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当好友将“深渊号”的船票拍到罗星面前时，他正坐在图书馆文学区的借阅台前，专心致志地将克苏鲁神话和山海经中的怪兽临摹到一起。罗星抬头看了看那个穿着实验室白大褂、头发蓬乱、早上忘记刮胡子的男人，真的不想承认这是自己多年来的挚友。

“终于等到了！”芮汐兆的眼中闪着光，“政府会远程面试，下午四点。”

罗星上下打量着好友，视线最终停留在其腹部一片暗红色的色斑上。他抬抬下巴，问道：“来大姨妈了？”

“罗丹明B。”芮汐兆若无其事地用手掌抹了抹，“昨天在交流会上和生物系的白痴们吵了起来，有个蠢货丢了一瓶过来。”

“你没有打回去？”

“我们物理系的人向来宽宏大量，要知道那时我的兜里恰好有一瓶氢氟酸。”芮汐兆得意地叉着腰。

罗星看着船票上拖着淡蓝色长尾的太空船，以及“Welcome to abyss”的烫金标语，无奈地叹了口气，起身将船票塞到芮汐兆白大褂的衣兜里。“祝你一路顺风。如果在那边发了财，千万别忘了老朋友。欠我的二十五块六毛钱不用还了，就算作原始股吧。”他一面说着，一面不紧不慢地在刑天的胸部画上了眼睛。

芮汐兆似乎早就料到了好友的反应，他双手拄在桌面上，左右张望了一番，刻意沉着脸，压低声音说道：“她也会去。”

虽然只是短短四个字，罗星却仿佛宕了机的电脑一般，傻呆呆地愣在了原地，手中铅笔的笔尖也按断了。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呆了几分钟后，他猛地站起身来，甩开步子走出了阅览室。片刻后，罗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他一把扯过芮汐兆衣兜里的船票，只说了一个字：

“走。”

“不等下班吗？”芮汐兆指了指罗星办公桌上堆成小山的书。

“我刚辞了职。”罗星头也不回地走出阅览室。

◇

回到住处后，罗星打开邮箱，翻出了一年前收到的星际移民指南。

从很久以前开始，芮汐兆就怂恿着罗星参加星际移民，但比起星空来，罗星更加向往在午后慵懒的阳光下静静读书。然而在连续拒绝芮汐兆十多次后，某天罗星突然收到了政府的恭喜申请成功邮件，还附上了星际移民指南。在罗星的质问下，芮汐兆不得已吐露了真相：“那天晚上你喝多了，我用便携式设备采集了你的指纹和虹膜，还顺便薅走了几根头发。为了给你的DNA测序，老子可是专门买了设备！不过不用谢，那晚我用你的指纹结了账。”

那次的结果是，罗星愤怒地搬走了芮汐兆实验里的PCR，并将移民的事情束之高阁。现在回想起来，他反而要感谢好友的多管闲事。

罗星按照移民指南录入了个人信息，又在下午四点准时接受了远程面试。星际移民的审核十分严格，但总结起来无非两个条件：有一技之长，并且忠于人类。罗星站在人类的高度、历史的广度上，慷慨激昂地陈述了一番自己对星际移民的渴望，又用一大堆物理学名词将面试官说得晕头转向，轻而易举通过了面试。

当晚，罗星将为数不多的随身衣物塞进了行李箱，又将海量的图书数据下载到电子书中。虽然缺少了纸质书那温润的触感和淡淡的墨香，但为了旅行方便，也只得将就了。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罗星来到阳台上，望着月光陷入了沉思。

他决定登上“深渊号”参加星际移民，完全是为了自己暗恋的那个女人，韩雪。

那是大一的夏夜，罗星结束了一天的课程，决定在睡前慢跑。校园内灯光昏暗，罗星越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径直跑向了湖边。月光落在湖面上，被水波打散成金色的鳞片，细心聆听，还能听到流水的潺潺和树叶的沙沙声，那是罗星最爱的景色。

然而那一天，罗星却看到了别样的风景：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身着一袭波西米亚风的白色纱裙，站在一棵柳树旁，出神地望着湖面。微风拂过少女齐颈的短发，她连忙用纤细的手指将刘海拨向脑后。那一瞬间，罗星仿佛看到了爱，某种绝对的爱。不由自主地，罗星上前打了招呼：

“你好……在看风景吗？”

“哎？我吗？”少女吃了一惊，将细嫩的双臂抱在胸前四下张望，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男同学在对自己说话。

