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男人厚实的手掌在云宁的脚踝处轻揉,方才他就这样不知不觉站在身后将人吓了一跳。
他长长的睫毛被烛光打出一片阴影映在脸上,云宁垂着眼,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还记得我们刚见面时,你也是这样莽撞扭了脚踝。”卫川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云宁笑道:“是吗,你竟还记得。”
“那绣女也受到了折磨,昭华,你也该原谅我了。”卫川猛的抬头,眼神缱绻。
云宁背上忽的惊起一阵寒意。
她的生死,在这些上位人的眼中不过是用来愉情的把戏?
卫川俯上身来,挑起云宁耳边碎发,温柔道:“你那皇帝弟弟现下闹着让你还政,我们更应该同起心来,别闹了。”
啪——
云宁一个耳光甩在了卫川脸上。
“那绣女已经死了,你也不在乎吗?”云宁戏谑着笑问:“你可是亲手接了人家绣球的。”
卫川只当云宁还在吃味,竟轻揉了揉被打过的脸颊。
“你是知道的,我心里只在乎你。”他反手将云宁双手反扣:“怎么,如今将我用腻了便要寻个由头踢开?”
“卫川!你放肆!”云宁双手挣扎不开,只能试图用这公主威仪让卫川松手。
可怒极的男人如何有理智可言,听到云宁的怒斥反而更变本加厉。
他一只手禁锢住云宁的双手,另一只手则开始在她身上游离。
卫川常年握枪,手心布满厚茧,他手经过的地方泛起阵阵寒栗。
好恶心,好无助。
云宁曲膝想攻击面前的男人,却被他的大腿压了下来。
哒的一声,一个小石子打在了卫川身上。
他恢复了一些理智,看到身下云宁凌乱的衣衫还有眼角的泪,他一下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昭华我——”
“滚!”
云宁抱着自己坐在榻上,脚踝的红肿愈发明显。
她无声的哭泣着。
许是从未见过原来的昭华长公主这样的一面,卫川竟也有些害怕起来。
他不知道这具身子早已换了人,只觉得是自己太过分了。
“滚呐!”云宁见他还在,大声吼了出来。
卫川见状,也顾不得其他,轻声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这偌大的屋子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不,或许还有人在。
云宁头埋在膝盖上,带着哭腔:“谢谢。”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她看了看被烛光点亮的地方,夜里看与早上看并无什么不同。
在她还是云宁的时候,她跪在门外的石道上,只能透过开了半扇门的视野看到长公主轻蔑的眼神,那时的她苦苦哀求,只为了求那尊贵的女人可以放她一条生路。
如今她坐在长公主的卧榻上,手中握着尊贵、权势,却依然在被人欺辱时毫无还手的余地。
太无力了!这感觉太无力了。
云宁哭累了,合着外衫睡着了。
烛火摇曳,少年折扇轻遮,他看着云宁脸上的泪痕,轻声呢喃着:“你到底是谁呢?”
月落星移,夏日的蝉鸣在夜风中回荡,可黑夜再黑,日光总有升起的时候。
天光乍现,云宁双手推开寝屋的大门。
她招了招手示意侍女们进来梳洗。
昨日的她阴晴不定,导致侍女们侍奉时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而她也想明白了,她不想做那毫无还手之力的弱女子,她也不要做那天上月、人中凤,她只想长成苍天大树,即便不能像原来的昭华长公主一般生杀予夺定人生死,也不该像如今一般任人宰割!
“兰若,给本宫梳髻。”云宁随手指了兰若过来,却见那原来正在梳头的侍女手一抖慌的跪了下去。
“殿下饶命。”那侍女犹如被判了死刑一般哀求道。
云宁皱眉:“没说你梳的不好。”
兰若见状,绣花鞋轻轻踢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婢女:“殿下说让你去外头给她折支花来。”
“谢殿下,多谢殿下。”婢女如蒙大赦,匆匆退了下去。
云宁看着自己,一身金丝锦绣百花裙,云鬓高挽,掐丝流苏步摇在耳边丁当作响。
不太习惯——
纵是不太习惯,云宁也按着曾经瑶姑教的那样端庄走着。
昭华长公主每日的行程便是卯时起身梳洗,辰时上朝垂帘听政,巳时回到长公主府逗猫遛狗,午时用个膳小憩一会,未时到申时再寻些乐子玩着,酉时用过晚膳再看会孤本,接着便可以就寝了。
而现在,她正在去垂帘听政的路上。
直到她坐在那一抹帘子后面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如梦境一般。
十二个时辰前,她还是公主府私牢里饱受折磨的区区绣女。如今却摇身一变成了垂帘听政的长公主殿下。
云宁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不是梦——
她端坐着,看着大殿越来越多官员站定,紧张的情绪逐渐蔓延。
豆大的汗水从额前流下。
“可不能露怯!”
