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槛送京师(三)
江南深秋的夜晚是一首宁静而深邃的诗,月色如水,星光点点,银辉洒巡抚衙门院儿里静谧的水塘上,波光粼粼,宛如银河倾泻而下。
但此时巡抚衙门前厅和后衙的灯早已都熄灭了,整个府衙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
“回禀上差,高抚台已经睡下了。”
浙江巡抚衙门正门口,一个书办冲着一个身穿黑衣的人说道。
“睡下了?几时睡的?”黑衣人不是别人,正是刚从江南制造局赶过来的陆柄。
书办答道:“回上差,亥时就已经睡下了。”
陆柄点了,“哦!”了一声,继续问道:“高抚台都已经睡了,你怎么还没走?”
书办把头一低,迟疑了一瞬,回答道:“回大人,高抚台交代了一些文书需要整理,小人刚刚忙完,正准备走。”
“你在忙着整理文书,你怎么知道高抚台已经睡下了?”陆柄反问道。
书办被陆柄的反问弄得有些措手不及,他额头渗出细汗,声音略显颤抖:“小人,小人是见巡抚衙门内外灯火皆已熄灭,便猜测高抚台可能已经歇息。”
“大胆,身为差吏,如此草率,你可知道,若是因为你,耽误了公事,你这颗脑袋怕就要搬家了!”陆柄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严厉。
书办闻言,心中一惊,连忙跪下,额头几乎触地:“小人知错,小人知错,求上差大人宽恕。小人今后定当谨言慎行,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陆柄见书办态度诚恳,语气稍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去里面找高抚台,就说韦公公有要事找他。”
书办听罢,连忙点头称“是。”,拔腿便跑了进去。
不多时,书办便去而复返。
“高抚台请上差到巡抚衙门后堂,您请跟小人来。”书办的语气之间带着几分急切,似是被人骂了几句。
陆柄眉眼一眨,似有所思,但面上并未显露太多情绪,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书办带路。
跟随书办穿过几道门廊,陆柄注意到,整个巡抚衙门都十分的安静,日常办公的房子的烛火都已经熄灭了。
“快给我把官服拿来。”
“是。”
“快呀!”
陆柄刚走到后衙的转角处,便已经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催促之声,显然是高拱正在催促侍从为他更衣。
跟随书办进入房间,陆柄看到高拱正坐在镜前梳洗。
左侧一名侍从正端着一盆洗脸的清水,身后的侍从正在给他梳头。
又有一人捧着官服急忙跑到高拱身旁。
高拱通过镜子,看到了陆柄从门口走了进来,连忙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转身面向陆柄,面露歉意:“陆大人,见笑了,高某这番模样,实在是因为事出突然,不得不匆忙准备。”
按《大明会典》,身着官服者不可参拜身穿便服者,陆柄也只好站着,看着这位封疆大吏在自己眼前行起居之事。
陆柄见高拱头发是一团乱麻,身穿白色内衬,脚上尚未着靴,心中了然,他微微一笑,以示理解:“高抚台无需介怀,是陆某唐突了。”
高拱闻言,神色稍缓,他点了点头,随即转身吩咐身旁的小吏:“快去把靴子拿来。”
“是。”捧着官服的侍从,也赶忙将官服往一旁的桌上一放,去拿靴子。
不消多时,高拱便换好了官服。
高拱说道:“走,我们去正堂。”
陆柄右手一抬,说道:“不必了,就在这里说吧。”
高拱点了点头,然后冲着几名侍从道:“你们都出去吧,搬把椅子给陆大人。”
“是”几名侍从应声,立刻退了出去,也不再去收拾那些梳洗用了的杂物。
一名侍从将一把椅子搬到陆柄身后,也快步退了出去,顺手关好了门。
陆柄见已没人再进来,淡淡道:“淳安的通倭案有眉目了。”
说完这句话,陆柄顿了顿,观察着高拱的反应。
高拱闻言,眼神一凝,原本因匆忙而略显散乱的神色瞬间凝重起来。
“啪!”的一声,高拱重重的拍在桌子上。
“陆大人,你这是干什么?”高拱猛然站起身,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与怒意。
陆柄没有想到,高拱会是这个反应,不过转念一想,也觉得合情合理了,高拱虽然是浙江巡抚,但是内阁交代的任务是让他在浙江筹集军需,支援赵文华,对于淳安的通倭案,只字未提,办与不办,你自己把握,于是补充道:“是韦公公让我来的。”
高拱眼珠一转,神色稍缓,他重新坐回椅上,语气也变得冷静许多:“既然是韦公公让你来的,那就就请陆大人将韦公公的意思说出来吧?”
陆柄略加思索,淡淡道:“韦公公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让陆某来给你打个招呼。”
高拱闻言,眉头微蹙,似乎对韦公公的这种态度有些不解,但多年的官场历练让他迅速调整了情绪,他平静地回应道:“既然韦公公没有明确的意见,那高某就公事公办了。”
陆柄见高拱如此表态,心中也有了底,严庆在这个时候自首,多半和高拱没有关系,他点头道:“高抚台,公事公办,自是最好,只不过这件事情牵扯的人太多,只怕是怕是难办。”
“难办也要办!高某是皇上任命的浙江巡府,此次来浙,一是要筹措军需,供给东南战事,二是察查浙江官吏,若真有官员通倭,必然要严惩不贷。”高拱拱手向北而拜,正色道。
陆柄点了点头,毅然说道:“既然高大人这样说了,陆某就以实情相告。”
“原淳安知县严庆,如今已是台州巡海佥使,他今晚到江南制造局面见陆某,说是有淳安通倭案的实情禀报,还说此事涉及到浙江几位高官和众多党羽...”
“且慢!”高拱右手一抬,打断了陆柄的话。
高拱站起身来,低垂着头,眉头渐渐紧缩,双手一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陆大人,严庆如此说法,可有确凿证据。”高拱停下脚步,郑重其事的问道。
陆柄想了想,回答道:“他说他有确凿证据。”
高拱望着陆柄问道:“陆大人,你是宫里来的,依你看这个案子如何处理为妥?”
陆柄又想了想,说道:“怎么办都不妥。”
高拱叹了口气,这话跟没说一样,反而是把压力都甩给了自己。
“既如此,高某认为应该立刻将涉案人员槛送京师。”高拱提议道。
“严庆?”陆柄特意提了严庆的名字。
“不错,这个案子,不能在浙江审。”高拱强调道。
陆柄点了点头,高拱和韦眷二人不谋而合,若是这案子在浙江审,无论最后结果如何,都会引发浙江的政治地震,如今皇上没有明确的旨意,如果草草行事,最后怕是会引火烧身。
“那就请高抚台派兵押送,我也派人看着,将严庆立刻押往京城。”
陆柄说完,高拱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送走了陆柄,高拱长嘘一口气,冲着门外喊道:“来人。”
报信的书办赶忙跑了进来,应声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你去办两件事,第一,去点两队兵,听后陆大人调遣,第二,你去把这个月的禄米领了,明天起你就不用来了。”
高拱说完,那书办赶忙跪下质问道:“小人做错了何事,抚台大人为何要开小人的缺。”
“我跟你说过,如果有人问起我,要让他知道我确实已经睡下了,你怎么回答的让别人知道,是我让你这么说的,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想在巡抚衙门混饭吃?”
高拱说完,也不再理会他,自己脱了官服,往床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