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那年的太生道庙
数年之前，那是一个雷电交加的夜晚。
非为雨夜，是今日道门龙虎山之内，有惊才绝艳的一位大道长，要借着夜色，劈开那通往了无边际夜色之上的天门。
这位道长是与乾景天同脉，也曾受过开天门飞升仙人的馈赠功法。
不过未曾在俗世游历，只晓得整日闭关在这道庙苦修，这整个大唐境内，便鲜有人听闻过他的名姓。
就算是偌大的龙虎山中，寻常弟子也只知晓，这位大道长是太生道庙坐阵的道长，便称呼其为太生道长。
这天夜里，太生道长给自己唯一的徒儿做过了最后一顿晚宴，便笑着问她：“如若师父飞升，成为那穹顶之上的仙人，你会不会伤心啊？”
他的徒儿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女道童，她盯着师父的脸看了许久，可能是不太明白师父话里的意思，便开口问道：“师父，当仙人就会变成这夜空上的星星？”
太生道长点头算作应答，他还抬手在女道童的额头上划过，目光之中满是不舍。
女道童抽抽鼻子，她好像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她笑笑：“师父成了仙人，就能在天上一直看着雨疏，雨疏开心还来不及呐，怎么会伤心？”
“就算是想师父了，只要抬头看看这天上的星星，就不那么想了。”
太生道长笑笑，摇着头却没有多做解释。
外面的天空依旧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如同一把把利剑，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又在乌云之间奔走，直到迈过了天际的边缘，才缓缓消散。
太生道长走出了道庙的大殿，他的身侧，是他的女弟子。
他又低头多瞧了女弟子几眼，这算是他在人世间唯一的留恋了。
他又开口交代道：“乖徒儿啊，师父飞升以后，你就下山去吧，这山上的五年，有你陪着，师父过的很开心。”
“可师父今日夜里，是最后的期限了，要不然就真的能看着你长大，看着你不耐烦师父，等你走了，师父也就该去了。”
“师父说什么胡话，雨疏才不会不耐烦师父呐。”女道童李雨疏赶忙抬头说道。
“那就好啊！”太生道长抚过了李雨疏的头顶，脸上的笑意始终不散。
乌云又压低了一些，又是一道有着一尺粗细的巨大闪电，照亮了整座龙虎山上下。
“师父去了！”太生道长说完，整个身躯就向着那闪电迎去，没有回头，因为此去，世间凡尘便尽皆斩断。
李雨疏看着那道背影，脸上的笑容很甜，可眼角却突然溢出了一抹泪花。
她害怕师父回头看到，赶紧用袖口擦拭干净。
师父是在要飞升成仙了，等以后，她也要飞升，到那天穹之上，就又能与师父相聚了。
师父此去，是因为在这凡尘当中，渡过了太多的苦，上面的那些人看不过，才站出来催促师父的。
闪电落下，李雨疏的眼前就看不到了那道苍老身躯，她赶忙往前几步，站在了那乌云之下。
突然间，李雨疏的眼前，又是划过了一道闪电，这次闪电压得更低，那道身影此时已经立在了当空，抬手指向了那穹顶之上的道道璀璨光泽。
他取出了一柄道剑，道剑萦绕在他的身周，等待他的一声令下，便会与那天穹上的道道闪电撞在一起。
闪电划过之后，天空并没有就此黯淡下去。
就从他的头顶上方开始，一道道闪电聚在了一起，汇做一条身躯蜿蜒的耀眼蛟龙，向着那道身影直直落下。
太生道长的手掌挥舞，道剑迎着那蛟龙刺去，只等下一刻与那蛟龙对撞，劈开一道天门，太生道长便可以飞升入那穹顶之上。
地面上的李雨疏嘴角依旧挂着笑意，她的小拳头攥紧，默默为师父鼓劲。
突然，有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太生道庙的天穹上空，那道身影站的要比太生道长略高一些。
那道身影的手中握着一柄弯刀，就算是天空的闪电如何耀眼，都看不清楚那道黑影的面容。
弯刀是向着太生道长的胸前刺去的，他比闪电来的快一些，可不曾会有道剑阻拦，所以，他在不知道多少双目光的注视之下，直接临近到了太生道长的身前。
弯刀没有任何阻碍，直接刺穿了太生道长的身躯。
李雨疏看到那道身影在冲着她笑，那笑容很难看，因为那笑容夺走了太生道长即将成就的天人体魄。
那黑影拔出了弯刀，他向着夜色的深处逃遁而去，与那压顶的乌云汇聚在了黑色的暗潮当中。
“师父！”李雨疏抬头冲着当空呐喊了一声，可惜她不是剑修，要不然也可以用出飞剑，替师父劈开那穹顶落下的蛟龙。
迎向蛟龙的道剑一个碰撞，就没有了踪影，更别提能劈开那成就天人体魄的天门了。
蛟龙继续下落，就将要撞在那道年迈的身影之上。
老道士蓦然扭头，看向了这穹顶之下的地面，他的脸上露出朴实的笑容，他张张嘴，好似在说：“乖徒儿，莫要伤心，师父能扛得住！”
蛟龙消散，那道身影从当空滑落而下，……
太生道庙之外，李雨疏结束了讲述，她的眼角好似泛起了一抹晶莹剔透的泪光，是比那头顶的星辰更加耀眼。
谢风流看着这个突然娇弱了许多的女子，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是好。