“不好意思，看到你一个人在湖边，忍不住便……”罗星为自己唐突的行为感到尴尬，他低下头去，难为情地偷偷看着少女。少女的嘴角露出温暖的微笑，继而伸出洁白的手臂：

“谢谢你，罗星同学！”

之后罗星得知，少女叫韩雪，是和他同届的物理系的同学。韩雪一眼便认出了他，而他却被韩雪的身姿吸引，以为看到了湖中的精灵。那天两人在湖边不过聊了十分钟，却是罗星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光。少女的笑容仿佛太阳一般温暖，声线如同泉水一般甘甜，双眸好似水晶一般透彻。

罗星对韩雪一见钟情。

罗星将这份爱恋深藏在心中。韩雪在人群中并不是十分耀眼的女子，罗星却仿佛在她的身上看到了圣洁的光晕，如同天启一般地涤荡着他的灵魂。他暗自下定决心，要在初雪降下的那一天向韩雪告白。

那一年的初雪很晚。罗星永远也不会忘记，看到期末考试成绩的那一瞬间，他告白的勇气被打得粉碎。韩雪同时修了物理、化学、电子、计算机和文学系的课程，全部满分。在罗星眼中，她成了伸手不可及的高岭之花。

四年的时间就在浑浑噩噩中过去了。罗星始终注视着韩雪的背影，却从来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雪花可以飞舞在空中，可以散布在山顶，人们只需欣赏便好；当你伸出手去想要触碰时，那份美丽却会在不知不觉间消融。

毕业聚餐时，罗星喝得很多，那是他第一次喝酒。一旁的舞台上，学生自组乐队的吉他和贝斯聒噪着，台下同窗们的呐喊声山呼海啸。可在恍惚之间，罗星感到世界一下子安静了。神明借助酒精的力量按下了消音键，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内心中那个压抑了四年的声音——

如果现在不说，这辈子都将在遗憾中度过。

罗星踉踉跄跄地爬上了舞台，一把抢过了主唱手中的麦克风。台下顿时安静了，同学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舞台上的醉汉。虽然身体不受控制，罗星却感觉到头脑异常地清醒。是的，他并没有喝醉，他比任何时刻都更加清楚自己应当做什么。面对着上百双疑惑的眼睛，他没有一丝犹豫地，用自己都不认识的声线大声喊道：

“同学们，物理学中有一项实验，叫作‘示零实验’。实验的结果是‘零’，也就是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他刻意拉了一个长音，“这并不意味着，示零实验是无意义的。今天在这里，我要用自己积聚了四年的感情，为大家演示一个示零实验——”

他深呼吸一口，用自己平生最大的音量呐喊：

“韩雪！我喜欢你！”

这次足以载入物理系史册的大胆告白，以“示零”的结果告终。那晚韩雪接到了一个电话，便匆匆离开了。由于主角的缺席，这次告白注定是没有结果的。罗星至今无法原谅自己，为何要一个人躲去角落喝闷酒，直到酩酊大醉。

再后来，韩雪带着五个硕士学位毕业了，还拿到了世界名企的offer。对那时的罗星而言，这是足以隔开两人的天堑。

今天，罗星终于等到了机会。新的星球，新的开始。在那里他可以抛下过去的幼稚，与韩雪开启新的故事。

透过夜空，罗星仰望着高悬在同步轨道上的城市空间站。在太阳能光板的反射下，它闪烁着仅次于月亮的光辉。

那颗星上，韩雪在等着他。

◇

轨道电梯的加速度折磨着乘客的肌肉和心肺，随着失重感的到来，大气层褪去了蔚蓝的幕布，将宇宙的深邃与黑暗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罗星靠着安全带稳住轻飘飘的身体，张望着窗外弯作弧线的天际线，恨不得将头伸出去亲吻星空。

“省省吧，过两天保证你看到腻。”一旁的芮汐兆正襟危坐，双眉紧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罗星回过头来，看到好友的脸上挂着黑黑的眼袋。

“没睡好吗？”

“嗯。”

“为什么？”

“她。”

罗星耸耸肩，他清楚好友口中的那个人正是韩雪。本科期间，芮汐兆一直将韩雪视为竞争对手，却始终被排名榜首的韩雪压过一头。读到研究生后，芮汐兆本想通过科研翻盘，可没承想韩雪只是拿了硕士学位便离开了校园。

永远失去了赢过韩雪的机会，这成了芮汐兆的心结。

电梯慢了下来，伴随着机械马达的咔咔声，四周的隔热防护层缓缓张了开来。乘客中传来一阵欢呼，电梯的舱体此刻已俨然成为一座全透明的观景台。脚下是蔚蓝的母星，平流层的云朵仿佛棉絮一般；两侧是无尽的星空，宇宙在张开双臂迎接他们；头顶上方如同沙包一般大小，闪烁着五彩光芒的，则是他们此行的目标——同步轨道城市空间站。

