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离开医院的时候,橘色的天空已经取代了蔚蓝,云和云之间的阴影也深得发黑,太阳落下的彼方,一柳弯月正缓缓升起,相继下班的上班族三三两两或形单影只地拥挤在马路,白弦和步怡跟着他们慢慢融进了人群。
刚要迈出正常的步子时,白弦想起身边跟着的是步怡,于是刻意缩小步距配合着她的步子,而无论如何调整步距,步怡始终保持着在他身后的位置,想要和她肩并肩地走真的有点难,他想到如果拉着手就可以肩并肩了,可是那只手并不是他可以随便拉起的手,他又想到自己狡辩着把接吻的责任推给了步怡,但事实上那高频的心率是自发的,失控的大脑也是自己主动放弃控制权的,虽然嘴上说着不会喜欢她,可是也不能说一点好感都没有,此时此刻,他只希望她不要介意自己的行为和自己的说法,希望她能够意识到自己的故作矜持,能理解自己的失控和冲动。
而走在他侧后方的步怡满脑子都是等会儿该吃点什么,眼中全是远处的天空,一个好的角度闯入视野的瞬间,便停下了脚步拍了下来,白弦慢慢走远的身影也落在了影像里,那身影带着一点孤独和无力,却让她开始好奇是什么让他身上流出这样的感觉,便小跑着跟了上去。
刚发现身边人不见的白弦停下脚步,准备寻找她的身影,却看到步怡正朝着自己跑来,一瞬间感觉周围的人都消失了,紧绷的脸松弛下来,露出柔和的笑容,这笑容一下子闯进了步怡的眼睛,径直撞进了大脑炸出了烟花——她就这样马不停蹄地直接扑进了他的怀中,他默契地抱紧了她的身体,把头埋进她的发丝中,贪婪地“吸食”着那特别的香气,身侧的人流绕过二人,只留下欣赏到美好事物的目光满意地离去。
天色越来越暗,深蓝和深粉交杂着最后一丝橘色光亮垂帘偷看意识被突然亮起的路灯唤回的两人,他们却不知是否该松开手,都在等着对方先放开自己,却迟迟没等来动作。
“有点热……”步怡小声地说道,手却攥紧了白弦的衣服,双臂似乎更用力地抱紧了他的身体。
白弦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侧头在她耳边蹭了蹭后松开了手,感到自己被放开,步怡也松开了手,而在分开的一瞬间,除了风吹过身体的清爽,一种空虚也闯进了身体,两人怔怔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这莫名的空虚感,片刻后,默契地向对方伸出了手,却又在指尖相触的刹那吓得缩了回去。
白弦收回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天黑了诶……肚子好饿,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呗。”说着步怡迈开步子朝前走去,白弦赶紧跟上,谁知她的步子越来越快,便一把拉住她的手,相触的瞬间,像是正负极接通了电线,方才的空虚一扫而空,手指随之交叉在一起,他的右边和她的左边紧紧地贴在一起,慢慢地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最后的一点色彩也消失了,不知道走了多久,路过了多少家店,步怡越走越觉得两腿酸痛,身体越来越沉重,白弦感受到了她的疲惫,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饭店,“去那吃可以吗?”
听到他说了自己想说的话,步怡在惊喜的同时赶紧连声道,“好,饿死我了。”
一进饭店,步怡像灵魂被抽走一样整个人瘫在座位上,两眼无神地盯着面前的白弦,一直到饭菜上桌都一动不动,白弦在点好菜后虽然坐的还算端正,但两条腿已经伸远,酸痛的肌肉一跳一跳的,他只想赶快瘫倒在床上。
疲惫和饿意让两人吃饭吃的如同风卷残云一样,无论是白弦还是步怡都吃下了比平时更多的食物,吃饱喝足后,步怡靠在墙上抚摸着自己鼓起来的肚子,摸着摸着还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响到隔壁桌都投来惊讶的目光,步怡赶紧却一脸的“有什么好看的”表情看了回去。白弦“清剿”着剩下的残渣,时不时瞟向她可爱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
看到白弦开始擦嘴,步怡起身去结账,却被白弦喝止,“和女孩出门吃饭哪有让女孩付钱的说法,你坐下!”
