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魏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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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路途

冗长的队伍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曹德将厚厚的书信揣在怀里,急忙向着县令走去。

他是不太聪明也有些胆小,但是执行力还是有的。

找到县令就是想和县令打个招呼报备一声,准备请县令出面和铁官打个商量买些上好的铁料。

不管是打制兵器还是农具,总是要用到铁料的。而谯县作为豫州有数的人口大县,铁器缺口不小。等闲在铁官那里是买不到铁料的,县令肯出面事情就好办了。

县令自然满口答应,也不是说他没有骨气舔曹家,只是曹昂当家这几年他虽然没有和曹家的这个小公子打过交道,但是曹昂该交的税赋都是交了的。

这两年谯县的上计在沛国可谓是一骑绝尘,曹家虽说也隐藏了些丁口但是和那些贪得无厌的豪右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安分守己的典范了。

现在换成曹德当家,以后少不得打交道。他也乐的卖个人情,人家就算不求自己也有办法搞到铁料。眼下朝廷并不禁盐铁,曹德不从铁官处买也能在私人处买到,不过是大家相互卖人情罢了。

车马很慢,摇的曹昂昏昏欲睡。曹嵩还以为这小子是因为离开熟悉的地方而情绪低落。

殊不知,曹昂这会儿正想着怎么才可以拒绝成为刘辩的陪读。

“这陈县令倒是还不错,可以提携一二。”曹嵩觉得县令对自己挺热情的,而且也有才能。谯县这样的人口大县,流民甚多却也没出什么乱子。

身为九卿之一,虽然能力不怎么样,但是眼力还是有的。

“县令姓陈吗?”曹昂后知后觉。

“……”曹嵩有点无语,“荒唐!你在此地多年,居然连县令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哦~以往都是子廉叔父或者我母舅那边出面应付这些事儿。这县令也不是什么好官,我又还小就懒得和他打交道了。”曹昂撇了撇嘴,一脸无所谓。

“你……”曹嵩气急,他感觉带着这小子就是个错误,气的自己肝疼。

“我看谯县上下井井有条,不说夜不闭户吧,至少也没有什么大乱子。”曹嵩替县令辩解了两句。

“切~”曹昂不以为然,“这就算好官了?”

“如果他也算好官,那那些真正的好官岂不是堪比圣贤?”一点也没打算给曹嵩和县令留面子,直接开怼。

“哎呀~你呀!”曹嵩也不生气,反而谆谆教诲道:“我早就给你说过,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很多事不是仅凭一腔热血就能做到的。”

见曹昂打算反驳,曹嵩接着说道:“就好比你之前说的什么迁陵之法,你可知此法自孝元皇帝至今已经被废了数百年了!”

“光武、孝明皇帝何等人杰?他们都没能复此法,你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迁陵了?”

“再者说了,你看看你在家里又是买地又是造纸的。和你所谓迁陵之策里该被迁走的豪强所做的事也没有什么不同嘛。”

这话一出,曹昂差点跳起来。

“他们怎么能和我比!我可是该交的税赋都交了!虽然我也隐藏了些丁口,但是那些都是老弱,不该交税的!”曹昂振声辩解,只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你看,你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吗?估计连你自己都骗不了吧?”略带调笑的点了点曹昂。

“大父并没有说你做的不对,你不做别人也会做。只是你比他们要点脸,但是你们做的事情在根本上并没有什么不同。”曹嵩慈祥的看着自己生闷气的曹昂。

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知你与你阿父一样,心有大志。但是有些事儿骗骗旁人可以,可不要连自己都骗了!”

“你当我想提携那陈并,是看中他的才能吗?诚如你所说他也没什么才能不过中人之资,要不然也不会年过不惑还只是一个县令!”一张胖脸几乎贴到了曹昂眼前。

“你二叔掌家后少不得要和他打交道,我卖他个人情,以后他少找你二叔的麻烦就行了。”

心里虽然赞同曹嵩的说法,但是嘴里还是忍不住嘀咕:“我以前也没和他打交道,他不也没找麻烦吗!”

“你以为他不找你麻烦是因为你吗?”曹嵩见曹昂嘴硬,有点生气,“还是你觉得他是不敢?还是不能?”

