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流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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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春秋战国

春秋战国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既有大动乱又有大治理,既有大破坏又有大建设,旧的社会结构逐渐崩溃解体,新的社会结构正在孕育诞生。与此相适应,春秋战国可谓中国的轴心时代,中华文明的天空群星璀璨,中华大地涌动着诸子百家,这是中国进入文明社会后首次出现的空前活跃的学术思想争鸣。

中国进入文明社会,首先是夏朝,约建立在公元前2070年。夏禹由虞舜禅让而登帝位,“帝舜荐禹于天,为嗣。十七年而帝舜崩。三年丧毕,禹辞辟舜之子商均于阳城。天下诸侯皆去商均而朝禹。禹于是遂即天子位,南面朝天下,国号曰夏后,姓姒氏”。夏禹是传统文化公认的先圣,且与唐尧、虞舜齐名,理应继续实行禅让制度,却由其子启继承了帝位。史书认为,这不是夏禹的本意,夏禹原本选择了伯益作为接班人,由于伯益的德才不如夏启,诸侯和百姓自发地选择了夏启,“十年,帝禹东巡狩,至于会稽而崩。以天下授益。三年之丧毕,益让帝禹之子启,而辟居箕山之阳。禹子启贤,天下属意焉。及禹崩,虽授益。益之佐禹日浅,天下未洽。故诸侯皆去益而朝启,曰:‘吾君帝禹之子也。’于是启遂即天子之位,是为夏后帝启”。夏启的帝位不是禅让的,而是继承的,它标志着中国由原始社会进入了奴隶社会,社会中出现了不可调和的剥削阶级与被剥削阶级,国家诞生了。原始社会的“氏族制度已经过时了。它被分工及其后果即社会之分裂为阶级所炸毁。它被国家代替了”(1)。按照中国的话语体系,夏启继承帝位,就是由“公天下”变成了“家天下”,建立了第一个世袭王朝。夏朝传国14代17王,约470年历史,最后一任夏桀暴虐,“帝桀之时,自孔甲以来而诸侯多畔夏,桀不务德而武伤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汤而囚之夏台,已而释之。汤修德,诸侯皆归汤,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史记·夏本纪》)

公元前17世纪初,商汤在伊尹的辅佐下,打败夏桀,征服诸侯,建立商王朝,“汤乃兴师率诸侯,伊尹从汤,汤自把钺以伐昆吾,遂伐桀”;“于是汤曰‘吾甚武’,号曰武王。桀败于有娀之虚,桀奔于鸣条,夏师败绩。汤遂伐三㚇,俘厥宝玉,义伯、仲伯作《典宝》。汤既胜夏,欲迁其社,不可,作《夏社》。伊尹报。于是诸侯毕服,汤乃践天子位,平定海内”。商朝传国17代31王,有500余年历史。“商朝的世数所以多于夏,大约是因其行兄终弟及之制而然。”(2)商朝最后一任是纣王,也是个暴虐之君,荒淫无耻,酒池肉林,横征暴敛,严刑酷法,“好酒淫乐,嬖于妇人。爱妲己,妲己之言是从。于是使师涓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厚赋税以实鹿台之钱,而盈钜桥之粟。益收狗马奇物,充仞宫室。益广沙丘苑台,多取野兽蜚鸟置其中。慢于鬼神。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百姓怨望而诸侯有畔者,于是纣乃重刑辟,有炮格之法”。纣王的暴虐,导致民怨沸腾,诸侯叛逆,“周武王于是遂率诸侯伐纣。纣亦发兵距之牧野。甲子日,纣兵败。纣走,入登鹿台,衣其宝玉衣,赴火而死。周武王遂斩纣头,县之白旗”(《史记·殷本纪》)。从此,纣王和夏桀作为历史上最昏庸无道的暴君,被永久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后世凡遇昏君暴君,皆以夏桀、商纣比附,真是遗臭万年。

公元前11世纪,周武王讨伐商纣暴虐无道,建立西周王朝,改帝号为王。武王大败商朝军队于牧野,纣王自杀,“殷民大说。于是周武王为天子。其后世贬帝号,号为王”(《史记·殷本纪》)。西周王朝传国11代12王,约275年历史。西周王朝建立是一个时间节点,而西周制度建立是一个过程,历经周文王、武王和成王三代努力,“西伯曰文王,遵后稷、公刘之业,则古公、公季之法,笃仁,敬老,慈少。礼下贤者,日中不暇食以待士,士以此多归之”。武王是贤臣相辅,延续文王功业,“即位,太公望为师,周公旦为辅,召公、毕公之徒左右王,师修文王绪业”。建立西周后,分封功臣,“于是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封尚父于营丘,曰齐。封弟周公旦于曲阜,曰鲁。封召公奭于燕。封弟叔鲜于管,弟叔度于蔡。余各以次受封”。病逝后,其子继位,为周成王,“后而崩,太子诵代立,是为成王”。由于成王年少,周公旦摄政,“成王少,周初定天下,周公恐诸侯畔周,公乃摄行政当国”(《史记·周本纪》)

