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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我大明衣食所系,竟要假于他人手?
西苑的建设越来越完善,马场周边朱厚照准备盖一座小别院,不要宫殿那种,就是住住人,休息休息那种。
朱厚照有时候也感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真的很舒服。
动动嘴就有人帮你完成一切。
费宏进到西苑已有半个时辰,从开始的恨铁不成钢到现在的惊讶到掉下巴,仅仅是转瞬间的事。
朱厚照而今没有半点先前的娇弱,光着膀子,一身的腱子肉,拽着马缰绳一跃而上,骑在马背上就跟套马的汉子一样矫健。
甚至在马上还能来一个秦琼背箭的搭弓射箭。
哆!!
看到朱厚照在马背上能精准地射中靶心,费宏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那个记忆中,有些瘦弱的少年?
不是说最近这段时间皇上身体不舒服,一直在休息?
再低头一看,临时的休息处的桌上,放着不少的儒家经典,上面还有朱厚照翻看之后做的笔记,笔记遒劲有力,这是笔耕不辍的迹象。
可为何外界传闻皇帝一直在荒废学业?
费宏真心觉得,自己这个当师傅的有点不到位。
自己的弟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却想着来教训他。
可没想到好像情况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也跟外面那些御史言官想的不一样。
骑马射箭完毕之后,朱厚照光着膀在宫女的伺候下擦了擦身子,那一身的腱子肉表明这两个月来,他是一点都没有偷懒。
精神状态好才能应付繁重的工作。
就像教员说的国人不注重体育锻炼,导致根本没办法胜任工作,而朱厚照就是要从自己开始,让天下人慢慢爱上运动。
当然现在去推广那无异于何不食肉糜,只能强制某些官员去这么做。
刘瑾走过来,“主子,萧敬过来了。”
“叫他进来。”朱厚照道。
说着上前去给费宏行了个礼:“师傅可能还得让您等一会儿。”
费宏急忙还礼:“陛下言重,如今不是日讲也不是经筵,这个师礼臣受不起。”
朱厚照却道:“儒家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到哪都是师傅。”
费宏很是感动。
萧敬在一名太监的带领下,来到了西苑马场边上。
朱厚照坐在来案桌后面的藤椅上,凉风带着太液池清凉的水气吹拂而来,吹在脸上格外的舒服。
萧敬看到费宏也在,微微的意外了一下。
萧敬到了后和费宏也见了一个礼。
费宏知道如今的萧敬俨然取代了陈宽他们,成为了司礼监与皇帝之间的传话人,陈宽他们都被架空,估计萧敬很快就会成为司礼监真正的话事人。
费宏见他们有要事要处理,急忙站起来要走,朱厚照却挥挥手:“师傅您不是外人,国家大事弟子要是处理得不好的地方,还需要您来指点一二。”
意思就是让费宏不要走的意思。
现在朱厚照刚好要拉拢人心,费宏作为状元,也是后期的重要人才,刚好要拉拢一下。
毕竟还有一层师徒关系,更好用。
萧敬过来后就开始汇报最近的大事情,包括封禁了二张府邸之后权贵们的反应。
效果还是不错的,封禁了二张之后很多御史言官就跳出来,指责朱厚照做的有点过份至少二张还是舅舅,这样做多少有点没有孝心。
这些人到底是些什么成色就不言而喻。
无非是为别人张目而已。
对于这样的奏章,朱厚照是没有理会的,留中不处理。
接着就是各省的情况,尤其是西北的西安府、宣府的虞台岭,这是朱厚照着重关心的问题。
西安府的问题杨一清上了折子,发动了当地的富户,已经将救灾粮准备好,这个问题不用担心。
接下来就是去宣府的问题。
这份折子很有趣,内阁的三大阁老居然有了不同意见,刘健和李东阳同意,谢迁居然不同意,这就让人奇怪了。
“师傅,您觉得他们三个的意见为何会不同?”朱厚照冷不丁地问边上的费宏。
萧敬也在看着他。
在京城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费宏也是知道这中枢这些官员,表面是一团温吞水,其实矛盾严重。
正德年间的内阁还没有形成嘉靖朝那样,一定要唯首辅的意见马首是瞻,可以有不同的意见。
“刘阁老和李阁老老成谋国,马尚书用人亦是沉稳,至于谢阁老估计是害怕杨巡抚与韩部堂之间的关系太近。”费宏说道。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如今谁不知道韩文和边疆的杨一清那点小猫腻。
朱厚照看向了萧敬,“你有什么想法?”
