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子不语
陈翰轩端着杯子的手,蓦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洒到手上也是浑然不觉。
兰安眼皮抽动,心跳猛地加速:“子不语?!”
大启朝有条不成文的潜规则,何地若有妖孽作祟、屠戮人命,那就说明当地官员德行有亏,才会招来邪崇为祸人间。
出事的州府若无力解决,需及时上报刑部。刑部会在第一时间视事件紧急与恶劣程度,交由专门处理此类事件的三大机构其中之一。
天策府成员最多、规模最为庞大,被朝廷派往各州府乡县的频率也最高。但说到战力,天策府略逊玄京寺。
玄京寺并非寺庙,其前身玄京署,乃大启朝特为大案、要案所设的官署。二十一年前,天启帝继位,次年长公主接管该署,招揽能人异士、修士武夫,更名玄京寺。
这位长公主不仅长得倾国倾城,更是能力卓绝、手腕了得。据说,长公主与一位隐士相交甚密,在那位隐士的指点下,长公主制定了邪崇祸乱的等级制度。
简单来说,就是以死亡人数与作崇的妖邪品级,为衡量标准,对事件进行定级。
死亡人数少于十人,为九等。五十人以下,八等...依此类推。
只有死亡人数超三百,五等以上的大事件,才会出动玄京寺的捕妖师。
而三大特殊机构中,最不为人所知的,就是[子不语]。
京都百姓,乃至朝中命官,都不知道[子不语]的官署位于何处,更别提其内部架构如何。
谋士兰安,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所学甚杂,门门皆有涉猎。对大启朝的奇闻逸事如数家珍,便是鲜为人知的秘辛,他也略知一二。
但关于这个大启朝最为神秘的机构,却只听说过一些无法印证的恐怖传言。
子不语的成员,叫做祭者。而祭者分为两类,一为怪力、二为乱神。
十八年前,衮州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死亡三十多万人口,无数百姓徒步迁徙,又有十余万人死于途中。
朝廷派军队护送粮草前往救济,进入衮州境内不久,便死伤殆尽。原是亡者冤魂不散,怨气积重,化作魃,绞杀了那支数百人的军队。
子不语祭者出手,斩杀了那数十万冤魂凝聚而成的凶魃。之后不久,原衮州巡抚与治下各地知府,及家眷共计三百多人,在一日内被杀尽。
七年前,楚州连下七日暴雨,云梦大泽水患,三百多户百姓一夜之间被大水淹没,又有千户百姓流离失所。玄京寺卿,暨长公主,命十名捕妖师前往。后查明,乃泽中大妖黑蛟,行云化龙所致。
玄京寺一众捕妖师苦战之后,重创黑蛟。奈何那妖已化出龙鳞,遁云而逃。
但在次日,楚州九宫山,雷霆不断、天空如裂。周遭不少百姓亲眼见到,雷霆万均之中,两名黑袍人将一条黑金相间的蛟龙,轰作齑粉。
紧接着,楚州前节度使,以及都知、兵马使、虞候等十七人,也在一日之内人间蒸发。
坊间传闻,两地官员都是遭到了子不语的清算。至于其中原由,肯定与两地发生的天灾妖祸有关。
这两起震惊朝野的大事件,为子不语的祭者,奠定了凶名。
最令人细思及恐的是,朝中对衮州与楚州莫名被杀、被失踪的官员,并未给出任何态度。
官场中人心底皆有一个认知,只要子不语的祭者找上门来,自己就算是活到头了。
总之,比起监查百官,既是大启皇帝耳目、亦是圣人手中刀的燕翎卫,当官的更怕祭者。
毕竟,燕翎卫就算拿到真凭实据,要将你秘密处决,那也是真刀真枪杀来。而祭者,天知道这些恐怖的存在,会使出何等手段!
陈翰轩只觉脚底一凉,一股寒意瞬间笼罩全身,整个人如坠冰窖。
呆滞了足有五息,才“嘶”的一声轻呼。
顾不上去查看被茶水烫红了一片的右手,这位知府大人有些慌乱地看向最信任的谋士兰安。
兰安强自镇定,深吸一气道:“兴叔,请两位客人到中堂稍候,大人这便更衣。”
老仆应声,踩着小碎步离去。
“吾命休矣,吾命休矣啊!”