步怡皱起眉头投去嫌弃的眼神,“这都什么年代了。”说完便准备走出座位,却被白弦抢先一步挡在了座位里,“我要面子的。”
“不就一个饭钱,有什么面子不面子的,而且你给我买这买那的,请你吃顿饭没什么。”步怡试图推开白弦,却被他按回座位上,只见他一本正经地大声说道,“我欠你一百万呢!”
“你别胡扯,我自己都没一百万,上哪给你一百万。”步怡反驳道。
白弦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低声回应道,“之前不是说吻你要付一百万吗……”
听到这话步怡这才反应过来,笑呵呵地轻拍了一下他搭在椅背上的手,“这不还没写合同里嘛,别那么认真了。”
“不行。”白弦说完就朝前台走去,步怡见拗不过他,无奈地摇摇头,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两口,轻声吐出“倔驴”二字。
二人离开饭店后,白弦很自然地又牵起了步怡的手,她也老老实实的让他握紧,刚走了几步,步怡面露难色,不好意思地转头说道,“腿软,脚疼,走不动,找个地方再歇会儿吧。”
白弦点点头,四下张望了一圈,“去咖啡馆还是酒馆呢?”
“酒馆吧,这个点就别喝咖啡了。”
白弦轻点了下头,拉着步怡朝酒馆走去,边走边说道,“其实这附近有家营业到挺晚的书店,我觉得你会更喜欢那边,但是距离太远了。”
“那下次再去呗,下次,就别走这么多路了,找个安静人少的地方坐着也挺好的。”步怡轻声回应道。
白弦依旧是点了点头,没有说更多的话,拉着步怡朝不远处的酒馆走去,步怡本来做好了跟上他步伐的准备,却发现他走的格外的慢,心里有点开心,但是那笑容怎么能摆脸上呢,于是她转头向白弦相反的方向偷乐。
酒馆并没有多远的距离,没走几步便到了门口,店里人影稀疏,步怡心想来了个好地方,便欢快地走了进去,找了一个看起来很舒服的沙发瘫了进去。
也许因为是双人沙发,白弦就这样直接坐在了她的旁边,也朝后躺过去,嘴里喃喃道,“这个沙发真不错啊,给你家买一个吧。”
“啊?”步怡本来还在想这家伙为什么要坐自己旁边,却被他这句话惊到睁大了双眼。
“不是说好给你家置办点家具吗。”白弦翻看着酒单,漫不经心地说道。
“你等等,我记得你说你没多少钱的啊,就算置办家具,买个桌椅板凳什么的就够了,其他的不需要。”
“是没多少钱啊,但是买个沙发什么的钱还是有的啊,我好歹也是一家公司的股东。”白弦说罢转头招呼服务员过来,询问他哪款比较甜。
步怡赶紧搭话道:“我喜欢比较烈的酒,一杯威士忌就行。”
“我喜欢甜的。”白弦强调道,“甜的多好喝。”
步怡见自己搭错了话,闭上了嘴,等白弦挑好酒,服务员离开后,又说道,“我很好奇啊,你对于有钱的定义是什么?”
“不用为了三十年后的人生操心。”白弦说着回复着消息,顺便解释道,“我妈问我明天回不回家吃饭。”
一时间步怡不知道该回哪句话,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你没和你爸妈住一起吗?”
“成年以后就搬出来了,本来以为一个人住会不方便,结果发现一个人住真是太方便了。”白弦得意洋洋的样子让步怡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明明是同龄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而她还借住在他家的房子里,而且程教授也很关心他……
见步怡又沉默了下来,白弦又讲道:“我现在住的房子是一个老音乐家的房子,他上岁数以后女儿接他去养老了,这套房子就租出去了,刚好当时我在找房子,于是就租了下来,我跟你说哦,这个房子最牛的地方就是做了全屋隔音,在家里怎么折腾都不会吵到邻居,也不会被吵到,我自己以后的房子也要这么搞。”
“这么好啊,有机会让我去看看呗。”步怡敷衍着回答道,端起刚送过来的威士忌小嘬了一口,当香气在口腔绽放开,刚才的不快一扫而空。
白弦看到她满意的表情,有些好奇地端起她的杯子,浅浅尝了一口,酒精的刺激味道劝退了他的好奇,捧起自己的鸡尾酒喝了一口,鲜甜的果香冲去了酒精的味道,瞬间舒服了不少,“你为什么会喜欢喝纯酒呢?”
