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此刻的我，躺在床上，看着未读的一条条消息，没有一点想要回复的欲望。比起我自己的身体，那些未知的东西更值得我的关注：刀把、我写信诅咒自己的理由、莫名其妙的身体不适和精神失常、“倒影”。
水龙头无缘无故冲下了水，我尝试走下床把它关上，但左侧身体传来的剧痛将我按了回去，可我记得自己明明伤得不严重。
砸向窗户的雨越来越密集，传来的敲击声越来越大。
门是封死的，水已经漫到地上。我默默闭上眼睛，窗户传来的声音愈发令人不安，我等待着。
“哗啦”，一定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洪水从窗外淌进，我发现并不是身体疼痛的原因，身体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慢慢听不见雨声和水龙头的声音，过一会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现在的我身处哪里呢？无法呼吸带来的难受并不明显，我离开医院，在水中缓缓下沉，好像落日沉下山谷。
模糊的意识中，我听见那个女孩子的笑声，是出车祸的那个晚上听到的声音，有点像那个穿着浅色衬衣的女孩。声音传来的地方，“倒影”坐在那里。
“抓到你啦，哥哥！”
“哎，等我写完，秋遥……”
秋遥？
我还是动不了，这时耳边并没有传来那种令人不安的风声，我继续等待着。
渐渐地，坐在那里的人不再是“倒影”，那个人更加的高大，头发多了不少，他穿着初中的校服，握住的黑笔在白纸上快速地移动着。
我想了解他写的东西，却只能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整理写完的文稿，把它们放进身旁的抽屉里。
抽屉是上了锁的，我记得密码好像是谁的生日。
“怎么会打不开呢？”初中生的声音十分模糊，可能是在水里的缘故。但我却明白他在说什么。“秋遥，是不是你干的。”
“嘿嘿，哥哥还记得自己的生日吗？”秋遥的声音却十分清楚地进入脑海。
“啊，我想想看。”
“密码就是哥哥的生日哦。”
“我真的记不得了，告诉我吧，秋遥。”
秋遥！有什么东西在脑海内震动着。
“真是的。为什么哥哥自己的生日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记一下，这是我最后一次告诉哥哥了哦，哥哥的生日是……”
秋遥化作一瞬的光影，消失在视野里。我距离初中生越来越远，我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可以动了，我奔跑起来，嘶吼让左侧传来剧痛。他好像听到了我不顾一切的大喊，转过身来，我们的目光在那一刻交汇。
那张脸，是我自己。
毫无疑问。
出院后，下了地铁，跨过建起惊人高度围栏的拱桥，桥底下的河流是这一片主要的供水来源。再穿过长长的隧道时，天已经黑了。
跳过不开灯的房子吧，织没有出来迎接我，当我把手放在门把手上时，那呢喃声又出现了。
“不要打开……”
房间照样整洁，浴室地上的水还没干透。一切都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我的生日是……”我查了写满“生日快乐”的消息记录，找到了那一天。
这把锁在之前似乎没有出现过，是我记错了吗？这样想着，我打开了抽屉上的锁，两张褶皱的白纸叠在一起。
第一张，正面没有内容，反面却有着极其扭曲的字样：“我知道你很想写你舍不得搬家前的那些朋友，但是这不是我的问题。”
字体扭曲得愈发明显，漏出的墨水让笔画几乎沾到一起：“你不许写！”
一张暴怒的脸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急忙松开手，两张纸飘落在地上。
休息一会后，我翻开第二张纸：“语文，你喜欢文科？以后找不找得到工作都不知道呢。”不远处传来大人和小孩的笑声。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我的回忆，可它们并不完整。
秋遥，我的妹妹，她在哪呢？
“呲呲”
“呲呲”
两张纸在地上被狠狠撕碎，碎片被抛向空中。我连忙从地上坐起来，发现两只裤腿早已湿透，我伸手抓住其中的一个碎片，上面有排列十分工整的手写字“请你去死”。
这一张，那一张，全部写满了“请你去死”。
桌子左边，被砸烂的吉他露出的木头缺口早已被水汽沾染，仅剩下的三根琴弦表面都覆盖着深深的赤红，腐败和生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我感到十分恶心，跑进浴室，毛巾上依旧有水滴落下来，铁制的毛巾架同样生锈严重，墙上的镜子晃荡着，摇摇欲坠。
浴室地上的水径直漫过我的鞋子，我一刻都忍不了了，推开浴室的门冲出去。
可房间的门已然被关上，生锈的门把手怎么用力都无法打开。
我用力拍打着门，一边加倍用劲地转动着把手，我听见门外传来不规律的脚步声，在那脚步声即将接近的时候，我终于将门打开。
门开的一刹那，一股狂风吹来，那并非梦魇中的声音，却也让我根本无法睁开眼睛，我死死捂住耳朵，逃回了房间内，门重重地关上，好像一声雷在身后炸开。
风声渐渐远去，我爬向窗户，窗门根本拉不动。
我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即使没有去学校也在此刻穿着高中校服，我不断贴近，看着自己的眼睛，“倒影”站在我的眼中，他哭泣着，在我心灵的某处角落哭泣。
“为什么，连你也……”
他不再隐藏，我看见他光着身子着坐在马桶的边上，头靠着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
“我…….”
再一次被那股力量推开，我被固定在门口，两个完全看不清的虚影走了进来。
“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认识到了。”
“明天再五下，后天再五下。这样就两清了。我们开个玩笑就这样还得了。”
“我没有……”
“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没有！谁让你开这样的玩笑的！”
我听见沉重的脚步急躁地过去，“倒影”用左手无力地支撑着自己，左腿、肋骨处、手臂都渐渐充满淤青。
“小遥睡了吗？”
“睡了。”
声音消失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自己的倒影，他将头埋在胸口，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我静悄悄地走向毛巾架，拿下最干净的一块浴巾，放在水池里清洗着，差不多时，慢慢将水拧干，一切过程都十分安静。
我将浴巾披在小秋衡的身上，再走过去把门关上。
“先洗个澡吧，需要我帮你吗？”
“我洗过了。”
“好啦，不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对我哭，或者表现得十分生气都是可以的哦。”将要从他肩膀上滑落的浴巾再次被我捡起，不情愿地被披在孩子的身上。我慢慢蹲下，让他的头得以靠在我的肩上。
我听到一声抽泣。
“雨已经开始下了，雨已经下了很久了。天空什么时候才会放晴呢？”我们一起说，“没有哭泣的理由，我便不会哭泣，我再也不会哭了。”
我拥抱着他，先前的泪水被浴巾吸收；后流下的泪水则被我轻轻拭去。
“时间好像过了好久啊，真的过了好久啊。真的，真的过了好久。太久了啊。”
再睁开眼，我的倒影消失不见了，我感觉心中多出了一个口子，还有什么东西坍塌的声音。更加接近内心的某一处再度变得完整，我不再感到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