随着电梯的上升，空间站在视野中不断扩大，最终覆盖了整个天顶。城市的外部，成百上千部工程机器人在忙碌着城市的扩建及维护作业。它们身上闪烁的指示灯在真空的宇宙中格外清晰，仿佛太空里的路标。城市空间站始建于五十年前，是人类的首个地外殖民点。

顺着领航员的指示，电梯缓缓停靠在接驳站内。乘客们争先恐后地解开安全带，卸去笨重的宇航服，在失重环境中七扭八歪地伸展筋骨。城市内部充斥着由高纯氮和高纯氧混合而成的模拟大气，可以自由呼吸。

罗星和芮汐兆顺着人群走出海关，远远便看到一名彪形大汉举着一条横幅，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Welcome to abyss”的大字。大汉的身高足有两米，褐色的短发和络腮胡仿佛被海风吹过一般凌乱，深棕色的夹克和破旧的牛仔裤随性地穿在身上。两人穿过人群走上前去，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大汉便一把握住罗星的手掌，用发音怪异的汉语说道：

“你们是来自中国的客人吧，幸会幸会！洒家是舰长弗姆，请多关照！”

除了鲁智深外，罗星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自称“洒家”。他再次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这位舰长的形象与鲁大侠还真有几分神似。

“舰长好，我是罗星，这位是芮汐兆，请多关照。”罗星有些尴尬地打了招呼。简单的寒暄过后，弗姆舰长说明会在明日登舰，并将今晚酒店的钥匙交到两人手上。临别前，他用力地拍着罗星的后背：“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这将是一次伟大的旅程！”

“深渊号”提供的免费酒店房间略显简陋，设备倒是一应俱全。这里的床是固定在地面上的，被褥通过磁铁与床连接，用最原始的方法提供了重力。想必是老板考虑到访客大多初到太空，难以适应无重力环境的睡眠吧。芮汐兆似乎对酒店的条件十分满意，把行李丢在一旁，钻进被窝倒头便睡。

简单洗漱后，罗星感到神清气爽，不知是由于太空中模拟大气异常纯净，还是因为摆脱了重力的束缚。明天一早便要前往港口集合，想要参观太空城必须趁着今天。这里的气温长年维持在二十摄氏度上下，换上卫衣和单裤后，罗星便离开了酒店。

太空城是封闭的半球形结构，穹顶有百分之三十的面积是透明的观景窗，其余则是厚重的隔热板。观景窗由特殊的钢化聚合物制成，外部的镀膜能够过滤掉太阳光中百分之九十九的紫外线。白天时城市使用自然采光；到了夜晚，穹顶的无数个人造太阳便会被点亮。换言之，这里是一座不夜城。

太空城的空间比之地面更加寸土寸金，除了政府等部门依旧采用地面旧式建筑外，大部分建筑都悬浮在半空，通过细细的碳纤维链条与城市的四壁连接。由于是封闭环境，空间站内不允许使用有废气排出的交通工具。交通的能源自然是电力，由空间站外部的太阳能采集装置供给。

罗星将目标锁定在了市中心的大型购物广场。这是一座半径超过三百米的巨蛋型建筑，球体沿着平行于地面的方向被“切割”成了上百层，好似层状的蛋糕。每一层都等间隔地排开一串窗口，窗口中闪烁出五彩斑斓的灯光，将整座建筑映衬得异常瑰丽。在巨蛋的一侧，挺立着一栋高耸的地面式尖顶建筑，那里是大型医疗集团“Heart”的总部。两座巨型建筑宛若“1”与“0”，是太空城的地标性建筑。

用身份ID付费后，一台小狗般大小、椭圆球的导航机器人便牵引着罗星向购物广场飞去。牵引机器人的速度只有不到二十迈，既不会令乘客感到不适，又可以自由地在空中欣赏城市的景观。它的AI算法经过了特殊优化，能够灵巧地闪避大型交通工具。

大约半小时后，罗星来到了购物中心的入口。商家巧妙地在入口处制造了微弱的负压，顺着气流的方向，即便没有牵引设备，客人也能够轻松地控制方向。穿过一道高大的屏蔽门，再通过一条长长的、贩卖各种小吃的通道，便来到了建筑核心部位的柱状回廊。这道回廊贯穿了球形建筑，其中难以计数的牵引设备蚂蚁一般地工作着，只需输入想去的楼层或商家，它们便可带客人前往。