“我经常头疼,纯酒可以让它不疼,甜酒的话度数太低了,只有喝饱,没有喝够,鸡尾酒的话混着几种酒,喝下去不舒服。”步怡看了看白弦那杯看着就好喝的酒,慢慢说着,白弦见状,把自己的杯子递过去,示意她尝尝。
一口入喉,“真好喝啊。”步怡满意地说道。
“那你喝这个。”白弦说着把威士忌端在手里,“细品一下,对这个有点上头。”
“醉了?”步怡歪着头看那张已经有点泛红的脸,心想这小子酒量竟然这么弱,又开始疯狂回忆到底脸红是过敏还是脸白是过敏,纠结的时候只见他一饮而尽,将只剩下冰块的杯子放在桌子上。
“这个……这么喝……啊?”步怡见证了他的一系列操作后已经在盘算他如果喝多了该送去哪里,却发现他开始变得迷迷瞪瞪,整个人完全地瘫软在沙发里,“那个……你还好吗?”
“我没事,就是喝点酒以后疲惫都释放出来了。”白弦含情脉脉地看向步怡,这哪是她招架的住的眼神,于是赶紧转头,端起那杯小甜酒陪了一个一饮而尽,紧接着在体内寻找着酒精起效的线索,半天过去也没感受到醉意,这是她头一次后悔自己酒量好。
两人断断续续几杯下肚,白弦除了看步怡的时候,孤独落寞的表情充斥了所有的时间点,步怡想要问他发生了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这便成了她今晚第二件后悔的事情——没学会怎么挑起话题,于是默默拿出手机,在网上到处搜寻怎么挑起话题,在终于看到一个比较合适的问题时,白弦却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虽然我不想承认吧,但确实我们有很多的相似之处,今天去医院,也稍微了解到了一点的你……其实我上初中的时候也查出来过精神问题,那时候除了我爸妈,身边的所有人都针对我,攻击我,排挤我,而我爸完全不管家里的事,更不用说我的事了,我妈当时只是一个小讲师,到处唯唯诺诺,怕东怕西的,没人能帮我,我就想啊,是不是因为我的性格太差所以没有人愿意站在我这边,但是有一个女孩会偷偷和我讲话,有几个男孩也会偷偷和我玩,尽管他们之后都被警告了,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只是普通的上学而已,不偷不抢,不招惹任何人,学习成绩也很好,所以觉得上天对我不公平,很痛苦,所以我决心一定要独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中考之后就开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赚了一些钱,渐渐的摆脱了父母的束缚,一直到现在,有了一点物质基础,因为我爸的人脉也让我有了自己的公司,之后还有了自己的乐队,签了公司,其实挺满足的了。”
步怡静静地听着他讲,在他讲到初中时期的感受时,一抹泪光混杂着恨意在眼底涌动,她有一点心疼,但也只是一点而已,见他沉默了,步怡长叹一口气,略带嘲讽地样子说道,“其实我在小学的时候就经历过和你类似的,不一样的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对我‘偷偷的’,外婆在照顾她的母亲,比较疼爱我的爸为了逃避我妈总是在外面,而我妈只会对我说‘他们为什么不针对别人’‘你是个废物’之类的话,后来的独立方式也有不同呢,我完全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呢,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完全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反而有各种人靠过来,甚至有几个校霸无条件保护了我六年,挺莫名其妙的。”
白弦听了步怡的话惊呼道,“我高中的时候也是被很多人保护的那个诶!”
两人相视一笑,似乎达成了什么共识,白弦说道,“不过我会利用他们攻击伤害我的人。”
步怡挑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谁又不是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我会好起来,你却越来越严重呢?”白弦咽下一口酒后反问道。
步怡晃着威士忌的杯子,小声喃喃着回应,“我可能,经历的更多吧,这么说吧,这世间你能立刻想到的人为的苦难,除了非常极端的那种,我都经历过,到现在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只记得在十岁生日那天我尝试过了结。”
步怡的话音落下,白弦抬手摸摸她的脑袋,心疼地看向那张意外地平静的侧脸,她的余光注意到他,便回以无力的微笑,就这一瞬间,白弦强烈地萌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欲望,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要保护她的决心化作种子挤进了他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