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故事总是发生在黄昏
天空晦暗,不规则的太阳照旧投下残破的日光,残垣和阴影一如过去十几年,矗立在街边。
德雷不顾身上的疼痛,一骨碌爬起来:“您不杀我?哈哈,您不杀我!”
已经变回大狗的巨手蹲在一边,抖了抖手指拼成的畸形耳朵。
德雷欣喜若狂,四处摸索着,却发现随身携带的青铜刀不见了。
他的瞬间变成了苦瓜脸,要哭不哭地看着大狗:“狗兄……不,狗哥,我的刀呢?”
“刀”途径的刀就是他们本身,随着共鸣度的提高,刀也会越发坚硬。
人形的躯体反而是阴影捏造的。
大狗微微向前倾,脊背处肌肉层层裂开,德雷那把青铜刀占据了脊椎的位置,支撑着它的躯体。
德雷的共鸣度才35%,所以刀还是青铜制的。
大狗看向克罗威,克罗威立刻理解了它的意思,顺着地图上的红线走。
德雷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认命跟上。
他的本体都在别人手里了,再反抗,纯属脑瘫。
没走两步,他又有些无聊,跟克罗威勾肩搭背:“老兄,你们去哪儿啊?跟我说说,说不定我知道点什么呢?”
德雷躯干和腿上的孔洞和裂纹不停地滴着血,虫茧中带出的腥臭粘液还没干透,甚至黏着些大狗腐蚀性的口水。
克罗威嫌弃的要死,又甩不掉这家伙:“你不添乱就是帮最大的忙了。”
“哎哎,不能这么污蔑我。”德雷夸张地摆手,“我狗哥要找啥,我必定能出一份力啊!”
克罗威突然觉得好笑。
德雷这家伙,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结果连店主人的存在都不知道。
克罗威觉得,他有义务将店主人的光辉洒遍目之所及之地。
他清了清嗓子:“不是它要找东西,而是它的主人,一位伟大的……”
克罗威刻意停顿了片刻。
“伟大的神灵。”
德雷:“啊?”
在地图的指引下,德雷和克罗威横跨小镇,走入亘古翻涌着的迷雾之中。
与此同时,小镇的另一端,一栋窄小逼仄的屋子里,卡尔缓缓抬起头。
这栋屋子没有窗户,只有墙壁边缘裂开的一丝小缝通向外界。
透过墙垣的缝隙,他看见灰黑色雾气挤压着天空的肺管。
太阳被灰雾吞噬殆尽,仅剩的余光在雾中挣扎,妄图逃脱灰雾的爪牙。
卡尔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手中的金色长发。
他不会忘记那个黄昏,女孩胆怯地开门时,那双亮闪闪的绿色眼睛。
她的眼睛如同纯净的祖母绿,透亮而清澈,带着少女独有的天真。
金色长发顺着她的头颅滑下,落在有些腐烂的书桌上,散落在卡尔的手臂上。
她是如此的鲜亮,像是一个美好的白日梦,与这个灰色的世界格格不入。
卡尔捧着手中的头颅,眷恋而深情。
“爱莉,”他盯着她仅剩一半的眼球,“你说,那家小店会有用吗?”
女孩的半个头颅没有回答他。
事实上,她也无法回答。
她清澈的眼球只剩下了一半,苍白的人类头骨在横截面上清晰可见。
她原本拥有高挺鼻梁、可爱的小雀斑和微微发白的浅色嘴唇,总是会冲着他笑。
但现在,她只剩下了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发,和一片光滑高挺的额头。
她快要干涸的血液融进脑浆里,滴在地上。
地毯老旧,但原本还算干净。
直到它被怪异的粉色浸透。
卡尔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的半个脑袋,轻柔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为她擦去滴落的淡粉色液体。
痛苦和悲伤形成厚厚的茧,将他紧紧包裹,令他窒息。
那家店,真的能帮他变强吗?