罗星并没有确定目的地，他只是悬浮在柱状回廊的正中，享受着太空建筑的奇观。近在眼前的是奢侈品区域，展柜中随便一件商品便能够将他的钱包榨干；继续向上下两侧延伸，则是望不到尽头的女装区。由于要尽量避免粉尘污染，这里的便装大多由丝绸或无纺布制成；运动装则使用了较为昂贵的碳纤维。更远处的商家罗星的裸眼视力已经难以辨别，仅从其鲜艳的色块判断，大抵是儿童区。

时间缓缓流逝着。就在某一瞬间，一阵清香透过骨髓直接撩拨了罗星的大脑，他的双眼仿佛看到了圣光，双耳仿佛听到了赞歌。他的时间定格在了那一秒。

不会错的，是她！罗星用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去，对着擦肩而过的女性大喊：

“韩雪！”

女性匆匆回首。天使再次降临在罗星面前，她那柔顺的短发在无重力环境中恣意飞舞着，娇小的身体勾勒出动人的曲线，漆黑的双眸闪烁出惊讶的光芒。罗星从未相信过所谓的缘分，但从那一刻起，他信了。世界太过广袤，我们太过渺小，你我之间隔着难以计数的路径和可能性，但是我们偏偏相遇了。人类无法用统计学解释这个概率，便将其定义为缘分。

“你是……罗星？”韩雪小小的嘴唇翕动着。在确认声音的主人后，她当即松开牵引器，拽住钢索，一下子飘到了罗星面前。“你真的是罗星！”她的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

韩雪穿了一件浅黄色的针织衫，淡褐色的短裙，脚上踏着与短裙同样色调的长靴。面对着暗恋之人的兴奋，罗星却显得有些不自然，经过了短暂的思索，他回应道：

“是我，韩雪。”

之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韩雪似乎对自己方才的激动有些难为情，只是抿着嘴微笑。罗星挠挠头，打开了话匣子：“毕业之后……很久没见了呢。”

韩雪低着头，双腿在空中摆动着。她说道：“是啊，当时有些急事，便与大家不辞而别了。”

罗星的视线扫过了韩雪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上都没有戒指。他在心中暗喜，却依然不安地问道：“我听说了，你也会登上深渊号。有人和你一起吗？”

韩雪苦笑道：“怎么可能呢。我过惯了漂泊的生活，根本没有机会与人深交。这次参加移民，也是想给自己一个安稳的家。”

罗星激动地握紧了拳头，这正是他期盼的结果。就在这时，韩雪看了看腕表，说道：“不好意思，我在这边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难得见了面，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吧。”

罗星点头道：“明天登船后，有的是时间叙旧。”

韩雪微笑着摆摆手，在罗星的视线中渐渐远去。望着心上人的背影，罗星自言自语道：“她的手表，有些旧了啊。”

他毫不犹豫地向奢侈品区飞去。

◇

“知道你的行为有多么不可理喻吗？这就好像给了你一瓶1787年的拉菲，你却用来泡脚；给了你九霄环佩，你却劈了烧柴；给了你《上阳台帖》，你却用来擦屁股一样！时隔三年的不期而遇，你居然只是打了个招呼？你身体里每一个原子都在控诉！每一个波函数都在为以你为边条件而脸红！每一个量子态都在向着同一个能级跃迁，那个能级的本征值就是他们主人的名字——傻逼！”

罗星万分懊悔自己为什么要把昨晚的事情讲给芮汐兆听，因为后者比他本人还要激动一万倍。一路上芮汐兆都在口沫横飞地数落着，完全不在意空间站居民诧异的目光。

港口建设在太空城的边缘，是一座典型的地面旧式建筑，其方正的外观让人不禁联想起旧时代的火车站。回头望去，穹庐中形状各异的悬浮建筑鳞次栉比，而一墙之隔却是冷寂的太空。

入口处，芮汐兆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他做作地干咳两声，从衣兜里取出手机，装作在接听电话的样子。罗星向远处望去，原来是韩雪迎面走了过来。

“早上好啊，罗星！”韩雪微笑着打了招呼，她今天穿了一件棕色的长款风衣，纯黑的过膝长袜，脖颈处围着一条柔软的米黄色围巾。

“啊，早上好，韩雪！”罗星匆忙地回应，他的右手紧紧握住衣兜里的礼物盒，却不知如何送出。就在这时，韩雪看到了罗星身后的芮汐兆，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啊，老芮。”

