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所谓神国
“所以,之前我疯掉的原因,是因为祭祀古神被回应,海量的知识瞬间涌入脑海,承受不住,脑子爆了?”
穿越而来的邱辰,继承了这具躯体前主人疯掉时的一点记忆,回味着刚才疯死的原因。
睁眼环顾四周,还留存着祭祀古神的仪式痕迹。
屋子的西北角,摆着一盏大蜡烛,四根小蜡烛,还在燃烧。
屋内并没有风,但火苗却摇曳不定,忽明忽暗,闪烁若星。
屋子的北面是简易的石头祭台,祭台下摆放着略微有些奇怪的贡品。
一只雄鸡。
两个爪子并不是并齐的,而是一前一后伸展着,形成一个微妙的角度。
石头祭台前,摆放着一尊木雕。
看起来应该是个女子,梳着长长的麻花辫,脸型圆润,杏眼含威。
不穿罗裙却着戎装,不似这方世界的衣衫,似有扣子,模糊不清。
右手持剑,左手持书。
木雕前,还摆放着一些刍草编织的奇怪而又抽象的小祭品。
或圆或方,或是扁扁的长方形,或是粗糙的梯形在下面用两个半圆拼接,又或是用草编织成个细长的长条立在那。
完全看不出来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象征着什么。
整场祭祀仪式,古朴简单,并不诡异,也不恐惧血腥,只是透着许多抽象。
走到木雕前,邱辰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尊木雕。
刚才那让“自己”瞬间疯掉的知识,就是从这尊木雕中涌出的。
但那些所谓的爆脑的“无尽知识”和瞥见的“壮阔神国”,却让邱辰有些哭笑不得。
至少在他破碎的印象中,那似乎和古神搭不上边。
“古神的神国么?呵……”
看着木雕,回忆着残存的关于这场祭祀的原委,渐渐理清了现在自己所处的状况。
自己穿越了,鸠占鹊巢。
模糊的印象里,这是一方明确有修炼者的世界。
但不是那种社达无秩序的强者为尊,而是建立了一定的秩序。
天子手中似有什么力量手段,能压住下面的诸侯;诸侯之下另有大夫武士,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礼法体系。
不但爵位封地可以继承。
力量,或者说,是否能够修炼,这个重要门槛,都是可以血缘继承的。
邱辰这个穿越者的运气不错,在这种普通人近乎绝望的世界,他的父亲是一名贵族武士。
能修炼,有力量,也有自己的一小片封地。
这很重要。
年前,自己的父亲将死,临死前把这尊木雕交给了自己。
他的父亲既是在册武士,自然有跟随主君出征的义务,征战中受了重伤。
用灵力吊着一口气撑到回家,并不是为了落叶归根,死在自家床上。
而是为了专门告诉邱辰关于木雕的秘密。
据说自家的祖先,曾经追随过一位真正的古神人间行走,见证过与日争辉、不可理解的强大力量。
至于什么叫与日争辉,时间太久,早已湮灭。
至于这位古神的人间行走做了什么,那也不得而知,已被掩盖。
但总之,当初做的事显然挺大。
大到邱辰从未听过相关的传闻。
似乎这段历史被人抹去了。
这尊木雕,就是当年那位古神人间行走的雕像。
邱辰家的祖先逃过一劫,带着这尊木雕躲藏起来。据说留存的木雕还有不少,只是被信众隐匿收藏,不敢暴露。
即便家族代代相传,因着时间太久,很多细节也都丢失了、模糊了。
父亲之所以耗尽灵力死撑着回家,一来就是告诉邱辰,这木雕不可外露。
寻常人或不知此物。
邱辰既继承了父亲的封地、武士籍位、对封君的义务等,日后免不得要和封君甚至诸侯打交道。
爵位越是高,越容易知晓木雕的事,也就越危险。
再者,就是告诉邱辰,这尊木雕一定要保留好。
这倒不是父亲对这尊祖先留下的木雕有什么敬重。
也非父亲是个严守祖训的人。
理由嘛,类似于提前脚踏两条船,提前下注:家族代代相传,总有一日,古神的神国会降临世间,天翻地覆。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按邱辰的理解,便是防备万一到时候真的天翻地覆、所谓古神神国降世了,大可以拿着这尊木雕,说一声:sir,this way。
回忆中,邱辰当时很不理解,问如今这世上,邪神淫祀许多。
这群奇葩玩意儿号称要天翻地覆的也不少,难道哪一个邪神淫祀都要下注?
父亲拖着最后一口气,回了一个简单而又细思恐极的答案。
“其余淫祀邪神,总有名声流传,亦有信众行事,记录在案。”
“天子诸侯,亦将其信徒明正典刑。大张旗鼓,驳其义、斥其道,以为后戒。”
“可,这尊古神,仿佛世间从未存在过,不知其名、不闻其道、不见其众、不详其义。我猜,除非……当年是纠天下之力绝其痕;合诸侯之众毁其迹。”
“试图湮灭痕迹的,往往才是最可怕的。”
“总之,你要多想。”
再之后的事,邱辰已经记不太清了。
“自己”之前是怎么找到了祭祀的方式?为什么祭祀的方式这么抽象古怪?
