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云宁跟着那侍女向前走着,路过其他四间厢房,只见每间厢房门口都站着一位穿着碧色长裙的侍女,她们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像是复刻出来的一般。
宫字间很快就到了,兰若那位神秘的主子还未到,云宁便先自己打量起这间厢房来。
房中摆着一张红木玲珑八仙桌,桌上放着精致的点心。往前走些便能透过窗台看见繁华的街市与放满了河灯的河道。
进门右手处放了几棵盆栽,墙上挂着几幅名家大作,左手处一扇喜鹊登枝屏风,屏风后头摆了一张乌木雕花的架子床来。
床头的摆灯亮着,照着那屏风也微微透着光忽明忽暗的。
不像是酒楼厢房,倒像是自家住所了。
兰若熟练的将茶煮上,云宁此时才发现那喝茶用的茶杯竟也是翡翠制成的,上头雕了菊瓣纹样。
雅!
非常奢靡的雅!
“殿下请用。”兰若将茶奉上,见云宁不动复又道:“这是公子亲手窨制的茉莉花茶,取用闽越一带的茉莉花和上品的碧螺春。”
“哦?亲手窨制的?”云宁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入口醇和,茶香馥郁。
云宁品过茶,道:“与现下大多数人吃的茶都不一样,但别有一番风味。”
“公子不爱那些加了料的茶汤,更喜欢这样简单煮来的花茶。”兰若提起这位公子来来话都变多了不少,语气里更是带着欣喜:“公子常说,人生如茶,简单平淡方得长久。”
倒是个妙人。
云宁心中这样想着。
一阵风起,门外的铃铛响了三声。
兰若垂下眼,恭敬的退到门口。
门嘎吱一声打开,只见男子一身天青色圆领袍,胸口绣着一幅仙鹤归松图,长袍下仙鹤暗纹若隐若现。
玉冠束发,容颜如画。
云宁不得不承认,她是有些看呆了的。
“臣崔迟景见过长公主殿下。”崔迟景恭敬道。
云宁笑了:“既已知道我不是原本的昭华长公主,何必再行如此虚礼。”
只见崔迟景一愣,没想到云宁会如此单刀直入提出这个问题。
他低了低头,笑道:“是我不对了,既如此我们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云宁姑娘。”
对于崔迟景知道她究竟是谁这件事上,云宁倒也不惊讶,毕竟她将瑶姑带进长公主府这件事,不少人知道。
对面前这位传说中的崔氏神童来说,猜到这一点并不难。
“我也没能想到,崔公子竟是兰若的正经主子。”云宁手指扣在桌上。
这位昭华长公主没有贴身的婢女,而长公主府内婢女也多为她的威严震慑,能将兰若安插在昭华长公主的闺房伺候的,也不多见。
不过她也在庆幸这点,若真有特别贴身服侍的那她怕是早就被当作妖女一把火烧了。
“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崔迟景笑语。
云宁哑然,她并没有想到崔迟景会这般接话,倒让她打乱了接下来准备说的词来。
只见崔迟景拿起茶杯一饮而尽,道:“云宁姑娘此番情景虽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怪力乱神之事在下也信一些。”
“原来的长公主于在下、于陛下来说都只能称之为政敌,陛下束发之年,此时正是一展抱负的年华,可昭华长公主迟迟不愿还政。”
“如今你占据了她的这幅身体,我想未必不是天意。”
云宁的手轻轻敲击着桌面。
知道的太多,倒是需要捋上一捋。
崔迟景说的不错,在这九州大地,不乏怪力乱神之事,甚至还有传说仙人居住在海外仙山,曾也入世过。
而朝堂上这些弯弯绕绕,云宁倒是第一次知晓。
思及此处,云宁正色道:“我原就是养在绣楼的女子,纵然瑶姑如何悉心栽培,也不可能让我学到朝堂之事,我须得仔细想想。”
“真的只是绣楼女子吗?”崔迟景手中把玩着茶杯轻笑。
云宁垂眸:“不然呢。”
她长长的睫毛垂下,烛火摇曳,在脸颊上打出一片阴影来。
自瑶姑将她与年年捡回去的那天开始,她们二人就与曾经的自己割席。