萧敬道:“主子,我觉得您该单独召见一下韩部堂。”
朱厚照看着萧敬:“在这等着朕?好,是该见一面了。”
指令很快就传到了韩文那里。
韩文估计也早就预料到,杨一清的折子上来,说不定自己就要单独去见一下陛下,也该将自己和杨一清的计划和盘托出了。
看陛下这段时间的举动,说不定还真是个有为之君。
费宏始终在边上看着。
在等待韩文来的这个过程里,朱厚照也没有闲着继续处理各种事。
别看这些国家大事纷繁复杂,按理来说一个小年轻应该没有这么多的经验。
但他吃惊的是,朱厚照居然能分辨出很多大臣在折子里夹带的机锋。
甚至当萧敬念到关于刘瑾他们这些太监引诱朱厚照在西苑玩耍的劝告,朱厚照还会着重看看刘瑾等人的反应。
刘瑾那些人被吓得跪在地上,估计心里在骂娘,我们是引诱了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罪过吧,非要弄死我们不成?
再说很多的娱乐项目都是陛下自己提出来的,你们不敢对陛下发火,就把这一切责任推给我们这些当太监的,这公平吗?
文官们惯用招数就是皇帝怎么都是对的,但皇帝做错了事那一定是边上有坏人出现。
朱厚照很满意看到文官中伤太监。
自从内学堂都是翰林学士教书后,太监和文官合流的现象就越来越严重。
这些太监读了几本圣贤书之后,居然也开始附庸风雅,心里总有个被文官看得起的梦想,这种思想促使不少太监跟文官走得太近。
朱厚照看到奏章后,假装生气:“一帮耍嘴皮子之人,难道朕身边就不能有几个说话的人?”
此话一出刘瑾等人顿时感激涕零。
费宏作为旁观者清,觉察出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但他又说不出来怎么回事。
看着朱厚照一件一件地处理国家大事,有条不紊的样子,本来还想教训教训朱厚照却发现,虽然朱厚照在西苑骑马射箭,免日讲经筵,但好像还真没有耽误国家大事,甚至他还听到朱厚照对张永整顿十二团营事务的处置。
自从景泰年间于谦对十二团营改制,文官们对京营的训练就漠不关心,似乎只要不闹事对文官就是最大的稳定。
英宗土木堡之变被瓦剌差点拿下京城这件事,大家都已忘记。
但现在朱厚照居然在给张永的批示当中,着重加了几个字:务必按照抵御瓦剌入侵标准操练。
意思是你们的训练,一定要参照能防备瓦剌入侵的标准来。
从这个标准可看出,朱厚照整顿十二团营的决心。
英国公等人上的折子里,对张永的阿谀奉承也不少。
费宏看到这甚至看出了一丝雄主的影子。
这时韩文终于姗姗来迟。
这倒不怪韩文居然用了快一个时辰才来,实在因为西苑离着六部太远,这还是皇帝恩准韩文骑马而来,要不然他得走上两个时辰。
风尘仆仆赶过来的韩文看到费宏,意外了一下。
“臣,户部尚书韩文参见陛下!”韩文过来后行了个礼。
朱厚照看着韩文,心情很复杂。
这是他第一次召见韩文。
在他的印象中,韩文在武宗实录前期出现的频率很大,但武宗见他的记录几乎没有。
君臣理应对对方都很陌生才是,但朱厚照看向韩文的眼神,却犹如见一个闻名不如见面的人。
韩文已经五十多,沉稳老练,是个老油条。
虽然他愤青,他什么都敢说,但多年的官场历练,早就让他成为了油滑的官员。
这次要不是看到朱厚照封禁了二张府邸,估计也不会和陕西的杨一清搞这一出。
“韩文,你没有什么想对朕说吗?”朱厚照问。
韩文本来是低着头的,朱厚照这么一问之后,他抬起了头,正好看向朱厚照那灼热的目光。
人跟人的交流有时候一个眼神足以说明一切,朱厚照看向韩文的眼神像极了,我懂你,但我需要你也懂我。
韩文的天灵盖好像被击中,里面包裹的脑浆顺沸腾了起来。
抓住机会,就像抓住命运的齿轮一样,韩文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跟朱厚照搭上话。
而今朱厚照几乎已经将台阶都给他铺好了,到了这个岁数的韩文如果还犹豫的话,那就是他对不住这上天送上门的机会。
于是韩文推金山倒玉柱般的跪了下去:“陛下,臣有话要说!”
