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羲河传:那,还是不要做好姑娘了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雨里,深一脚浅一脚,直到支撑不住坐在地上。
一把伞停在我头上,我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夏挽一直跟着我,他穿着一身琉璃白的长衫,安静的看着我,像一尊小小的菩萨。
“你怎么在这儿?”
“我陪着姑姑”
他是个温柔又寡言的孩子,我疲倦的笑了笑,说:“姑姑好没用啊”
珍视的人一次又一次在眼前被人伤害,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姑姑莫哭”
夏挽替我擦眼泪,轻声说:“等我长大了……把让姑姑哭的人,通通都杀光。”
那天我回了寝宫之后,大病了一场,昏昏沉沉中做了很多不祥的梦,我梦见巨大的白鸟掠过黄昏时的原野,然后坠落在地上,燃起青黑色的火焰。梦中有个人一直在唤我:“姑姑醒醒!”
是夏挽,他跪坐在我床头,笨拙的把湿热的毛巾放在我头上降温。
“几更天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宫人们呢?”
“三更天了,昨日里北乾大军打到了都城,许多宫人们都逃了。”他很平静的说。
我霍然站起来。
那一年,我十六岁,南胥这场醉生梦死,终于得以了结,像是一梦黄粱,也像是等待了许多许多年。
我带着夏挽跑到外面,黑暗中到处都是匆忙逃窜的宫人,唯有哥哥的主殿亮着一盏灯。
“你去找你母后,告诉她把门锁好,姑姑随后就到。”
我走进大殿之中,哥哥佝偻的坐在皇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像极了祖父。
本来打算这辈子再也不同他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酸,我走过去劝着:“哥,我们走吧,何素龙将军尚在林南镇守,我们去投奔他吧。”
“都城最迟明日便会沦陷,林南又能坚持多久呢?”他望着前方,那里只有秋天的夜雾,黑茫茫的一片,他说:“北乾人迟早会毁掉南胥,这是南胥的命,也是朕的的命。”
他回头看我,温柔道:“就是遗憾,原本还想为给朕的羲河找个好婆家呢,竟是没有来得及。”
我的眼泪含在眼眶里,我努力笑着,不让它落下来:“可别,我这样的人,可当不了谁的夫人。”
“怎么会啊,朕的羲河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天下最好的姑娘是贺兰知秋。”
哥哥笑了,轻声说:“那,还是不要做好姑娘了”
不要被家族培养成最好的闺秀,不要爱上自己薄情懦弱的丈夫,不要为了孩子而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活在这个凄惶的世界。
“羲河,带知秋离开,告诉她,余下的一生为自己活着,还有,忘了我这个废物。”
我拉着知秋和夏挽,仓皇的逃出了从小长到大的皇宫,朝阳下,它仍然那么巍峨,仿佛什么都不会改变,可是在那里的时光,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们还没来得及跑出来出城去,北乾的军队已经攻入了都城之中,于是我们见证了什么叫地狱,他们无差别的屠戮着一切的平民,在大街上淫辱着妇女,放火来戏耍着逃窜的人群,保护我们的亲兵一个接一个的死去,我们把脸涂黑了,惶惶不可终日的东躲西藏。
第三日,屠杀的脚步终于停了,那些北乾的士兵催促着幸存者:“到这里来!不然杀了你们!快点!”
我和知秋被几个北乾的士兵推搡着到了皇宫前,于是我再一次的见到了哥哥。
他以一个奇怪的姿势,像一只狗一样匍匐在地上,被一个北乾人拉着脖子拖行在地上,还穿着龙袍,而膝盖和手肘已经因为爬行而有了斑斑血痕。
他的表情却是很奇怪的,一直带着微笑,似乎在无声的哼着什么歌,可是他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的舌头被割掉了,口中只剩下黑洞洞的一团。
“这条狗!就是你们南胥的王!”为首的北乾人用僵硬的南胥话吼着:“如果不遵从北王丹蚩的指令,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人群都不敢抬头,我拼了命的捂住嘴,听着他们一边疯狂的大笑,一边踹在哥哥后背上。
“晓钟天未明。晓霜人未行。只有城头残角,说得尽,我平生。”知秋突然轻声在我旁边喃喃的哼唱起来,见我回过头来,她就朝我一笑,道:“我第一次见到太子殿下,他就在夜宴之中弹唱这首曲子,真是好听。”
“知秋……”
她却没有再看我,而是对旁边的夏挽道:“这一生,没有什么是真正属于我的,唯有你是我的骨血,你要替我陪伴羲河,永远别让他一个人,答应母亲,好吗?”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就起身,在一群跪着的人群之中昂然而立,大声说:“我乃南胥皇后!尔等敢来杀我吗?”
北乾的士兵大多不会南语,一时之间愣住了,为首的将领迟疑的看着她,说:“你说你是?南胥皇后贺兰知秋?”
哥哥在尘埃之中昂起头,拼了命的摇头,而她笑着奔过去,就如同少女在奔赴一场约会。
下一个瞬间,她手中的长钗贯穿了哥哥胸口,然后拔出来,再次插入自己的胸口。
他们紧紧的抱在一起,仿佛回到了一切的最初,年轻的皇帝紧紧的拥抱着他的皇后,所有人都当他是个废物,只有她不。
“臣妾永远在宫中等陛下回来。”
“好,等朕回来,给朕生个太子。”
她再也没等到她的英雄,他把那个用生命爱着他的姑娘弄丢了。
他们这一生,竟然就这样,走失了。
南胥的最后的君王和王后曝尸在宫前,他们的骸骨无人收拾,被北乾马蹄踏碎了,飞扬向了远方。
第十日,北军终于停止了屠杀,开始笨拙的在废墟上建立新的国家,我带着夏挽向何素龙将军所镇守的林南逃去,何军骁勇,那是南胥最后的土地。
一路上,全是肆虐的北军所留下的尸骨,有些是母亲抱着孩子,有些是干瘦的老人,握着银钱的手被砍掉,保持着圆目怒瞪的样子死去……我们一路走,一路收敛路边的骸骨。
“为什么要这么做啊?姑姑。”
“因为我们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能多做一件事,就多做一件事。”
我一直时断时续的发着高烧,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下一秒要倒下去,但是夏挽小小的手那么紧的握着我,仿佛这个冰冷的人间,对我最后的牵扯。
“夏挽,如果姑姑死了,你不必非去林南,你只需要努力的活下去,娶妻生子,告诉你的孩子,曾有个地方叫南胥,那是个很漂亮的地方……”
夏挽安静的摇摇头,说:“姑姑活着,我才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