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管风琴
寂静的教堂中，拐角尽头，幽暗的灯光照出她的金发，瀑布一般蜿蜒而下。
她穿着一席长裙，躯干被洁白的布料层层包裹，双臂处采用藕节袖设计，褶皱与缎带交叠，恰到好处地体现她的纤细。
虽然她的上半身被头发挡住大半，但仅仅是随意的一瞥，就足以让卡尔回想起所有细节。
这是她最喜欢、最正式的一件昂贵服饰，也是他们约会那天，她穿的衣服。
她依然像他记忆中一样美丽，一样完整。
卡尔下意识开口呼唤那个藏在心里的名字。
依旧是一片寂静，一片死亡一般的寂静。
所有词句都被「圣歌莉娅教堂」禁封，这里没有语言。
他无法表达他的挽留与思念。
只一瞬，爱莉的背影一闪，消失在拐角处。
卡尔的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是真的爱莉，更可能是“鸟”途径的幻境，或者别的什么怪物。
可是他的情感不答应。
哪怕知道那只是个虚假的幻影，他都想要再远远地看上一眼，只要再看一眼就好。
在这个现实的世界之中，再看她一眼，是他仅剩的追求。
他拽着斯沃，不停地比划着【前进】，拔腿向前飞奔。
斯沃明显察觉到不对劲，连着打了好几个【拒绝】。
但是卡尔看不到，或者说，他选择暂时不在意斯沃的回应。
无论如何，都要去找她。
哪怕只是个幻影。
他的心中充斥着矛盾，情感与理智撕扯着他。
理智妄图让他在此停下脚步。
可是，复活爱莉，本就是他坚持前行的目的。
斯沃似乎也放弃挣扎，转而拉着他向前跑，去追赶那个不知真假的身影。
看到卡尔如此急切的模样，再加上那个背影的金色长发，足以让斯沃猜出她的身份。
卡尔一直捧在手心的半颗头颅的主人，爱莉。
他们都清楚，如果共鸣者违背本心，否认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下场只会有一个——“堕落”。
所有的共鸣者，都有各自的坚持。
斯沃的坚持是“家”，而卡尔的坚持是“爱莉”。
在此之前，天母教派的见习圣女雅莉安，正是因为自我否定，从而陷入“堕落”。
比起看着卡尔“堕落”，协助他追赶似乎也没那么不可接受。
两人冲过这条回廊，拐角尽头，又是一条新回廊。
不知真假的“爱莉”在新回廊的尽头，她回过头，对着两人展开笑颜。
然后，黑暗顺着她的足尖向上攀缘，逐渐笼罩她的身躯。
先是足尖，然后是脚踝，接着是裙摆。
她被笼罩之处，并没有变成黑色的人影，准确来说，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正在飘散。
她正在一点一点散落在黑暗之中。
卡尔加快速度，甩开斯沃，独自一人向前冲去。
十米，黑暗已经蔓延到她的腰侧。
五米，黑暗抹除她的大臂。
三米，黑暗已经蔓延到她的脖子。
两米，一米。
“咚——”
一片寂静之中，教堂的钟声敲响。
她随着钟声远去，而卡尔站在那里，站在原本属于“她对面”的位置之上。
他们对视。
隔着时空，隔着生死。
悠扬的钟声仍在教堂中回荡，吹拂过每个角落。
不知何处传来管风琴演奏的颂歌，端庄平缓的音律缓缓流进回廊，像是夜间的小溪，厚重而柔和。
唱诗班合唱声从远处响起，它们咏颂着古老的语言，歌唱着寂静、歌唱着永恒、歌唱着安宁。
死一般的寂静之中，颂歌与钟声，是唯二能够传出的声音。
在这跨越万年的安眠曲中，卡尔隐约产生了困意。
这种困意并非渴求一时的安眠，而是渴望着永恒的寂静。
寂静，寂静。
寂静即是安宁！
如果，就此沉寂在这里，和黑暗融为一体……
是不是，也能再见到她？
卡尔的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他几乎忍不住在此沉睡过去，等待爱莉来接引他回归安宁之所。
忽然，有人从后面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把他从朦胧的梦境中唤醒。
他转过头，看见黑影向他比划：【有危险】【休息】【拒绝】
这个黑影是斯沃。
斯沃的意思是，这个声音很危险，应该拒绝休息。
是了，他还有任务在身。
这里有让灵魂归位的咒物，只要得到它，爱莉一样会回来。
更重要的是，爱莉希望他活着。
她用生命换取了他的生命，他绝不可以死在这里。
卡尔的神智短暂回归，他深吸一口气，用右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如果这里能传出声音，应该会很响。
他试图堵住耳朵，可是管风琴音和合唱声堵不住，依旧无时无刻侵蚀着他的神智。
他遗憾地放下手，强迫自己忽略这些声音，抬手比了一个【前进】。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休息】【有危险】【需要帮助】。
大概意思是，如果他又陷入那种状态，需要斯沃再给他来一巴掌。
斯沃点头。
他们继续向前走。
管风琴和唱诗声依旧在教堂中回荡，它们没有来源、没有方向，无论往哪个方向走，强弱都不曾变换过。
又拐过一个路口，打头阵的卡尔突然停驻脚步，用手势比划：【有危险】
斯沃迅速停止步伐，往墙边靠，尽可能隐藏身形。
在卡尔的视野中，不远处的下一条走廊中，几个黑色人影正在互相肉搏，似乎是在争夺什么。
他尽力眯起眼睛，看向那个东西。
按形状看，有好几十排管子，管子高低不同，似乎是……
他在记忆中搜寻，无处不在的管风琴声给予了他些许灵感。
正是缩小版的管风琴！
想到邪教徒曾说的“‘圣物’是一个乐器”，再加上这无处不在的管风琴声，卡尔迅速确认目标。
他对着斯沃比手势，先指了指他自己，然后比【前进】，有指了指斯沃，比【休息】【保持警戒】。
斯沃点头。
他正想设定临时密钥，那个小型管风琴就从一个黑影的手中滑落出去。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卡尔一个滑步冲过去，捡起那个小型管风琴。
那些黑影瞬间转移目标，从四面八方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