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一

如皋虽治于南通，文化实源于扬州，所操语言亦下江官话也。如皋历史悠久、人杰地灵，文人学者代不乏人：擅长辞令之陈矫为曹魏名臣也，吟唱“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之王观乃北宋词人也，著述《闲情偶寄》之李渔是明清才子也。现当代名人不胜枚举，语言文学大家更是星光灿烂：冒效鲁、黄蓓佳诸君文学家是也，董同龢、任铭善教授语言学家是也。朱君国华，主治文学，兼擅语言，蜚声学坛，名重海外，正如皋籍之当代学人也。

北宋如皋胡瑗，世称安定先生，朱君就读小学即名安定，可知乡贤影响至深且远矣；李笠翁创构理论、才高八斗，朱君最爱之，丰赡著述皆属文艺学美学，其学所承当有迹可循也。主政华东师大中文与汉教院之后，朱君演讲藻辞，不胫而走、风靡网络，竟收获粉丝无数。而今裒为一集，名曰《天花乱坠》，嘱余序之，敢不从命，仅以二三言质之朱君与读者。

章实斋有云：“大抵学问文章，善取不如善弃。”善取善弃本指为学而言，若以作文观之，似亦当如此也。不过言之容易、行之则难，取其所当取、弃其所当弃则更难也。朱君之文，所弃不可妄猜，所取则可述之。细读每一篇章，皆能明其所取，愚以为一言以蔽之，思想者之言也。所论书生之责任，振聋发聩；倡导认识之读书，发人深省；号召做个靠谱之人，教导谆谆；主张永远亲近文学，旨在导向自由；鼓吹忠诚于真理，竭力激励勇气；强调沉潜经典，目标澡雪精神；虽知能说的越来越少，然而坚信仁者不忧……

颜之推曾说：“凡为文章，犹人乘骐骥，虽有逸气，当以衔勒制之。”行云流水、纵横捭阖，作文者皆羡之慕之而求之，然为文者知“当以衔勒制之”则鲜矣。朱君之文，灿如莲花者举目皆是，愚以为能知其“以衔勒制之”之处才是知音。如言需要“鲁迅先生这样兼济天下的悲悯情怀”，亦不忘来一句也需要“钱钟书先生那样独善其身的高妙智慧”；一边承认“激情、越轨、危险甚至犯错误构成了青春冲动的一部分”，一边又劝告为了赢得顺境而要做一个“谨慎靠谱的人”；既鼓励“艰苦卓绝的奋斗”，又警示“最好别跟风车作战”；既说“要坚持主体性的言说勇气”，又坦言“保持沉默也是忠诚于真理”之表现……

朱君此书，以迎新致辞、毕业致辞为主体，兼收会议、同事荣退、晚辈婚礼等场合之发言，可谓即兴演讲之集。阅读讲辞，犹在现场，栩栩如见本尊：内容广涉古今中外、文史哲艺，名人名著名言随手拈来，出神入化；措辞平淡绚烂、庄谐兼备，坦诚率性是其本质，偶有粗鲁却显可爱；方式变化多端、或比或借，似在直言忽又曲致，会心之处常隐狡黠。

阅读至此，对朱君以“天花乱坠”名其集顿有所悟。“天花乱坠”今日常用，且尽人皆知为贬义，即谓言谈虚妄、动听且不切实际也。此语本出佛经，《法华经·序品》载，佛祖讲经，感动天地，诸天各色香花纷纷而坠。如是观之，朱君采用此词之形为书名，盖其另有禅意矣。私意妄揣，不知朱君及读者以为然否？

余生于如皋邻县之兴化，痴长朱君数岁，于丽娃河畔求学则晚其一十六年，邂逅并订交已是本世纪之初矣。余与朱君分治语言与文学，活动范围鲜有重合，成为各自学校中文掌门人之后稍增交集，尽管如此，从未妨碍两人腹心相照：乡音相近之故，抑或好酒之缘，非也！品性豪爽、为人耿介且声气相投也。朱君演讲之集梓行，余乐为之序，谨呈阅读体验如上，请朱君国华雅正，并博读者一粲云尔。

是为序。

华学诚

癸卯中秋 于京华之潜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