这些都不得而知。
或许是爆脑后的记忆缺失。
或许是有某种力量损毁了关于祭祀的细节。
但可以确定的,就是邱辰觉得自己这具身体的前主人,其最终疯死,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他祭祀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获得力量,而是追求知识。
他自小就在琢磨诸如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这样的问题。
甚至他对可能出现的危险也有心理预期,毕竟如今淫祀邪神颇多,谁知道这这背后是不是那种召唤出来毁灭一方的邪神。
但古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
邪神也是神。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这场祭祀。
于是。
他闻道了。
然后。
他疯了。
凭着脑海中留存的关于“神国”的模糊记忆,邱辰的嘴角漾起一抹笑容,径直走向了那尊木雕。
自信满满地伸手去触摸那尊木雕,并且确信自己绝对不会疯。
因为,从那模糊的记忆中,邱辰确信,之前所看到的、爆掉了自己脑袋的神国,和神国中蕴含的奇异庞杂的知识,在他眼中,见得多了。
很常见啊。
和古神什么的,根本不搭边。
在触摸到木雕的瞬间,邱辰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在迅速虚化,置身在一片怪异的空间中悬浮。
身之下,是一片破碎而熟悉的世界。
身之上,是一道如奶蜜般光华锦绣而又透出血腥汗臭的阶梯。
身下的破碎世界,就像是抽象派的画作,拼接在一起,并不连贯。
每一个碎片,都是一个简单而熟悉的场景。
这些场景之间,隔着一道道灰色的雾气,分割成无数碎镜子一样的小世界。
而每个小世界的场景,都是邱辰所熟悉的、见过的、至少也是可以理解的。
有的碎片,是钢筋混凝土搭建的巨大堤坝,截断了奔腾壮阔的江河,清晨的薄雾氤氲四周,人仿佛置身云端之上。
有的碎片,是隆隆作响的收割机,在麦地驱驰,远处是铁路,正好一趟飞驰而过的高铁。高铁的后面,则是耸立的城市,宛如背景画。
有的碎片,是山林覆盖的农村,“土”到极致的、模子刻出来般整齐到千篇一律、挂着红色灯光中国结的太阳能路灯,照出在村子水泥路上散步的人影。
有的碎片,是雨后夜晚城市那魔幻的灯光,路上的水照反着万家灯火、行车闪灯,红橙黄绿,渐乱迷人眼。
有的碎片,是让太阳如米粒之华的一朵蘑菇云;有的碎片,是让世界化为一个蓝色小球的虚无深空;有的碎片,是让人感到压抑恐惧的深海千米……
九天揽月,五洋捉鳖。
伸着铁臂搬山推石的“异兽”。
数千里外顷刻而至炸出黑云的“飞剑”。
痈疽重伤之人服下即可见效的“仙药”。
管道内高速飞行以至于自身质量都在加大、或言毫微之粒若能其速近光便可重逾山脉的“秘宝”……
无数邱辰见过的、听过的、未见过但却能想象的场景,被束缚在碎片当中。
看到这一切,邱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像是念悼词,略带苦笑。
“怪不得你会疯。作死啊。”
邱辰心想。
自己从出生开始,花了二十多年时间,从睁开眼就开始熟悉、认知这个世界。
所有这一切光怪陆离,都是理所当然的寻常事物。
至少是可以理解的。
他呢?
出生在一方可以修炼的世界,所见所闻,大道法则,都与旧日世界完全不同。
而且在短短几秒钟内,这一切瞬间涌入脑海,你不疯谁疯?
自己从出生后不久,父母亲人教说话;待到六岁,老师教语文数学常识;及至再长,分科认知,从通识到专学,从莫大世界到细微分支,花了十余年,才得万千世界的一角知识,甚至本专业也才算是初窥门径,连登门入室都算不上。
他呢?
看到这一切古怪的世界碎片,震惊震惊也就罢了,或者跪下来赞叹一句古神的神国如此壮丽也就罢了。
偏偏求其所以然。
就敢问为什么。
为什么会飞?为什么能游?
为什么是个人就能千里传音?
为什么襁褓幼童用一张符篆也能日行千里?
为什么寻常人手指一点,屋内就能胜却火烛照耀一室?
为什么相隔万里,竟也能如人在侧,现其音容?
为什么一张非金非铜的印花纸片,几能换取万物?
那能千里传音的秘宝、与那能够日行千里的乘车、一抔麦饭、一件衣裳,似乎都是一样的东西,都是纸片的化身,区别只在多少。
人们打造秘宝不是为了用,而是为了换取那神奇的纸片;人们种植米粟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换取那神奇的纸片;人们缝制衣衫不是为了穿,而是为了换取那神奇的纸片……
人们劳作、苦学、苦修、苦熬的意义,似乎就是在追寻这种印花纸片。
这种印花纸片有某种不可名状的无形力量,在操控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这是怎样一个癫狂而无法理解的世界?
这纸片中的神秘力量,就是古神真正的神力吗?
这木雕也实诚。
既是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万亿知识在几秒内涌入脑海。
这要是脑袋不爆,才怪咧!
前世有哲人说,知识就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
这话没错。
可问题是,人活八十年的确每时每刻都要喘气。
但要是刚出生就把八十年所要喘的气,瞬间都塞肺里……
大约的确是要死的。
回味着残余的疯死前的暴涨感,邱辰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记起自己前世高中时那种读书导致的头晕脑胀的感觉,不寒而栗。
不再去看那些碎片化的旧日世界,仰起头,邱辰望向高处那个浸润着血与汗、洋溢着奶与蜜光华的阶梯。
但他并没有立刻走向那神秘的阶梯,而是赶紧尝试着从这方碎片世界中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