芮汐兆依旧握着电话，向韩雪抬抬眉毛，算作回应。几秒后，他装模作样地挂掉电话，对韩雪说道：“不好意思哈，刚才Nature cosmos discovery[1]的主编来电话，想和我商量封面文章的事情。”

韩雪眉头微蹙想了两秒，问道：“那是什么？新的科幻小说期刊吗？”

芮汐兆定在原地，眼珠转了两圈，揉揉鼻子道：“啊……没什么，不值一提。”

他这辈子都别想在韩雪面前抬头了，罗星暗想。

向声线甜美的前台小姐出示船票及身份证明后，导航机器人便领着三人来到了位于进站口的电梯内。伴随着马达转动的声响，电梯封闭了起来。为了保证电梯内气压的严格控制，出入口均采用了法兰和胶圈的气密性设计。

“本次电梯的升降时间为二十分钟，其间舱内气压会逐渐降低，请旅客们尽量站在原地，不要活动。”导航机器人的AI用年轻女性的声线播报着。从节约气体资源的角度出发，港口摆渡区内的空气压强被设定为只有零点四个标准大气压。为了减少旅客的不适感，他们会进入一个封闭的空间，缓慢地降低气压，并适量提高氧气的浓度。

排气声响起，电梯门打了开来。摆渡区十分宽广，如果没有导航机器人的指引，在星罗棋布的登船口中找到目标简直难于登天。为了储备充足的资源，远距离移民船的体积通常会很大，因此只能停泊在空间站的外部。又经历了大约十分钟的飞行，罗星远远地看到弗姆舰长在对着他们挥手。

“欢迎大家来到深渊号！”弗姆舰长依旧笑容满面，他用力地拍着罗星的肩膀，后者痛得直皱眉头。

“一路辛苦了。”一名身材高挑的成熟女性站在舰长身旁。她穿了一条深蓝色的连衣裙，棕色的长发波浪般地垂落，胸前挂着一条白金镶钻的挂饰。

“这位是帕丝·白，洒家的内人。”弗姆迫不及待地介绍道，“同时也是深渊号的副舰长。”

帕丝夫人含蓄地微笑道：“旅途中诸位遇到困难尽可向我反映，这家伙是个粗线条，还是让他好好开船吧！”

“帕丝夫人，这次的旅途有几名乘客呢？”韩雪问道。

“乘客八名，工作人员四名。”帕斯夫人补充道，“虽然只有八人，可每个都是精心筛选出来的顶尖人才。我们的职责，就是护送各位平安到达目的地。”

这次航行确实是一次“高端人才”迁移，例如芮汐兆是年轻的大学教授，而罗星则有着“人形图书馆”的称号。

接驳车停靠在月台上，距离大家目前的落脚点有大约五十米的距离。乘客需要做一个远距离跳跃的动作，靠着惯性飞到接驳车的入口处。罗星目送着韩雪和老芮跳进了车门，方才动身起跳。

无重力环境下五十米的飞行大约需要十秒的时间。初学者在缺少了把持物的情况下往往会十分紧张，但实际上你什么都不用做，身体自然会沿着直线飞行，并在空气阻力的作用下减速。罗星在学校里做过无重力训练，这种距离下的跳跃应当是十分简单的事情——

本该如此。

接驳车的入口已经近在咫尺了。可是突然间，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扳手，直直地撞在了罗星的腹部上。扳手大概是某位粗心的工程师丢出的，并没有太大的动量，因此并不足以伤到罗星；但这次冲撞改变了罗星速度的方向。他奋力地伸出手去抓住舱门，但无奈距离太远，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接驳车在视野中远去。

“糟了！”弗姆舰长见状，正要起身营救，却发现罗星的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继而如同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快速地向着接驳船的舱门飘去。

“欸？欸？”罗星自己也吓了一跳，他在空中用力挣扎，但依旧像被收了线的风筝一般，一头扎进了接驳车中。

“真是太危险了，我们会要求港口赔偿的！”头顶上传来一个气鼓鼓的少女的声音。罗星抬头看去，一位年龄仿佛中学生的女孩子正站在车门前，对着远处的港口工人挥舞拳头。少女留着一头略显蓬乱的短发，身着一套蓝白相间的运动装，目光天真而热烈。韩雪连忙将罗星扶了起来，并向短发少女道谢。

“不客气，大家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嘛！”少女开朗地回应，“我叫月影，今年十六岁，如大家所见……”

她伸出一只手指，只见“砰”的一声，车门自动关了起来。

“是个超能力者，嘿嘿。”

注释

[1]架空的nature系列子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