朱厚照上前一步去,将韩文给搀扶了起来:“说来!”
费宏一直在边上看着,看到这一幕,他脑海里回荡的只有‘君臣情谊’四个字。
直到被朱厚照搀扶起来的那一刻,韩文才终于确信,朱厚照在西苑玩闹绝对是一种假信号,其实他一直都在暗中看着朝堂上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坚决要履行的盐政复古。
“陛下,臣斗胆建议恢复开中纳粮!”韩文单刀直入一点都不带虚的。
朱厚照马上就回道:“据朕所知开中纳粮于变法前已遭严重破坏,似乎军屯被破坏才是最大的阻碍。”
当朱厚照这么说后费宏和韩文都愣了一下,估计是没想到朱厚照居然还懂这么多。
毕竟朱厚照是个生长在深宫的皇子,他应该不谙世事才是啊。
朱厚照再次说道:“叶祺变法顺应的乃是白银趋于货币化的正常反应,此乃折色与开中双轨同时运行,该遏制的是自弘治年开始的盐引滥发,尤其是权贵侵吞,不知朕这么说,韩部堂以为如何?”
韩文抬头看向了朱厚照,有惊讶和惊喜的神色在眼神里流转。
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很多大臣和权贵都以为朱厚照什么都不懂,现在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夺权而已。
然而朱厚照似乎什么都懂,他很明白真正的症结在哪里。
开中纳粮也好,纳银也好,真正要解决的就是军屯被破坏这一项。
两种办法是可并行的,只要遏制住盐引的滥发,保证这些钱能落到边军去就行。
“圣明天纵无过于皇上!”韩文大喜。
“韩部堂你可是御史出身,这些客套不必来,说说深层原因。”朱厚照道。
却不想这次的韩文没有顺着这么说,而是真心说道:“不,陛下,臣是高兴陛下有这样的见识。先帝当年的改革其实追其根本,无所谓对错,错的是人,当然臣始终认为,纳银始终是错的。”
朱厚照愣了一下问道:“何解?”
“陛下,臣念几个数字给您听一下。
弘治十五年银金课共三万一千九百二十两;
弘治十六年银金课共三万一千九百二十两;
弘治十七年银金课共三万一千九百二十两;”
朱厚照愣了一下:“为何数字一样?”
韩文答道:“因为我大明产银太少,金更少,几乎可忽略不计,然而陛下您可知我大明现在每年纯白银用度又有多少?”
朱厚照摇头,这涉及大数据的收集,他的确不知道。
“不下二百万两!这还是能算得出的部分。”韩文说道。
萧敬和费宏都吓了一跳。
一年课税才三万两多点,但实际用度却在二百万两。
韩文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大明可不产银,要应对如此大的开销,只能从海外进。”
说着韩文走上前去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银盘,“陛下,您看这银盘,用银不过二三两,但普通百姓家可拿不出来。
这意味着,每年都会有一百多万两银子,流入极少数的群体。这群人主要集中在东南。他们如同大鱼吃小鱼般壮大,如今已没有普通百姓可与之抗衡。盐利被他们吞并,白银流入他们的腰包,即便他们花天酒地,又能花销几何?
剩余的白银去哪了?”
说着韩文指着桌上的银盘,“剩下的就犹如这般,要么打成了金银首饰,要么埋于地窖。可大明每年依旧需要二百万两银子,每年的绝大部分,依旧被他们打成金银首饰,埋于地窖,如此往复。
陛下,臣不知海外到底有多少金山银山,但总归不是我大明的,难道我泱泱大明百姓衣食所系,竟要假于他人之手?”
朱厚照怔怔地看着韩文,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