对于西周王朝的建立,周公居功至伟。他高风亮节,不仅摄政成王,而且还政成王,“周公行政七年,成王长,周公反政成王,北面就群臣之位”(《史记·周本纪》)。他礼贤下士,不仅身居高位,以身作则,而且告诫子孙谦虚低调,“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贱矣。然我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起以待士,犹恐失天下之贤人。子之鲁,慎无以国骄人”(《史记·鲁周公世家》)。他功勋卓著,不仅辅佐成王稳定政局,摄政之初,“管、蔡畔周,周公讨之,三年而毕定”。而且,制礼作乐,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建立西周社会的典章制度和道德规范,“初作《大诰》,次作《微子之命》,次《归禾》,次《嘉禾》,次《康诰》《酒诰》《梓材》”(《史记·周本纪》)。《尚书·大传》赞颂周公功绩,“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作乐,七年致政成王”。西周礼乐制度影响深远,儒家认周公是元圣,孔子是圣人,孟子是亚圣。孔子对周公顶礼膜拜,一旦不能梦见周公,就惶惶然,“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论语·述而》)。王国维认为:“中国政治与文化之变革,莫剧于殷周之际”;“殷、周间之大变革,自其表言之,不过一姓一家之兴亡与都邑之移转;自其里言之,则旧制度废而新制度兴,旧文化废而新文化兴。又自其表言之,则古圣人之所以取天下及所以守之者,若无以异于后世之帝王;而自其里言之,则其制度、文物与其立制之本意,乃出于万世治安之大计,其心术与规摹,迥非后世帝王所能梦见也”(3)

东周分为春秋和战国两个时期,是西周的延续,却完全不同于西周。西周创建王朝,制作礼乐,东周则是王朝分崩离析,制度礼崩乐坏。东周开启于公元前770年,周平王东迁;落幕于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周平王东迁是中国上古史的一件大事,对于周王朝而言,东迁区分了西周与东周,表明西周的终结以及东周的开始。西周时期,周天子是天下宗主,能够约束诸侯行为,保持天下太平,“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诗经·小雅·北山》)。东周时期,周天子逐步丧失宗主地位,王室衰弱,无力控制诸侯的力量;天下无道,社会进入动乱纷争年代,“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论语·季氏》)。对于中国历史而言,东迁意味着奴隶社会开始向封建社会过渡。经济上是贵族制向地主制过渡,西周时期,实行宗子世袭不得买卖的宗族土地所有制;东周时期,逐步演变为个人私有可以买卖的家族土地所有制。政治上是分封制向郡县制过渡,西周时期,天子是“封建亲戚,以藩屏周”,巩固周王朝的统治。“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其兄弟之国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国者四十人,皆举亲也。”(《左传·昭公二十八年》)东周时期,分封制逐渐瓦解,废除了“世卿世禄”,演变为中央集权的郡县制;官员职守选贤任能,不再必须由贵族担当。文化上是神权制向民本制过渡。西周时期,天是人们心目中的最高主宰,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在天那里得到终极解释,“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论语·颜渊》)。东周时期,天的信仰发生动摇,“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左传·昭公十八年》)。人的自我意识已经觉醒,“夫民,神之主也”(《左传·桓公六年》);“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左传·庄公三十二年》)

关于春秋和战国两个时期的界线,一般认为是公元前476年,即周敬王四十四年,“冬,叔青如京师,敬王崩故也”(《左传·哀公十九年》)。有的认为是“三家分晋”的公元前403年,还有的认为是韩、赵、魏三家灭掉智氏的公元前453年。无论哪一条分界线,都认为此前为春秋时期,此后为战国时期。春秋名称源于鲁国史官的记录,后来孔子整理修订为《春秋》。《春秋》记录了从鲁隐公元年(公元前722年)至鲁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的大事,大体与春秋的年代相当,学界便把史书的春秋作为一个时代的名称。春秋时期,周王室虽然衰弱,尚能在形式上维持宗主地位,诸侯已经坐大,纷纷割据称霸,不再朝见周天子,实际上是与周王室共主天下。春秋是“尊王攘夷”,以霸主的形式治理天下,先后形成了齐桓公、晋文公、宋襄公、秦穆公和楚庄王五位霸主。齐桓公是春秋首霸,也是典型,“是时周室微,唯齐、楚、秦、晋为强。晋初与会,献公死,国内乱。秦穆公辟远,不与中国会盟。楚成王初收荆蛮有之,夷、狄自置。唯独齐为中国会盟,而桓公能宣其德,故诸侯宾会”。桓公在管仲的辅佐下改革内政,联络诸侯,国力强盛,“桓公既得管仲,与鲍叔、隰朋、高傒修齐国政,连五家之兵,设轻重鱼盐之利,以赡贫穷,禄贤能,齐人皆说”。公元前679年,齐桓公开始称霸,“七年,诸侯会桓公于甄,而桓公于是始霸焉”。在桓公一生中,多次以霸主身份会合诸侯,挟天子以伐不服,“寡人兵车之会三,乘车之会六,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桓公称霸期间,基本做到了尊重周王室。公元前663年,山戎侵燕,燕向齐告急,桓公率军伐山戎,保卫了燕国。得胜返回,燕庄公要送至齐国境内,桓公加以劝阻,认为不符合规制,“燕庄公遂送桓公入齐境。桓公曰:‘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于燕。’”同时,要求燕国尊重周天子的宗主地位,“于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与燕,命燕君复修召公之政,纳贡于周,如成康之时。诸侯闻之,皆从齐”(《史记·齐太公世家》)

