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精神记录2:
我没有办法忘记那个梦......
哭泣,哭泣,哭泣……
有千万句话拥堵在我的心头,好像觉得终有一天我能把它们全部写出来,如洪水决堤那样,全部挂在墙上,铺在地上,飞到世界每一个角落去。然而事实上,令人悲哀的是,它们全都堵在狭小的入口处,谁都别想出去。
“出不去……”
我看到它们哭丧着脸,畸形的嘴大大的向下弯曲、张开。它们愚笨的样子极丑,令人作呕。
“为什么那么想出去,为什么!”
“一个一个来!”
从远方而来的两张嘴,嘶吼咆哮着,一个雄厚嘹亮;一个尖酸沙哑,命令着接近的人将憎恶般的谢意传递。
四周白茫茫的一片。
“我想知道尽头在哪里。”我小声地问,看着眼前高大的灰色男子,他灰色的围巾在无声的茫然中起伏。这是我看到的全部吗?我好奇地质问自己。他几乎是个巨人,从我这里看来。
他轻柔地拉着我的手,浅红色的毛线条在我脖间的灰白围巾上缓缓飞舞,我不确定地紧了紧它,在男人的身后一路小跑,无言时的笑容愈发的真切。我就想这样望着他的背影,吵闹的世界变得更加遥远和寂寞。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一直大步走着,却从未松开我的手,温暖如火焰般炽热,却又显得明撤。“你走的好慢……”她俏皮地幽幽说出这句话,又说得很小心。
他没有回答,只有更加沉重缓慢的脚步如铁骑般阻挡着黑暗的来临。但他是温柔的,对她来说,她也了解他的温柔与可靠。
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
“并非虚无而产生,并非倒影而产生。一切都因为时间的流逝,过去早已无法改变…….”,但她找到了,找到了自己的倒影。她凝望着她,似乎审视着自己的内心,眼中充满不解与惊讶,却有了更多的徒劳填补着眼中无意义的空无。
就在这一瞬间,他消失了,她因失重几乎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这才看到了自己,看到消失的泪痕又一次现出的自己。她倒在地上,红色的丝线从灰白色的围巾上脱落,变成一个丰满圆润的毛线团,在死去的她身下越离越远。
我的生命在那一刻突然停止了,暗红色的围巾无力地垂在看来不真切的白色平面上,额头因突然的撞击而流血,几乎破碎。
周围一片黑暗。
“啾啾,啾啾。“鸟儿啼叫着。
“啾啾,啾啾。“莺儿歌唱着。
“啊!”掀开被子,手表上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三十,我睡了四个多小时。
室友还在打呼噜,我抿了抿嘴。
“昨晚睡得还真早。”我爬下床,去上了个厕所,当我将手重新放到被子上时,看见了那个信封的一角,窗外隐约传来鸟叫声,我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
借着残留的月关,我摸索着找到枕头边的刀把,将它重新放进信封里,我开始观察起信封:“什么时候把它拿上来的呢?”
信封表面的材质有些粗糙,用手能清晰感受到上面的痕迹,可不管怎样这都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信封。
但是什么时候拿上来的呢?可能根本就没有拿下去过吧。
这么多天过去,我已经了解到很多信息,就像我预料的那样,收集到了每个走得近的人的爱好、性格。策略很简单,只要他们主动来找我,我便模仿他们的行为方式并幽默地给予回复,同时保持住谦卑,这样就可以和他们搞好关系。之后,我想问什么不重大的事情都能收到详细的答复。根本没人感觉出来我失忆了,我很为此感到自豪,我自己似乎都并未对失忆而感到迷茫过。我并不是一个连如何生存都忘记了的废物,或许我依旧维持着失忆前自己的模样呢?
我将迎来自己的第一个周末,我对此满怀期待。我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对我有用的信息。
我还记得家里的车,一辆灰色的电驱动宝马X3,很庆幸我没有忘掉这个,不然又得想办法瞒过来接我的人。想必这辆车对我而言有着很特殊的回忆。
放学后最后一个上台拿走手机,弹出消息:我来接你了。我滑动看着过往的聊天记录,那个发信息的人应该是我的监护人。按照以往的记录来看,我应该什么都不回。
我径直走向校门口,一滴雨在此刻落下,穿过眼镜正好滴在睫毛上,我伸手揉了揉,眼前的世界变得愈发模糊,我听到打雷和汽车的引擎声。
远处红阳如火,那是多远呢?这样的问题就算知道答案又能怎么样呢?