“不是,是因为我钱给的到位,加上大父您老人家的威名!”曹昂立马认怂。

“哼!”曹嵩冷笑一声,心想原来你还知道啊。

不过嘴上却谦虚:“我有什么威名啊,能有今日那都是托你曾祖的福!”

曹昂的曾祖即宦官曹腾,曹腾历经四帝,甚至还参与了策立皇帝却始终安分守己,最后竟得善终。可以说是宦官里的异类了。

“洛阳种暠弹劾他,他却不以为意反而时时称赞种暠是个能吏。后来种暠做了司徒后就对人说‘能成三公,皆曹常侍的恩德!’。”

“你曾祖能得善终,靠的就是不争不抢与人为善……”曹嵩后面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就被曹昂给阻止了。

“这人也不是个好人,他能当三公明明是皇帝的恩德,却偏要说是曾祖的恩德!其心可诛!”曹昂一脸认真。

“呃……”曹嵩被噎了一下,反问道,“是这样吗?”

“那是当然!”

“当然个屁!这不过是士人之间的小把戏,你曾祖帮他扬名他功成名就之后投桃报李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龌龊!”曹嵩赏了曹昂一个暴栗。

老头下手有点狠,曹昂捂着脑袋揉了半天。

“那您打算怎么帮陈县令扬名啊?”痛过之后曹昂又开口递话,老头等了有一会儿了。

“我!”曹嵩用手指着自己,“你看我像是能帮他扬名的样子吗?”

行吧,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那您打算……”

“我只要把他的名字放到奏书里就行了,我可是大司农!”曹嵩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离开前已经遣人以大司农的名义上奏,谯县令陈并治民有方,才德兼备举为太仓令!”

“这是举荐吗?太仓令六百石,县令可是八百石,且是坐地官!您说这是提携?”曹昂感觉这老头是在欺负自己读书少。

虽然是京官且是九卿直属,但是级别降了啊,不要小看两百石的差距,有的人可能一辈子也越不过去。

《陌上桑》中说:十五府小吏,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专城居。

汉代一个人如果仕途走的顺,能在四十岁时做到太守的职位也就到顶了。

这陈并四十多了都还是个县令,谯县属沛国,且还是豫州州治所在,他头上婆婆不要太多。

曹嵩举他为太仓令比县令低了二百石的工资,但确确实实属于是提拔。一任太仓令以后若能力尚可,冲击一下两千石的太守之位也不是不能想。

至于再往上就不要做梦了,一没有名声二没有家族到太守也就可以想着提携后进,将来等被他提携的人投桃报李了。

“那这么说,他岂不是要离开谯县了?”曹昂有点皱眉,要是有了新县令自然就要重新去攀关系,不太划算啊。

“成不成还不一定呢,”曹嵩老神在在,“我回京就会去西园买三公,到时候我都不是大司农了,太仓令给谁可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那你还怎么提携他?莫不是要辟他为三公属官?”曹昂一脸迷茫。

“胡说什么呢!县令可是正印官,皇帝任命的,怎么能做三公僚属呢?”

“你不是不想让他走吗?”看着目瞪口呆的曹昂,曹嵩神秘一笑。

“他能不能做太仓令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我举荐了他,他就得领这份情!”

奸诈!老奸巨猾!

原来这老头早就想好了,陈并不管怎么着都得捏着鼻子认下这似有似无的所谓恩德,不然就是忘恩负义,迟早吃不了兜着走。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居然还有这种玩法。果然自己也适合种田,根本不适合混官场。

得早点想办法让老头打消让自己去做陪读的念头,不然迟早要完。

曹昂心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在曹昂与曹嵩即将抵达洛阳的时候,远赴河北的曹洪也终于是带着为数不少的牛羊和钱财回到了谯县。

“妙才兄、仲升兄,许久未见了。”曹洪爽朗一笑,与二人拱手见礼。

长年行商在外,风餐露宿。让曹洪有些显老,主要是脸被晒的很黑,而且胡子拉碴的看着很是憔悴。

他此行不仅带着大笔钱财,还赶着牲口。路上又不太平,虽然他和自己的门客都是好手,但是架不住一路盗匪丛生,一茬接一茬的。

他也是花了不小的心思加上夏侯惇跟着帮忙才能一路平安归来。

“元让呢?”见礼完毕,夏侯渊便开口问道。

“哦~他不便回来,我便把他安排在了陈县。”曹洪强打精神回复夏侯渊。

“这样吧,这里就交给我来清点。子廉你也累的不轻,就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去侯府对账。”曹德见曹洪实在疲惫,便让他先回去。

