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胡宗宪来了
淳安县的监斩台上,陆光勋正襟危坐,他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处刑台上七名人犯身上。
监斩台下,人群默然,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的同情、有的恐惧、有的愤怒。
严庆站在监斩台左侧,内心百感交集,此刻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杀了这几个人,他严庆便是失信于人,更何况如此一来,他包庇通倭的百姓,论罪就是通倭,多半就要做实了。
别说是赵文华保不住他,就算是严世蕃也只会弃如敝履,因此对于严庆来说,这几个人犯的命对严庆来说和自己的命没有任何区别。
“大人,下官还请大人三思而行,这几个人此刻决不能杀。”严庆冲着陆光勋躬身施了个大礼。
“严庆,你二十多岁便中了进士,如果我是你,就该想办法待在翰林院,而不是出来当什么地方官。”陆光勋冷笑一声。
“大人是说下官只通文墨之情,而不晓为官之道?”严庆抬起头问道。
陆光勋摆出一副老前辈的姿态教训道:“在官场,要和光同尘,你如此忤逆上官,难道不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大人如此说法,下官不敢苟同,难道按律法办事,便是忤逆上官?”
陆光勋被严庆一句话顶的的彻底语塞,在官场多年,陆光勋早已习惯了下属的顺从与奉承,而严庆的这番直言不讳,无疑让他感到有些措手不及。
“大人莫要再和他多言,若是错过午时三刻,那便不好了。”吴千户提醒道。
“哼,行刑!”陆光勋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就在陆光勋刚要投出令签之时,严庆一个大跨步挡在陆光勋身前。
“大人,若是真要投签,就请先将我这淳安知县的纱帽扔出去。”
严庆将头上的纱帽取下,走到桌案前,将纱帽推到陆光勋右手边,然后折返回去,笔挺的站着,一副慨然赴死的模样。
此时严庆愈发的明白了这为官一途,若不是这几个人犯和自己的仕途甚至性命息息相关,他也不会如此和陆光勋死磕到底。
说着,严庆自是觉得可笑,也许在别人眼里的青天大老爷,正气凌然为民做主的好官,不过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如此而已罢了!
陆光勋缓缓伸手搭在纱帽上,目光在纱帽上停留了片刻。
“大人刚刚说到在地方为官,下官认为无论做什么官,都该按律法办事,若是不守法,何谈为朝廷解忧,为百姓谋福。”
“好,好,好,好你个严庆,我陆光勋是浙江按察使,今天倒是你给我讲起来法来了。”
“大人,午时三刻已经到了,不能再拖了。”吴千户看了一眼日晷,一个箭步冲到陆光勋身侧。
“行刑!”陆光勋使出全身力气,将桌案上的令签一把倒了出去。
“陆大人有令,刽子手行刑!”吴千户冲着处刑台上大喊道。
严庆见状,转过身子,举起右手,大声呵斥道:“且慢。”
处刑台上的七名刽子手刚提起手边的断魂酒,便听见了严庆的声音,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些不明所以。
人群之中,也是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纷纷转向严庆。
“别听到他的,浙江按察使陆大人在此监斩,还不行刑,你们想抗命?”吴千户见状,冲着刽子手叫喊着。
七名刽子手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操起手中的大砍刀,刀身喷了酒,在烈日之下,刀光闪烁,显得格外刺眼。
严庆早就冲到处刑台上,看着七名刽子手转瞬间就要手起刀落。
“奉右副都御史兼漕运总督赵大人命令,停止行刑。”严庆也是逼急了没办法,只得如此。
但他的话仿佛在烈日下投下了一片阴影,让即将落下的刀锋停在了半空。
七名刽子手闻言,手中的大砍刀不由自主地一顿,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在确认这突如其来的命令是否真实。
“严庆,你......”陆光勋双手撑在桌案上,似猛虎下山般咆哮着。
“哒!哒!哒”一声声马蹄声重重的踏在地上,一匹骏马从人群中冲了出来。
“建德知县胡宗宪持右副都御史兼漕运总督赵大人批文,停止行刑!”胡宗宪的声音在刑场上回荡着。
人群中的哗然之声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所压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胡宗宪。
严庆听到胡宗宪声音的那一刻,脸上闪过一丝释然。
胡宗宪见严庆光这个脑袋站在处刑台上,一跃而下,飞奔到严庆身前。
严庆凝视着胡宗宪闪烁着光芒的眼睛,身躯向前倾斜着,胡宗宪连忙扶住严庆的双臂。
“严......不,锦年辛苦了!”
严庆轻声言道:“是赵总督派你来的?”
胡宗宪点了点头:“批文是给你的,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来做,撑得住?”
“虽千万人吾往矣!”
胡宗宪闻言,欣慰地将手中的批文交到严庆手里。
严庆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手,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抬头看了一眼胡宗宪,然后长袖一挥,转身面向陆光勋,高高举起右手中的批文。
“将所有人犯带回大牢。”严庆命令道。
陆光勋双眼一闭,似全身的力气刚才都使尽了,此刻疲劳一下子冒了出来,身子向后一倒,瘫靠在椅子上。
“大人,这......”吴千户赶忙上前扶住陆光勋。
严庆就当没看见陆光勋的情状一般,和胡宗宪一起回了县衙。
淳安县的签押房内,只有严庆和胡宗宪两人对坐着。
“陆光勋不会善罢甘休。”胡宗宪坐下后,开口道。
“批文我看了,赵大人并没有提起通倭案的事情,只是给了我节制臬司衙门兵马的权利。”严庆将批文放在桌上,若有所思的说道。
“有一句话叫官场上无朋友,你可知道?”
严庆闻言,沉默了片刻,胡宗宪如此说法,似在向自己传达什么信息,但又不好明说,
“是阁老的意思?”严庆轻声问道。
“是谁的意思不重要,关键是你现在如何破局,你说通倭的案卷已经烧了,没了案卷,陆光勋完全可以参你一本,复查此案,到时候你就是百口莫辩。”
胡宗宪的话是实情,严庆点了点头说道:“案卷的确已经焚毁了,但证人的口供却还在。”
“什么口供?”胡宗宪追问道。
“我在大堂拖住陆光勋的时候,早就让方伯千在牢房外等着,我一离开,他就去审了明浩等人,以及那个倭寇姿三郎。”
“口供里详细写出了他们如何得到漕运码头有粮食买卖,又如何联系上的详情。”
严庆说完,将公堂上的签字画押好的口供递给胡宗宪。
胡宗宪接过口供,仔细看了一遍,眉头挤的越来越紧:“这几个倭寇是从臬司衙门放出来的?”
严庆回道:“不错,那个姿三郎亲口承认自己在半个月前从臬司衙门放了出来。”
胡宗宪着急忙慌的将口供递回给严庆,一脸严肃的说道:“东南恐有巨变,此时,恐怕还动不了陆光勋。”
严庆此时并不清楚胡宗宪所说的巨变是什么,但他隐约的感觉的到,自己这份口供若是呈上去,换来的绝不是加官进爵,而是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