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肇事
1990.12.28
釜川
“在这大雪纷纷的冬天,我一想到沦落街头的老人和无家可归的孩子,就让我彻夜难眠。”一位手持话筒的中年男人,站在围满群众的演讲台上声情并茂的激情演讲着,“我要在这个城市的最中央建设一个最大的福利院,让那些孤寡的老人和流浪的孩子不再无家可归,不再饥寒交迫......”
敬老院里,几位龙钟的老人盯着电视机中演讲的中年男人侃侃而谈着。
眼戴花镜的老人指着电视机中的男人说道:“是他吧,要给咱们来送温暖了。”
站在其旁,身穿护工服饰的女士附耳回道:“听说是站在他旁边的那位夫人,还有他们年满8岁的儿子。”
旁边,坐着轮椅右手打颤的老人口齿含糊地喊道:“送什么?”
护工转向轮椅老人,在其耳边喊道:“送衣服,给吃的。”
老人眉头一皱,“没牙了,不稀罕。”
屋外,敬老院的院长引导着一众老人在大雪覆盖的院子里编排着迎接仪式。
站在窗前的白发老头瞧着窗外,喊道:“把老李头扶起来,说你呢,旁边滑倒的那个。”继而低声说道:“一帮没眼力的家伙。”他转身看向电视中为竞选市长而拉票的中年男人,“人模狗样的家伙,一瞧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
次日,一辆辆装载着生活用品和驱寒棉服的大货车拐进了敬老院的大门,随同而来的还有一辆耀眼的红色轿车与一群手持相机的记者。
车门开启,一位戴着墨镜身穿华贵服饰的女士踩在了专门为她预备的红毯上,随后,一位像小少爷般打扮的男孩在管家的帮扶下也下了车。
年迈的院长步履蹒跚地迎上前,鞠躬哈腰,殷勤献媚,还招呼来一群健硕的老人,将那格格不入的母子二人围在了中央。
随行的工作人员打开货舱,将带来的棉服悉数发放到老人手上。
“夫人,墨镜。”
她摘下了高贵的墨镜。
“夫人,手表。”
她取下了名贵的手表。
“夫人,大衣。”
她褪去了紫色的貂绒大衣,披上朴素的破旧棉服,站在了老人们的最中央。
记者纷纷举起相机,抓拍着每一个瞬间的善举,还要从中选出一张最完美的照片,用做杂志的封面。
屋内,隔窗而望的白发老人咳嗽了两声,说道:“大冷天的让我们这群快入土的老家伙迎接这么个不孝玩意?”
戴着花镜紧凑电视机前的老人回道:“哎,做做样子罢了!”
站在其旁的护工说道:“这是各取所需,她们要名声,咱们要不花钱的东西。”她的手挽上老人的胳膊,“表演快开始了,我扶您过去瞧瞧?”
戴着花镜的老人摇摇手,“不去了,看那群无牙嘴的老东西,没意思。”
护工坚持着将老人搀起,“院长为了给咱们增加点朝气,特意邀请了孤儿院的孩子们前来表演几个节目,我扶您去瞧瞧!”
坐在轮椅的老人急切地喊道:“小刘啊,别忘了回来推我。”
护工打趣道:“您啊,耳朵灵着呢,坏的听不到,好的跑不了。”
昔日冰冷的餐厅,今日架起了五个大火桶,铁桶居中在一起,铁皮烧得通红。跳动的火焰徐徐上升,仿佛欲逃离铁桶的束缚,却化作一缕青烟,消失在了半空。
他们用餐的桌子上,摆满了不曾有过的佳肴,即便这样,那对布施的母子与前来采访的记者仍是被特殊待遇,他们餐桌上有其他餐桌上看不到的糕点与甜品,当然,名贵的红酒也必不可少。
餐桌前方,临时搭建起一个舞台,舞台上是一些上了年纪且热衷表演的老人,他们尽情发挥着他们的特长,以最佳的状态演绎着一场悲壮的话剧,这看似卖力的表演却难以吸引群众的眼光,他们该吃吃,该喝喝,宛若欢度新年一样。
少爷打扮的薛少很不情愿地跟着他妈妈坐进了老人堆里,他不吃也不喝,更懒得抬头瞧上一眼那群龙种老人无聊至极的表演。
他讨厌这里,讨厌这些老人口齿不清的吵吵,讨厌他们身上刺鼻的味道,讨厌他们死气沉沉的表演,讨厌他们虚情假意的举杯欢笑,他想要逃离,却被妈妈攥住了衣角,“给我安静的坐着,哪儿也不许去。”
他不安地坐着,百无聊赖地坐着,直到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出现......