“先皇在位的最后几年,因猜忌多疑滥杀朝臣,其中下场最凄惨的当属文官们赖以为首的右相云柏山大人。”崔迟景将翡翠茶杯举至烛火前旋转观赏着。
“云相凄惨啊,云府上下三百六十余口人被尽数屠戮。”
云宁仿佛回到那一夜。
耳畔是满府人的惨叫,眼前是亲人们被屠戮后的血色。
是了,她是曾经文人之首、位极人臣的云丞相云柏山的孙女。
她的祖父在金銮殿上以死进谏却惹得龙颜大怒,甚至连一日也等不得,当天夜里便下旨屠府。
母亲和乳娘拼死护她与妹妹二人离去,可如今她却身死,云家只剩下了妹妹。
原本宁静的生活,变得一团糟。
母亲一定很失望吧。
“云相一生忠义,落得如此下场,竟不知是不是这天地不公。”云宁转头望向窗外,花灯节游行已然开始,队伍中硕大的莲花灯在人群中缓缓前行着,窗外是闹市,窗内是哀戚。
崔迟景看向云宁:“你妹妹我已经安置好了,不日会送到长公主府上,今日我所说你回去仔细想想,若要合作,便让兰若将青玉牌交还。”
“若不合作呢?”云宁问道。
“我猜我们将是盟友。”崔迟景甚至不作停留,只留下这句话便离开了包间。
回到公主府的云宁难以入眠,她曾以为她早已与过往割席。
她的回忆中,祖父满头鲜血被抬回云府,父亲还未来得及开始操办丧仪,便等来了先皇抄家屠府的旨意。
母亲将她推出角门,乳娘手中还抱着刚过周岁的妹妹,而云宁尚且不满五岁。
母亲在最后一刻还在交代乳娘,定要让姐妹二人平安长大,叮嘱她莫要寻仇,去过平静的生活。
可是后来,乳娘也冻死在了那个冬夜里。
云宁抱着妹妹躲在不远处的马棚里,瑶姑便是在一堆稻草里看见了姐妹二人。
怎么会不恨呢。
云宁恨极了,但也怕极了。
云家就剩下她与妹妹二人,她不敢恨,不敢复仇,她怕死亡,也怕妹妹死亡。
她装作忘了过去的样子,听从瑶姑安排,将自己变成绣女云宁的模样。
她甚至庆幸云静那时还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背负。
云宁披上斗篷,悄悄往安置着瑶姑的院子走去。
丑时已过,但瑶姑的房间还有烛光亮着。
“瑶姑,我可以进来吗。”云宁在门口低着头,局促的问道。
她不知道现在还有哪里可以去,偌大的公主府她竟不知何去何从。
思来想去,唯有瑶姑这里方得一丝安心。
瑶姑开了房门,作势要行礼,却被云宁抱了个满怀。
只听得瑶姑叹了声道:“我想了许多日,直到此刻方才如梦初醒。”
“你是岁岁,只有岁岁才会在彷徨无措之时赖在我身边。”
“可是岁岁啊,你受了多少的苦啊。”
瑶姑说着说着眼泪便如决堤一般落下,惹得云宁抬头手忙脚乱的去拭。
“不苦,不苦,岁岁一点都不苦。”云宁慌忙安慰道:“我现在锦衣华服山珍海味,不苦的。”
“很痛吧。”瑶姑怜爱的看着云宁。
二人不是母女如今也胜似母女。
云宁附身趴在瑶姑腿上,泪眼朦胧。
“我当年将你与年年捡回绣楼,原不过是想着当绣女一般养着,可谁知养着养着我早就将你们二人当女儿看待了。”瑶姑擦了擦泪继续道:“抛绣球那日,我看那公子仪表堂堂举止不凡,也未防着。可谁知道……”
“不怪你,那卫家是驸马,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他若有意隐瞒,我们也无法子。怪只怪岁岁命苦。”云宁抽噎道。
她小小年纪便看着全府灭门,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却又沦为权贵之间胡闹的筹码。
如今也算老天开眼,让她重活一回,手握权势。
兰若找来时,便是看见云宁趴在瑶姑腿上睡着了的样子。
她认命一般叹了口气,与瑶姑二人合力将云宁抱到了床上。
擦洗干净后,兰若退了出去将门合上,还不忘叫人往宫里替云宁告了假。
做完这些,早已点卯。
好在她如今与兰香近身服侍,不用像其他侍女一样到点了去总管那边点名。
随后兰若轻声从侧门走了进去,耳房内摆着一张罗汉床。
简单洗漱一下她便合衣而卧,浅浅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