

于是他开口问道,“爵士,这些人对你只是陌生人,为什么要费时费力埋葬他们呢?这样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浪费你的体力。”

刘易没有回头,也没有停手,“不为什么。我想做,而且我能做,所以我就做了。仅此而已。”

虽然不理解,但是作为刘易爵士的被保护人(他自认为的),凯文很识相的上前帮忙,也操起村里遗留的一柄锄头跟着刘易一起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刘易爵士每下一锄头,仿佛都要把地表挖穿一样,凯文完全跟不上他的速度。

花了几个小时,深坑已然有一人多高,刘易暗自估算了一下,叫停还在刨土的凯文,“先停一会儿把,来,搭把手。”

三十二具尸骸,都是瘦弱的普通人,刘易带着凯文将他们一一放进去,整齐堆叠在一起,也就不过比坑口略微高出一点点。

最后刘易把挖出来的泥土又都回填了回去,将尸体盖住,堆成了一个巨大的坟头。

刘易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问到,“凯文,你说会不会有野狗把他们刨出来?”

凯文摇头,“……不知道,如果您不放心,最好在上面再压些东西。”

刘易叹了口气,“算了,就这样吧。没人看着,挖得再深,堆得再高也会被挖出来的。做你能做到的,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吧。”

尽人事,听天命。

通过重体力活儿发泄了一番之后,刘易的心情终于平稳了一些。

他左右端详着这个大大的坟头,不由说到,“总感觉还缺点什么……”

抱着手歪着头想了好一会儿,他转头问到,“凯文,你们七国信仰什么神明?”

大概猜到刘易的意图,凯文答道,“我们信仰的是七神……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为死去的人祈祷……那是静默姐妹和神父的工作。而且北境的人并不信仰七神,他们崇拜的是旧神。”

刘易恨铁不成钢,“哎,啥都不知道。算了,我自己来!”

接着刘易抽出匕首,从木板上削下三根细木条,用引火石点燃,插在巨大的土堆前。

细木棍缓缓燃烧,青烟袅袅升起,刘易以低沉庄重的声音念诵起他在玄幻小说上读到过的超度亡者《太上救苦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

夕阳的辉光下,高耸的土堆被拉出长长的影子。

凯文听不懂刘易用汉语诵读的《太上救苦经》,讲述的是什么内容,但是从刘易庄严肃穆的神情,他猜到这一定是刘易家乡为亡者向神灵祈祷的悼词。

于是他也低下头,心中默默向七神中象征死亡的陌客祷告,希望这三十二个不幸的灵魂能够得到安息。

随着最后一句经文消散在空气中,刘易沉默许久。

做这些有什么意义呢?这不过是一群陌生人,一群陌生的死人。

他们听不到,也看不到。

可是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心中的无力感却真的减弱了许多。

也许这就是意义所在吧。

“凯文,准备出发吧。”

凯文担心刘易的体力消耗太大,劝道,“这么着急么,爵士?其实我们可以在村子里休息一下。”

“不行,太危险了,你我都不知道屠戮这座村庄的贼人会不会再回来。而且既然已经找到一个村庄,说明下一个村庄也不远了。我们还是尽快赶过去,在有人的地方休息吧。”

刘易指指从村子中心向森林深处绵延而去的小径说到,“这条路应该通向其他的村镇,我们就沿着它走。”

凯文想想也是,真要他在这个满是尸骸的村子过夜,他也不见得有这个勇气。

于是两人连营火都没有升起,直接取出应急的存粮就着凉水吃下去,权当用过晚餐,便沿着那条用脚才出来的泥土路离开了这座死掉的村庄。

沿着小径,从暮色将至走到夜色深沉,刘易和凯文藉着从树影间落下的摇曳的月光,静悄悄的赶路。

没有点燃火把,也没有交谈,两人紧握着武器,精神高度集中,警惕地留意着身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做好了随时投入战斗的准备。

因为他们俩都不知道,那群屠戮了一整个村庄,毫无悲悯的强盗会不会就隐藏在附近某个山坳里喝着酒、吃着肉,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夜晚的森林,相比于白天,安静了许多,却依然有鸟叫虫鸣,也有风吹树叶沙沙响。

只是在这种环境中,人类规律的脚步声更容易在这一片安详的白噪音中凸显出来。

此时走在前方负责开路的刘易,就听到了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声。

刘易眼神一凝,停下脚步,把身后的凯文往路边一推,压声说到,“躲起来!”

说罢,他左右看一下,也找了一棵大树,侧身藏于其后。

远处踉跄跑动的声音越来越近,间或还时不时传来几名男子的兴奋的怪叫声。

躲在树后的刘易并没有打算傻乎乎的冲出去面对来意不明的几人,而是稳稳地藏好自己,等待合适的机会。

就在跑在最前面的那人经过刘易躲藏的大树时,刘易心思急转之下,伸出“海蛇之击”的刀鞘,戳到那人脚下,将他绊倒在地。

直到那人扑倒在地上发出一声痛呼,刘易才看清倒在地上的,不是男人,而是一个衣不蔽体的年轻女性。

那女子慌乱间双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却意外发现绊倒自己的,不是地上的石头,而是一支木制剑鞘。

视线顺着剑鞘向上滑动,便看到一个披着金黄色全身甲的高大人影,正低头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