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羲河传:姐姐,别怕
随后我便一直在寻找歌声的来源以及格鲁的下落,可是军营里防范很严,一直没有线索。
宸冬没有再碰我,我像所有粗使的婢女一样在他身边伺候,我不擅长伺候人,他也并不挑剔,只是偶尔我不经意的抬起头的时候,总能碰到他审视的目光。
他一直在怀疑我……可是,怀疑我为什么又让我留在他身边呢?
有一日我打了水回去,想在营帐门口歇一会,却不想宸冬已经回来了,我恰好听到了他和副官的对话。
“瓷窑要等我们去了枬城才能着手,在那之前,把她身份给我查明白。”
“是!”
那个说我像他女儿的副官又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将军可是觉得,她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营帐里,堆着很多南国人眼里的好东西,有价值小半个城池的珠宝玉石,有传了几千年的的古董,别说动,她看都没有看一眼,有些东西是隐藏不了的。”他说:“一个普通商户养出来的16岁女孩,是做不到的。”
副官又道:“那若是她一直在说谎的话,很可能就是南国培养出来的刺客,将军还是不要冒险,直接杀了她吧。”
宸冬沉默了良久,我听见的我心脏近乎疯狂的跳动着。
“不”他说。
这时候,突然响起了号角,那是敌军来袭的警报声。我手中的水盆啪的落在地上,宸冬从营帐里出来正撞见我,厉声道:“快走!”
他话音未落,一只带着火焰的箭就嗖的射过来,营帐迅速窜起火苗,他神色一凛,朝向射箭的方向看去,那边本应有卫兵镇守的山头,埋伏了一排弓箭手,带着火焰的弓弩密集的射过来。另一波人潜入了军营,正在与北军搏杀。
“保护将军!”
护卫兵嘶吼着聚集在他面前,用刀挡着流矢,我呆呆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努力辨别着这些偷袭者——南胥的官兵已然全线溃败,又哪里来的这些人来偷袭北乾的军营!
还没等我想清楚,就被宸冬一把拉在身后:“发什么呆!过来!”
这些偷袭的人并不像是受过什么训练,战斗力并不强,但是排兵布阵竟极有谋略,身无甲胄,仅靠着粗暴的拼刀刃,迅速打到了宸冬面前——这可是整个北乾最精锐的部队。
为首的是一个身高九尺,长得像一只巨熊的壮汉,拿着一把长刀厉喝:“北狗受死!”
宸冬拔刀相迎:“你是何人?”
壮汉一刀竟劈碎了护卫兵盾牌,大声笑道:“老子南胥人!”
宸冬一个纵跃翻到了护卫兵之前,与壮汉短兵相接,他那把雪亮的长刀和壮汉相撞,赫然裂开缺口,北乾人的悍勇确实名不虚传,而这个壮汉居然丝毫不落下风,然而,几个回合下来,败局已定。
他们敢偷袭,就讲究一个“快”字,火焰弓弩、自杀式的短兵搏刃,都是为了让壮汉能迅速接近宸冬并且一击毙命,但是一旦等到北乾军队反应过来……
壮汉被几个士兵联合偷袭,洞穿了腹部,然后被压倒了在了地上,一个士兵拿着一把刀就要劈下去,却被宸冬喝止了:“留他一条命!”
那士兵双目赤红,拿着刀的手在抖,刚才他的同袍被斩杀了无数,然而还是听命把刀扔在一边。
“你是山匪?”宸冬问。
“我是你姥姥!”
壮汉因为流血过多而脸色发白,一口吐沫还是险些吐到宸冬脸上。
“你身手不错,南胥已亡,北王优待武士,何必寻死呢?”
壮汉脸被摁在地上,尚扯着脖子狂笑:“亡你妈个脑袋!南胥人在!南胥就不会亡!”
宸冬摆摆手:“带下去,留他一条命,我要问出幕后主使。”
壮汉被北乾士兵扯着,腹部血流不止,尚还中气十足的谩骂了一路:“妈的北乾狗!日你姥姥!有本事跟老子一对一的干!”
早上还平静的营地,被鲜血覆盖,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宸冬带着人急匆匆的上山去勘察偷袭的地点,没有人注意我。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刚才那一句“老子南胥人”,如同雷鸣般的响彻在我的耳际。
士兵们拖着一个重伤员从我身后走过去,说:“这就送到格鲁那里吧”
格鲁?