他重新用眼眸扫视过了匾额上的四字，突然感觉这几个字的分量，落在李雨疏的肩头，太过于沉重了。
李雨疏悄悄将眼泪擦拭，又露出了一脸笑意，那笑容不算难看，因为她原本就长得很好看。
不过，她悄悄藏在身后，握紧了银枪枪杆的手掌，在忍不住的颤抖。
“师姐，当时偷袭师伯的人，有没有什么线索？”谢风流将目光看过去，小声问道。
“那人已经被老天师诛杀，临死之间交代过，是从河西之外来的，他的背后有一个隐秘的宗门，叫做三重鸾，只是这个门派，迄今为止我都没有任何发现。”李雨疏解释道。
“哦？”听到那三个字，谢风流的眉头突然皱起，他的脑子里，突然划过了那个吐蕃僧兵荼蘼的身影，还有那个乞伏女子。
弯刀，三重鸾，该不会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这事情也不能妄下定论，所以谢风流选择了将这个秘密记在心上，等下次再遇到那二人，再好好打探打探底细。
“好了，接下来带你到五方道庙去瞧瞧。”李雨疏转身，不肯再去看向太生道庙的方向，可能害怕勾起太多的伤心回忆。
从太生道庙到五方道庙，就快了很多。
五方道庙不似其他道庙，这里是整个龙虎山的最高处。
走到了大道的尽头，便能看到眼前宽阔的空地，这里很整齐，上面也没有更高的峰顶，这么一看，甚至都会让人怀疑，这当年龙虎山莫不是有什么大能，一剑将一座山峰斩断，才有了眼前所见。
在这空地之后，才隐约瞧见了五座宫殿林立。
只是出现在了此处，谢风流就已经感觉到，有起码四五道目光，从很远的地方遥遥望来。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突然觉得突兀出现在这个地方，有些不太贴合自己的身份啊。
他还是尽快问出师妹的下落，回到正一观门前，等着师妹到来比较好。
刚才那几道气息，虽然没有不善，但每一道都好似将他身上的道袍拔下，仔仔细细地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打量过。
回头见到谢风流脸上的古怪神色，李雨疏悄悄将得逞的笑意深藏。
她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转身道：“好了，现在转身，下山。”
这一晚上走下来，谢风流感觉自己好不容易养好的筋骨，这么一折腾，又要给废了。
山道之下，又回到了巨石前方，李雨疏这次饶有兴致地扫过了巨石上的每一个字，才终于有些不情愿的转身。
她抬手将发丝捋了捋，嘴角还挂着一抹笑意：“师弟，答应你的，便现在告知与你。”
这话音才落下，之前还无精打采的谢风流，当即就来了精神。
自己这陪着李雨疏晃悠了一夜，不就是为了这么点儿好处？
“宁师妹好着呐，她如今也入了江南道，我之前所见，她距离此地尚有十数日的脚程，便留下了三百白甲雁门卫，估摸最多过了元旦盛典，她就要到龙虎山了。”李雨疏缓缓说道。
“当真？”谢风流吞咽了一口唾沫，这提着的心，总算是飘摇落地。
“我没必要骗你。”李雨疏的眉头微微皱起，刚才的笑意竟然又奇妙的失踪了。
这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又与那个平日拒人千里之外的李雨疏，没有太大的差别。
见到李雨疏的这般神情，谢风流反倒安心下来，要是一直如同之前那般，很是让他感觉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这个女人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是对于女人而言。
“这才是为夫的好娘子！”谢风流心情放松下来，又见到李雨疏这般神态，想要捉弄她的心思，便又给提了上来。
有过了婚约，又有了肌肤之亲，他谢风流还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之前记挂另一个女子，也是因为那是他的师妹，你这摆出这幅模样，为夫就很开心啊。
他向着李雨疏的方向逼近了过去，嘴角扬起了浪荡子弟标配的坏笑。
李雨疏突然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整个身躯向后一退，就撞在了那身后的巨石之上。
她的手掌摸上了身后的银枪枪杆，心中暗暗念叨：“你敢胡来，我就一枪戳烂你的狗头。”
谢风流抬手从李雨疏的脸颊划过，压低了声音，一股热气吹起了她的发丝：“娘子，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过为夫，等为夫把这些事情忙完，就到雁门关外去找你，咱们早早把这洞房闹腾了。”
“要不然岳父大人在帝都城等得着急了，可不太好。”
李雨疏深呼吸一口，就要抬手将谢风流推开。
也便是在此时，她感觉身上传来一阵无力感，连呼吸都停滞了……那拍在了谢风流胸前的双手，反倒像是一个女人应有的娇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