云宁在心底暗暗给自己打气道。
殿上,众臣跪拜,有的人拜的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有的人跪的是珠帘后的女人。
他们各为其主,能为一件小事争个头破血流,却也能为对外大事同仇敌忾。
云宁神志恍惚的看着这一切,直到朝会结束她都没缓过神来。
身后侍女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云宁皱了皱眉:“你替我回了皇后,本宫今日身子乏得很,无法过去。”
皇后崔知韫,清河崔氏嫡女,世家女子的楷模,满腹诗书,温柔端庄,及笄礼上便被定为未来的准太子妃。
并不是谁成了太子便要娶她,而是谁娶了她便能成为太子。
她与云宁如今这个便宜的皇帝弟弟相识于微时,一路扶持。
若没有她相助,这朝堂可不会有如今这般分庭抗礼的光景,大概率便是长公主一手遮天的景象。
“娘娘说了,永华宫做了殿下最爱吃的桃酥,烦请殿下赏个脸过去一趟。”侧后方的侍女不卑不亢道。
云宁撇了她一眼,心想不愧是清河崔氏手底下的人。
想着崔皇后这阵仗,自己今日怕是躲不过了,便起身往永华宫去。
永华宫位于皇宫东面,紧临着皇帝的承天殿,是除了天子居所外最好的住处了。
此刻的永华宫内,云宁捧着一杯茶静静喝着,她摸不准这位崔皇后的心思。
她来了,却真让她在这喝茶闲聊。
崔知韫端坐凤座,一袭百鸟朝凤织金裙,梳好的高髻上戴着双凤衔珠发冠,侧边斜插了同套金步摇,配上那姣好的容颜,更显得高贵典雅起来。
“本宫听闻阿姐与驸马最近有些龃龉,陛下为此也有些担忧。”崔知韫开口道:“若是因为不相干的人动怒,恐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不相干的人——
云宁垂目,在上位者眼里,那些平头百姓只能称之为蝼蚁吗。
“那女子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我也没什么好介怀的。”云宁叹了口气。
崔知韫的神情带了些讶异:“死了?”
看来大家还不知道,偌大长公主府虐杀一个无依无靠之人简直不算事。
不知道也好——
省的瑶姑伤心。
“是啊,可怜了这女子,竟摊上这样的横祸来。”云宁道。
崔知韫眼中的讶异更甚。
方才听说那女子已死,她心中的愤怒油然而生,但她还要为了自己的夫君与面前这所谓的小姑子周旋,实在不好撕破脸皮。
如今从她嘴中说出可怜二字,竟不知是何感觉。要知道她这位小姑子唯我独尊惯了,从来是不会为别人考虑的。
崔知韫打着哈哈和云宁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遂称乏,二人便散了局。
这一边云宁刚走出永华宫大门,里头崔知韫便拉开了暗道石门。
石门内走出一男子,一身藏青色圆领袍,腰束玉带,腰间悬挂着一枚半月形玉佩,容貌与崔知韫倒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间更多一些清冷来。
“阿兄你晨时与我说昭华不是昭华,我还当你是傻了,可今日一看,她确实不像是昭华了。”崔知韫说道。
崔迟景把玩着腰间玉佩:“怪力乱神之事在这九州发生过不少,就是不知如今她这皮壳子里装的究竟是谁。”
“此事需瞒着陛下吗?”崔知韫问。
“尚且先别说。”崔迟景抬头看了一眼自家妹子:“若此人贪恋荣华,心术不正,那便直接揭穿,总归是扫尾麻烦了一些。若是能为我们所用,利用她还政阿尧,或许能事半功倍。”
“阿兄说的不无道理。”
“我方才已经安排了人跟着她,之后行踪日日会有人上报与你,你仔细筛选有用的信息再同我说。”崔迟景安排着。
盛夏的热浪卷袭着大地,一架华丽的马车压过路面,带起地上的尘土。
车架上的铃铛摇晃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
“吁——”
一声马叫响起,车夫一个急停。
路中间站着一美貌妇人,双手张开拦住了这辆看上去就非富即贵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