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妹

李妹者①，长安女娼也。家甚贫，年未笄，母以售于宗室四王宫，为同州节度之妾②，才得钱十万。王宠嬖专房。渐长，益美，善歌舞，能祗事王意③。一日忤旨，命车载之戚里龙州刺史张侯别第④。张尝于宴席见其人⑤，心动，私愿得之，虽竭死无惮。既而获焉⑥，以为笼中物，喜骇交抱，罄所蓄妓乐，张筵五六日不息。妹事之曲有礼节，大率如在王宫时。然每至调谑诱狎，辄庄色敛衽。饵以奇玩珍异，却而弗顾。张固狂淫者，必欲力制之。乘其理发檐下，直前拥致之。妹大呼啜泣走，取其佩刀将自刭，婢媵夺救得止。繇是浸不合张意。张耻且怒，被酒挺刃，突入室逼之。妹殊自若，谓之曰：“妇人以容德事人，职主中馈⑦。妹不幸幼出贱污，鬻身宫邸，委质妾御，不获托久要于良家，罪实滋大。幸蒙同州怜爱，许侍巾履。同州性严忌⑧，虽亲子弟犹不得见妹之面。偶因微谴，暂托于君侯，则所以相待愈于爱子矣。不图君侯乃欲持货利见蛊⑨，而又凭酒仗剑，威胁以死。欺天罔人，暴媟女子，此诚烈谊丈夫所不忍闻。妹宁以颈血污侯刀，愿速斩妹头送同州，虽死不憾⑩。”遂膝行而前，拱手就刃，张羞愧流汗，掖之使起，曰：“我安敢如是？而今而后，何面目复见同州哉⑪？”自是不复与戏言。妹竟缢死。他日，张昼寝，见妹披发而立曰：“为妹报同州，已辨于地下矣。”张大惧，悒闷不食，数日而卒。时王山为作传⑫。见《笔奁录》。

其戏也可拒，其谢也可原⑬，妹不多一死乎？死而为厉，又甚矣。此女大有性气，宜王爱之不终也。虽然，妹挟其素宠，意王必不终绝我。至挺刃相逼，而转思昔日怜香惜玉之态，何可复得？悔而且怨，惟有一死以报同州而已。张受人之托，乃欲以私乱之，死其分也，何必厉？

【注释】①“李妹”，明王世贞《续艳异编》卷六、梅鼎祚《青泥莲花记》卷五作“李姝”，而本条出处宋洪迈《夷坚三志己》卷一即作“李妹”。　　②此同州刺史即宗室四王。　　③“王”，原本作“主”，据出处改。　　④戚里，皇族外戚所聚居处，此张侯为王之亲戚，故暂置李妹于其别第，非以李妹赐之也。　　⑤“尝”，原本作“顷”，据出处改。　　⑥“既”，原本作“说”，据出处改。　　⑦职主中馈，妇人之职在于主持家政。　　⑧“性”，原本作“情”，据出处改。　　⑨“货”字原本缺，据出处补。　　⑩“虽”，原本作“正”，据出处改。　　⑪“何”字下原本有“施”字，据出处删。　　⑫“时王山”，出处作“故山”。王山，宋时人，所撰《笔奁录》七卷，今散佚。《夷坚志》所载盖摘录于《笔奁录》。　　⑬其谢也可原，言张侯既已谢其过失，则可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