我终于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惊醒,跟着那些抬着重伤员的士兵走到了营地边缘的一个营帐里,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没有封顶。
我站在门口,向里面看去,里面供着一个狼首佛雕像——北乾人多个部落融合,形成的独特信仰,一面狼首悚然,一面佛陀慈悲。
神像下燃着火盆,重伤员七横八竖的摆在地上,都不住抽搐着,其中一个呻吟的最为厉害。
一只枯瘦的手覆盖住了他的脸。
“身死此地,魂奔天际,狼行千里,只待归期。”
是一个枯瘦的黑袍老人,半蹲在地上,那伤员抽搐了几下,没了声音,又过了一会,他的身体肉眼可见的萎缩起来,然后迅速化为一滩水和几块骨头。
是传说中北地巫术。
“捡骨。”老人一边命令,一边走到了另外一个伤员旁边。
“是”
一个稚嫩的声音应道,一个小孩用长筷捡拾起剩下的骨头,扔进了火盆之中。
“夏挽!”我失声叫出来。
老头迅速看过来,黑袍阴影下是一双白蒙蒙的眼睛,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格鲁送人也敢看!”
夏挽慌忙拽住他,低声哀求道:“师父,这是我姐姐,不懂北乾的规矩,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懂北乾的规矩就可以到处窥看吗!这是亵渎神灵!”
我气得发抖,冲进来就吼:“什么规矩!肆意屠戮人命是你们北乾的规矩!到别人家里烧杀抢掠是你们北乾人的规矩,噢,现在自己士兵受伤了,不医不治!让他们去死也是规矩!你们配谈什么神灵!有一个算一个你们都该下十八层地狱!”
因为太急,我是用南语说的,老人听不懂,急忙问夏挽:“她说什么!你告诉我!她说什么!”
夏挽道:“师父,我姐姐在跟您道歉。”
“不是!你蒙我!我要禀告将军!”
我迅速切换成北语,吼道:“你去告!正好让将军杀了我们!宁死我也不会让我弟弟做这种阴损的东西!”
我等着他勃然大怒,他却好像被戳到了什么软肋,再也没了气势,嘟嘟囔囔的不知道说什么,夏挽软声哀求了几句,把我推出了那个营帐。
“姑姑,我没事,师父待我很好,你不用担心。”
“放屁!”
我颤声说:“怪不得我一直在找伤兵营找不到,他们根本就没有,轻伤的不用治,重伤的就去死,怪不得我们打不过他们,人怎么打过畜生!”
夏挽拉着我的手,轻声的劝我,他的小手在北风中,已经皲裂的不像话了,我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可是他们怎么敢让你做这样的事,你还这么小,你是南胥的太子……他们怎么敢?”
夏挽的声音比我想象的冷静得多:“姑姑,北乾人的想法和咱们不一样,他们认为,人重伤之后就会被恶鬼附身,会给军营带来灾祸,所以要早日魂归天际,才好重新归来做北乾勇士,至于我,现在这样的境况下,我要比大人还要勇敢上百倍,我才能活下去,才能保护你啊。”
冬日的寒风暴虐的吹过我们,他那么瘦弱,却沉静从容,如同风中弯了腰却催不折的芦苇。
他其实一直比我坚韧成熟的多。
这时候,断断续续的歌声又传过来。
“……
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
……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这次的声音更加粗犷豪迈,却带着一种哭腔。
“你听到吗?有人在唱《国殇》!是真的有人在唱!”我一把拉住他,夏挽点点头,四下看了看,对我比一个“嘘”的手势。
“是俘虏。”他说:“但不知道他们关在哪里”。
我呆了一下,北乾人务实已经到了一种让人发指的地步,能让他们花费人力物力去关押的人,一定不是普通人。
突然远处有士兵朝我喊:“溪姑娘吗?你怎么跑这来了?”
“姑姑,你该回去了,不用担心我。”夏挽对我说。
“等等,你告诉我,那天你是怎么会知道我说的是什么的?”
“猜的。”
“不可能……”
他笑了一下:“其实不难,人的眼神会告诉你所有的事情,你当时那么惊惶,我就知道你一定说了谎,若不是姑姑,也只能是长姐,我哭起来的时候。那个将军不耐烦却没有杀机,我想,姑姑应该是伪造一个身份让他觉得有用,盐铁、香料、还是航运道路?我猜应该是某种工艺,这会让我们活得久一点,应该是冶金、纺织、制瓷……你说不可在外随意透露家里的生意,私下铸造违法的手工业,他们又刚打完瓷业重地林北,那么就应该是制瓷了。”
我呆呆的看着他,道:“你真的很聪明,你,你原来在宫里,也这么察言观色吗?”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笑着道:“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凶险,那个将军看你的眼神告诉我,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杀你。”
这时候士兵已经走到了我们附近,道:“溪姑娘,格鲁送人是不能看的,你快随我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们对我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我努力微笑了一下,心乱如麻,千言万语却都什么都不能说,最后只能说了一句:“对不起。”
夏挽天真无邪微笑着,朝我摇摇皲裂的小手,轻轻道:“姐姐,别怕。”
是的,我不能怕,我还要在丹蚩来之前,得到宸冬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