会盟是诸侯争霸的主要方式,也是与周王室共天下的基本做法。所谓会盟,是指诸侯间会面和结盟的仪式,一般由强大的诸侯召集,其他诸侯前来开会,商讨解决周天子与诸侯及诸侯间发生的问题。春秋前期,比较著名的有葵丘会盟,是齐桓公称霸的巅峰。当时,周惠王想废掉太子郑,立自己爱妃生的儿子带为太子。桓公通过会盟帮助太子郑保住了位置。不久,周惠王死,太子郑即位为周襄王。公元前651年夏,“公会宰周公、齐侯、宋子、卫侯、郑伯、许男、曹伯于葵丘”,“寻盟,且修好”。周襄王为了感谢桓公保位,特地送上不少赏品,许可不下拜谢恩。桓公还是注意自己的诸侯身份,“王使宰孔赐齐侯胙,曰:‘天子有事于文武,使孔赐伯舅胙。’齐侯将下拜。孔曰:‘且有后命。天子使孔曰:“以伯舅耋老,加劳,赐一级,无下拜。”’对曰:‘天威不违颜咫尺,小白余敢贪天子之命无下拜?恐陨越于下,以遗天子羞,敢不下拜?’下,拜;登,受”。秋天,又在葵丘会盟,并宣读盟约,内容是不准将祸水引向别国,不准因别国灾荒而不卖给粮食,不准更换太子,不准以妾代妻,等等。“秋,齐侯盟诸侯于葵丘,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左传·僖公九年》)春秋中后期,比较著名的是弭兵会盟。弭兵会盟的背景是晋、楚两大诸侯争斗,夹在其间的郑、宋小国不堪其负,“民急矣!姑从楚以纾吾民。晋师至,吾又从之。敬共币帛,以待来者,小国之道也。牺牲玉帛,待于二竟,以待强者,而庇民焉”(《左传·襄公八年》)。特点是由弱小的宋国倡导,而不是大国牵头。目标是争取和平,以承认晋、楚大国利益为前提,不再发生战争。弭兵会盟先后有两次,第一次是公元前579年,由宋大夫华元发起,晋、楚响应,各派代表会于宋,订立盟约,“凡晋、楚无相加戎,好恶同之;同恤灾危,备救凶患;若有害楚,则晋伐之;在晋,楚亦如之;交贽往来,道路无壅;谋其不协,而讨不庭。有渝此盟,明神殛之,俾队其师,无克胙国”(《左传·成公十二年》)。三年后,楚国背盟而战败。第二次是公元前546年,由宋大夫向戌发起,晋、楚等十四诸侯会盟于宋,议定以晋、楚两大国为盟主,除齐、秦两个较大的诸侯外,其他原来从属于晋、楚的诸侯要互朝晋、楚,承担晋、楚给予的任务。史称此会为“向戌弭兵”,使得晋、楚及其他诸侯四十多年没有发生大的战争。弭兵会盟有着重要意义,给诸侯国带来了相对长时间的和平,为各国发展生产、安定百姓生活以及诸侯之间、族群之间往来融合创造了条件。

战国名称原指当时连年参加战争的强国,“冠带战国七,而三国边于匈奴”(《史记·匈奴列传》)。作为一个时代的名称,则源于汉刘向编辑的《战国策》,“万乘之国七,千乘之国五,敌侔争权,盖为战国”。战国时期,是周王室灭亡、诸侯争雄的年代。公元前403年,韩、赵、魏三家分晋而位列诸侯,形成了秦、魏、赵、韩、齐、楚、燕七国的局面,周王室共主地位已经丧失。明末清初顾炎武指出:“春秋时,犹尊礼重信,而七国则绝不言礼与信矣。春秋时,犹宗周王,而七国则绝不言王矣。春秋时,犹严祭祀,重聘享,而七国则无其事矣。春秋时,犹论宗姓氏族,而七国则无一言及之矣。春秋时,犹宴会赋诗,而七国则不闻矣。春秋时,犹有赴告策书,而七国则无有矣。邦无定交,士无定主,此皆变于一百三十三年之间。”(《日知录》卷一三)战国时期,新兴的地主阶级相继在诸侯国掌权。为了进一步打击分封的贵族势力,他们纷纷在国内开展变法,影响较大的有魏国李悝变法、楚国吴起变法以及秦国商鞅变法。商鞅变法最为彻底,使秦国从边陲小国转变为西边大国,夯实了统一中国的基础。战国时期,合纵连横,兼并更加激烈。秦国采取连横战略,“事一强以攻众弱”;其余六国则采取合纵战略,“合众弱以攻一强”(《韩非子·五蠹》)。公元前221年,秦始皇横扫六合,一统天下,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统一的封建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