刚才还在为自己算无遗策感到沾沾自喜的陈翰轩,此时面色已是苍白如纸。
正值盛年,若如愿调入京都,他自信定能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何曾想到,竟会遭逢这等噩耗。
若真凭白无故死了,他怎能甘心?
“大人莫惊,依我看,两位祭者此番造访,应...应无大事。”兰安递了个眼色,申屠耳廓微动,随后摇了摇头。
“大人在任期间,白帝城风调雨顺,并无天灾人祸。三圣庙邪书生使妖法作祟一案,虽令十八名幼童惨死,还祸害了十几条人命,但这并非大人之过。”
“月前,东城药商十余人于东山县遭遇巨型蜘蛛一事,也未曾有实证。况且,那东山县也不在白帝城管辖之内,更与大人无关。”
兰安来回踱步道:“即便那祭者是奔着这两件事来的,也不该对大人出手。”
“对,对对,你说的有理,你说的有理。”陈翰轩木然地端起茶杯,但手却抖得把仅剩的半杯茶都快晃没了。
“大人,冷静,冷静。不管如何,总不能避而不见,且去看看便知。”
兰安宽慰了一句,沉声唤道:“申屠!”
“大人,先生,请放心,申屠定竭尽全力护二位周全。”身形挺拔的青年护卫,眨了眨他那充满智慧的双眼,忠心耿耿地发誓道:“便是死,申屠也定会死在二位前边。”
兰安:真不该让这厮开口。
陈翰轩:谢谢,有被安慰到。
.........................
府署,中堂。
心底无比忐忑的陈翰轩,强自挺直腰杆,迈过侧门,步入堂内。
兰安紧随其后,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掖在袍袖里。护卫申屠则背着双手,以方便随时掏出别在腰后的双斧。
但见两名黑袍人,一者立于堂中,一者却趴伏在地。
三人正奇怪,定晴看去,愕然发现后者并非趴伏于地,而是佝偻成一团,跪卧在一块黑漆漆的板子上。
堂内灯火通明,但这二人身披黑袍、头戴兜帽,周身却如罩黑雾,令人看不清面目。
“陈翰轩”
一个极其苍老的声音蓦地响起,直呼知府大名。
“正...是本官!”陈翰轩按捺着心悸,尽量表现得不卑不亢。
“三圣庙,人犯”
细听之下,苍老的声音自带一种空洞的感觉,隐隐还有些回声。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来的!’兰安心底微沉,暗暗看了申屠一眼。
申屠浓眉压低、双眼虚起,右手已经按在了斧柄上,随时准备出手。
“无意冒犯,阁下...自称是子不语祭者,可、可有凭证?”陈翰轩强撑着说道,后背沁出层层细汗,便是当初面圣时,也不曾这般惶恐。
毕竟,圣人是位明君,不会莫名其妙把他拖出去砍了。
站着的那位黑袍人,抬起手,伸出一只腥红巨手,亮出一块令牌。
牌上刻着繁复的字体,寻常人根本看不懂,只有陈翰轩与兰安这种颇有学识的读书人,才能辨认出那是极为古老的‘纂骨文’。
刻的正是[子不语]三个字。
使用这种文字算不得稀奇,但那只如同没有皮肤、血肉筋脉暴露于外的手,却是吓得二人冷汗直流。
这位黑袍人起码有九尺高,比申屠高出整整一头,身形更是魁梧得不似人,站在那里仿若一座小山丘。之所以没坐到椅子上,恐怕就是因为那椅子根本容不上他那庞大的身躯。
陈翰轩喉头蠕动,咽了口口水,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抖得太厉害:“人犯符子胥,当堂发狂,已、已被燕翎卫薛寅当场斩杀。”
这句话翻译一下就是‘人死了,不关我事,是薛银燕干的,有事找他去’。
“尸身”
苍老的声音古井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根本听不出有没有不悦或恼怒之意。
“阁下是要检查那人犯的尸身?”
没有回应,堂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陈翰轩心说自己不会是说错话了吧,身后的兰安适时站出来说道:“尸身暂放于囚洞,今日仵作已验明...”
“去”
苍老的声音简单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解释。
陈翰轩下意识看向自己最看中的幕僚,身为知府最强智囊的兰安,暗自点了一下头,随后抬起微微有些颤抖的胳膊,摆了个请姿。
“二位,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