马上就要进入梅雨季了,夏天就要到了。
我突然觉得很累,坐上车,意识逐渐变得透明。有什么人正透过挡风玻璃盯着我,直勾勾地盯着——并非因为怨恨,也并非因为关心,不是因为什么了不起的理由。那个人的眼中充满困惑,还有尝试着隐藏的无助。
行为的无用,反映出无能。
我听见有人在旁边讲话,可是听不清,我很努力地在尝试了,那声音越变越大,可我却只能听见其中的杂音,像老式电视无信号时发出断断续续的电流声,还有很多我没有听见过的人在周围咆哮着,那些叫喊声越来越大,无一不落地被我的大脑皮层接收——我想动起来,快点呀,快动起来,快跑!
不,不。不止这些,还有风声!风吹起来,那些声音如惊弓之鸟般离去,风,一阵阵,却也让我逐渐觉得心神不宁,它的声音同样频率地越来越大,我却发现我动不了,我正处于暴风的最中心,暴雨就要来了。
我想叫出声,可一旁还有人,我不能这样!我尽全力尝试扭动着自己的身体,我听见车子启动了,又是一声雷鸣,雨点随之用力砸在玻璃上,风越加猛烈,耳膜似乎将要因此破裂。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就这样不出声地过了许久。直到所有声音渐渐小下去,我感觉车停了,手指还可以动,我睁开眼,天差不多黑了,雨还在下着。
手边的车门旁有一把伞,我拿着它下车了。
我走走向最近的那栋房子,走到密码锁前,伸出左手,我不记得密码是什么,我的左手习惯性地将数字输入,看来没有必要去记了。
室内没有开灯,一只小狗向我跑来,它叫织,我忘了自己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了。
它见到我后表现得十分热情,我换下鞋,一边拍着它的头一边走向楼梯,织也一直跟着我,时不时跳起来用湿透的鼻子顶一下我的手,我会蹲下来摸摸它的背。左边两个房间都不象是我的,我没有记下那些房间里有什么,看来最右边那个房间才是,我走到关着的门前,织却没有再跟过来,我向它招手,它却远远地跑开了。
“不能打开这扇门......”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提醒我,可那两间房间都不是属于我的,我只有这一个去处,这是我的房间,为什么我不能进去?我需要休息,现在很累。
我抓紧门把手,推开了门。
路上,我一个开关都没有找到。
精神身体记录4:
鼻子的不自觉抽动没有像之前那么频繁,但还是会有,看起来一切正在好转。可那种呕吐感却一直没有办法彻底消除,我发现自己会不由自主啃指甲,扯断掉下来的头发。头发已经很久没剪,洗了之后甚至拉下来可以遮住眼球,这样看起来好像还不错,很有趣。此外没什么特殊的好记录了。可我为什么要写这些记录?
我可以听到沉重的心跳声,室内一片昏暗,只有些许路灯的光让我勉强看清房间内狭窄的过道,我借着手机亮光,好奇引领着我想象是什么阻止着我进去。
门前的谱架被放的很高,上面微微沾染灰尘,进门右手就是卫生间,地板上的水过了这么久都没有干。
我摸索着,终于找到灯的开关,室内一下子亮堂起来,我的神经渐渐松垮下来。
桌子上摆放着电脑和键盘,笔记本整齐地叠在一侧,床大概可以让两个人正常入睡。我对这一切都还有些印象,还有一个,放在音箱旁边的,那个东西,它不见了......
门好像又被打开了,该下楼吃饭了。
大厅的灯光没有任何增加食欲的作用,倒让我觉得更加困了,我拿起餐具,将一块块肉放进自己碗里,一片片蔬菜放进嘴里,肉比菜更咸一点,菜却更辣一点。我低下头,听着身旁滔滔不绝的人们,讲述着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只是我十分不理解,为什么在这么暗的灯光下他们仍旧有这样的兴致,这或许是我需要学习的地方吧。
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径直走上楼,关上门,躺在床上,打开手机推掉周末的一切活动,本来应该是要和同学去公园什么的。
起码现在,我不想去思考关于那封信的问题,还有只剩下一角的记忆。回到家后,我似乎确实想起了一些往事,但那些被刻意掩盖的部分依旧深不见底,我强烈地感受到那堵墙的存在,它阻止着一切人接近自己环绕的内在部分。我只能看见一些零碎的段落,像这座城市初月的雪,触碰到时,最小的那一片也融成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