“那此处就麻烦仲升了,我先告辞。”曹洪也不矫情,这一趟走的实在太累。

五月出发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半年过去路上居然多那么多强人。光是在冀州就碰上了四五拨,也就到了豫州地界要好点。

他行到豫州之后凭着关系从官府借了点郡兵随行,饶是如此也碰到两三拨强盗。

曹洪到家,倒头就睡。第二日日上三竿才爬起来沐浴洗漱一番之后才去见曹德。

两人相见叙了下旧,接着就直入正题。

“我昨天清点之后,大致对了下这一趟没赚多少啊~”曹德有点皱眉,这么辛苦却没赚什么钱,让人难顶。

曹洪也是一脸的无奈,来回的各种津关,吃拿卡要,简直让他肉痛。

但是偏偏他还没法避免,一路吃喝拉撒的不算,光是请郡兵护送就得大出血。

“与去年相比确实少了很多,往年一趟少说千万钱的盈余,今年居然只有几十万钱!”一想到路上的种种,曹洪也忍不住捶了一下手。

炒茶刚刚出现且只有曹家有,属于独门生意,而且因为冲泡简单,在北边简直不要太受欢迎。虽然传统的世家大族还是更青睐煮茶,但是北边内迁的匈奴人不知道有多喜欢。

曹洪将茶叶运到河北以数百钱一斤的价格卖给河北豪强,那帮豪强再往北卖给匈奴人和鲜卑人居然还有赚头,堪称暴利!

更不要说还有纸这个大杀器,汉代能用于书写的纸是蔡伦改良之后才出现的,工艺复杂不是一般人能搞定的。

而蔡伦是章帝时期的宦官,所以这项技术自然而然的也就掌握在汉代少府的手中。

这会儿汉代的政府公文和文书往来已经开始大规模的用纸,书法这项艺术也已经应运而生。

熹平四年,议郎蔡邕等人奏请校正经典,堪刻官方定本石经——熹平石经也已在去年落成。

天下各地的读书人纷纷奔赴洛阳抄录经典,学习书写。

趁着这股东风,曹昂搞出来的竹麻纸也跟着水涨船高,大发利市。

两人对了账,结算出各家的分润之后,曹德便与曹洪商量。

“我看你今年的买路钱实在花的太多了。”曹德翻着计薄皱着眉头说道。

曹洪还以为这是怀疑他中饱私囊:“依着昂儿定下的规矩,每一笔我可都是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曹昂搞出来的四柱记账法和借贷记账法在曹洪看来复杂无比,四柱记账法还好一点只是比收、支、余多了一柱,可是那个借贷记账法他可是学了好久,不过学会之后资产增减变化和经营损益可谓是一目了然。

“我不是那个意思,”曹德学习新的记账法也学的头痛无比,搞不懂为啥要搞出这么复杂的记账方式,甚至为了记账还搞出了专用的计薄。

“我的意思是,要不河北明年就别去了。”安抚曹洪的同时又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那,那些茶叶和纸张卖给谁?”曹洪眼睛一鼓,立马反对,“做出来不卖出去可就是纯亏的!豫州之内也消化不完啊!”

“茶叶咱们便宜点销给河北来的客商,让他们拿马来换!”曹德说完沉吟了一下。

曹洪没再开口等着他的下文。

“至于纸,这玩意儿应该不愁卖,往兖州和徐州方向销!”说完便看向曹洪,等着他的意见。

曹洪听完没有立即开口,眉头紧皱像是在思考可行性。

他其实也不太向再去河北,实在太乱了,各种津关勒索不说,强人还多。

挣个一百钱路上就被人拿去八十钱,剩下二十钱还不一定能安稳落袋。就拿他这趟来说,一路提心吊胆,人累的半死钱还没挣多少。

之前曹昂把销售方向定在河北,看中的是那边耕牛多,家里种地需要大量的耕牛。至于把茶叶卖到了南匈奴纯粹是意外之喜,曹洪也没想到这炒制的茶叶在匈奴能打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