她像驱散黑夜的明灯,散发着蓝色荧光的精灵,在愉悦的歌声中登场。
她纯净的嗓音,调皮的舞蹈,像赋予着魔力一般,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是一个孩子,却将老眼昏花、耳背口吃的老人逗得开怀大笑,让人欢喜的不得了。
当小女孩儿的演出结束,薛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走下舞台,走向老人,给予每一位老人送上关怀的拥抱,而坐在妈妈旁边的薛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偷偷钻到了老人群中,也想得到她的一个拥抱。
瞧着小女孩儿渐近,他的心噗噗乱跳。
“这么小的老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年快乐!”小女孩大方地张开双臂,抱住无所适从的薛少。
薛少呆愣在原地,享受着那一秒的美妙,他看着小女儿微妙的微笑,脸上挂起了憨憨的傻笑。
演出结束,前来表演的小朋友坐进了大巴车里,如入了魔般的薛少,跟着小女孩儿,坐在了她的身旁。
薛少的消失,让这些垂暮之年的老人遭了殃,他妈妈恶语中伤,搜遍了敬老院的每一个地方。
“你家孩子可能跟那群孤儿院的孩子一块儿走了?”一位头发斑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说道。
“告诉你们,薛少要是有什么闪失,我把你们这帮老骨头全都扔进火葬场。”她将怒目转向院长,“给我带路。”
驱车前往,驶向了大巴车消失的方向。
......
“你不用回家吗?”大巴车里的小女孩儿问着坐在旁的薛少。
“我要去你住的地方。”
后车的喇叭声,急促地按响,在一个超车后,挡在了大巴车的前方。
薛少蹲下身,躲在了车椅下,“我妈妈来抓我了,别告诉她我在这里。”
“开门。”他妈妈怒气冲冲地敲开客车的车门,坚硬的高跟鞋踩在了客车的脚踏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开灯。”
孤儿院的园长不明缘由地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跟在后的院长急匆匆地解释道:“贵夫人的令公子不见了,有人看到上了这辆车。”
“哦,那我真没注意,您仔细找找。”
“薛少。”得不到回应的她将语调又调升一个调调,“薛少,我可没心思和你在这里躲猫猫。”
他妈妈将恶毒的目光投向每一个孩子,她铿锵的脚步声,带着威慑的音调。
突然,脚步声戛然而止,薛少转头抬眸,那双锁定他泛着恶狠狠凶光的眼睛,令他仿佛坠入了寒冷的冰窖,不由得小声嘟囔:“死定了。”
“出来!”他妈妈鼻孔开合,一副要吃人的模样,“薛少,你给我出来,瞧你那一副不知尊卑的模样,真给薛家人丢脸。”还不忘在他躲藏的屁股上狠狠地踢上一脚。
“哎呦。”
他被妈妈骂骂咧咧地揪进了轿车里,随他妈妈一同而来的院长,却被遗落在公路上。
车启动,薛少贴着车窗与小女孩挥手告别,看着渐行渐远的客车,他不知道小女孩能不能看到他依依不舍的模样。
“砰…”
一声巨响,坐在后座的他被冲击力带飞到前排,夹在了两座的中央。
妈妈托住薛少,“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他从妈妈的眼里看到了慌张,小声回道:“没,我没事。”
他顺着妈妈惊惧的目光看向了前方,车灯照耀的前方,是血淋淋的骇人景象。
“你留在车里,不要动。”她颤巍巍地打开车门,下车查看伤者的情况。
“死了,死了。”她慌慌张张地拿出手机,满是哭腔地喊道:“老公,我撞死人了,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确定死了?”
“那么多血,肯定死了,这不怪我,真不怪我,是他们冲到了马路中央。”
“先不要慌,也不要声张,现在你立刻远离现场,我马上派人过去。”
她匆匆跑回车里,挂上倒档。
薛少颤抖地按下车窗,惶恐不安地小声说道:“他,他的手好像在动!”
他妈妈瞟了一眼车窗外,看到一只黑色的小狗围蹭在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孩子身旁,舔舐着他的小手。
“死了,肯定死了。”她将方向盘打死,逃离了现场。
肇事逃逸的她嘴里还不停地嘟囔:“他们没长眼睛吗,看不到有车过来吗,还要闯,活该,撞死也活该。”
她抓起薛少颤抖的小手,“妈妈会不会坐牢,那里面都是疯子,会咬人的疯子,你会保护妈妈,对吗?”
薛少呆坐在旁,害怕得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不久,一辆闪着警灯,拉响警鸣的救护车与她们相交而过,赶赴到车祸现场。
“怎么样?”跑过来的大夫询问着查看伤者的那位大夫。
“没有了生命体征。”
另一名大夫喊道:“这个也一样。”
救护车的司机查看着现场的情况,“肇事的车辆呢?”
“跑了吧。”
“先报警吧。”
恰在这时,那辆车头凹陷肇事逃逸的车辆又折返而来,停在了救护车的一旁,一位身穿西装的男士缓缓走下车,当他看到眼前的一幕,立刻别过了视线,背对着医护人员喊道:“人是我撞的,我已经报过警了。”
草丛中,为那个孩子倾听心跳的医护人员兴奋地大喊道:“快来看看这个孩子,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