卡尔听说过,强大的共鸣者能够施展复生仪式。
虽然这听起来很像童话故事,小店是否能帮他变强也仍旧存疑,但……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我都想试试。”他轻轻摩挲着她的头骨边缘,眷恋地说。
他怀着疑虑、怀着对她无法抑制的爱、怀着难以缓解的痛苦,迈出大门。
门外,已是黄昏时分。
小店里,仪良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俨然一副放弃了的样子。
[请宿主尽快完成每日任务]
[任务:完成一次交易]
[提示:任务时限仅剩1小时23分]
[失败惩罚:抹杀]
系统“滴滴滴”的警报声响个不停,仪良烦的要死,恨不得把系统挖出来暴打一顿。
但他做不到。
所以他只能听着系统乱叫。
系统又叫了十几分钟,仪良受不了了,双手紧紧捂着耳朵。
“你个没良心的,你看看,这店破成这样子,会有人来吗?”他无语,但更多的是烦躁。
[请宿主尽快完每日任务]
翻来覆去还是这一句话。
“算了。”仪良放弃挣扎,躺回椅子上。
指望这该死的系统,不如指望他其实是秦始皇,马上就有兵马俑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仪良双目无神地盯着天花板,妄图用眼神从天花板上扣出一个客人来。
“吱呀——”
干瘪的门轴被人转动,连着木门不堪重负的呻吟传进仪良的耳中。
他瞬间正经起来,脸上挂上略显神秘的微笑,右手撑着头,左手随意地搭在桌子上。
卡尔推门走进,怀里抱着他的爱莉。
看到这位客人怀里的半个头,仪良努力控制着抽搐的面色,却控制不住在桌上敲个不停的手指和崩溃的内心。
这店里能不能来点正常人啊?
面对这样的客人,该从哪里开始话题啊?
思绪发散着,仪良突然想起来,西方打招呼似乎都喜欢用天气做开头。
窗外,太阳已经运行到规定好的失落时刻,被天边的残垣一点一点吞噬。
仪良微微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回来盯着卡尔,笑意更加明显:“真巧,又是一个黄昏。”
刚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位客人才第一次来,哪来的“巧”啊?
但仪良又不能胆怯,一胆怯就会露馅,只能硬着头皮尴尬地笑,手指都快在桌上敲出残影了。
“抱歉。您说,‘真巧’?”卡尔似乎有些不解。
哈哈,果然被听出来了。
不能慌,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慌!
仪良一边绝望地脚趾扣地,一边努力胡乱解释:“黄昏串起了许多故事,不是吗?”
虽然每一个“故事”都是“事故”,比如克罗威,比如现在的卡尔。
他在心里默默纠正。
黄昏之光逐渐逝去,
卡尔低下头。
他捧着爱莉的手微微颤抖,盯着那双眼睛。
他又想起了那个黄昏,想起女孩青涩害羞的笑颜,想起那双碧绿的眼睛。
但如今,她再也无法冲着他笑了。
黄昏,又一个黄昏。
没有她的黄昏。
痛苦。
无边的痛苦。
痛苦永无尽头,再无边际。
细密的古怪粘液从卡尔的额头、脖子、右臂泌出来,发酵变质的酸臭随之蔓延。
他的左臂开始畸变。
整个左臂渐渐融化,化成粘稠的亵渎液体,以违反物理规律的方式向上流动。
深切的恶意从最深处啃食卡尔的脏器,钝痛追逐着他,不停地尝试捕猎他。
黑泥顺着卡尔的眼眶向下坠落,它顺着桌面向外疯长,腐败铺满了仪良的小桌。
这些痛苦,越逃避,越激烈。
黑泥躁动起来。
啃食着卡尔的疼痛也愈发鲜明。
欣悦、恼怒、悲哀都以古怪的形式混合在一起,痛苦、愤怒、急切之间仿佛失去界限——
——祂。
祂投来跨越时空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