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回来了
这是一个初秋的夜晚。
惊恐过后的李重俊瘫软在一棵大树下大口喘着粗气。
忽然，一道寒光掠过。
他顿觉脖子一凉，大地仿佛被倾翻，星空好似塌陷……
刹那间，一切都沉沦在了无尽的黑渊之中！
……
神龙元年三月，东都洛阳，卫王府寝宫内。
唧唧复唧唧……
李重俊和衣躺在床榻上，脸色发白。
机杼的声音犹如厕所里的苍蝇，响个不停，扰得他无法安心入睡。
‘哪个没良心的，大清早地织布……嗯？织布？！’
他倏地睁开眸子，当看到眼前场景后，立时就懵了。
重重叠叠的帷幔，氤氲着袅袅香烟的铜炉，以及一个额头点红梅妆、高发髻的女子。
杨妃的贴身宫女？！
那女子看到他睁眼的那一刻，一双眼睛立刻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大声朝外呼喊：“娘子，殿下醒了！”
机杼声停了片刻，又响了起来。
娘子？殿下？
好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短暂的沉寂，他接受了自己又穿越回大唐的事实。
这可真是……荒诞又奇妙。
前世自己虽贵为大唐太子，但却活得战战兢兢，既要提防武氏父子，又要担心随时会被阿耶废黜。
在一次次的自我麻痹无果之后，最终还是提起了手里的屠刀，矫诏兵变，可惜最终却以失败而告终。
本以为自己就这么窝囊死去。
没想到上天跟自己开了天大的玩笑。
死后的世界，竟然是现代！
因为自己拥有唐朝记忆，所以便选了极为冷门的考古专业。
每每想到阿耶的陵寝是被自己掘开的，那股酣畅淋漓的快意，瞬间就充斥了整个胸腔。
寝宫偏殿内，札札弄机杼的擢素手，僵滞片刻，又复往之。
“殿下当心！”
宫女见李重俊要撑手起身，急忙屈身向前扶住。
“无妨。”
李重俊身体还没那么羸弱，虽说是从疾驰的马背上掉落，但有一大片的软土作缓冲。
“王妃呢？”
其实他知道卫王妃杨氏就在偏殿内织布，只是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她。
前世若说他最对不起的人是谁，那便是他的王妃杨氏。
兵谏失败被杀，他并不后悔。
因为当时双方已经势同水火，他若不早下杀手，武氏一党也必会撺掇皇帝废黜于他，彼时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只是在起兵那一刻，他便将杨妃以及尚未出生的世子拉入了无尽深渊。
他想象不到，当得知自己丈夫因兵谏失败而被悬首城门的消息时，她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是恐惧？
是惊慌？
还是茫然？
或许都有。
他无从体会。
不过，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么就应该好好珍惜……
既要珍惜眼前人，更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复仇机会！
……
偏殿与寝宫之间只有一堵墙，帘子是敞开的。
越过重重帷幔，李重俊终于看清楚了偏殿内的那抹丽影。
青丝如瀑，简单一扎散落在后背，高束的石榴裙腰上是一对半遮半掩、波涛汹涌的腻白。
那双纤纤细手熟练地摆弄着机杼，让李重俊看着有些心酸。
她本是名门之后，但自从嫁给自己，却从未有过一天舒心日子。
武周时期，自己受阿耶牵连，被贬外州，杨妃跟着他提心吊胆。
李唐复国后，因为不受皇帝待见，再加上自己还是一副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样子，杨妃过得更加压抑。
“你出去吧，本王有话要对王妃讲。”
李重俊遣退宫女，一步一步来到杨妃跟前。
杨妃很美。
她不是后世那种瘦弱骨感的美，而是体态丰腴、珠圆玉润的健康美，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他就这么默默地跪坐在杨妃身侧，看着她来回滑动梭子。
良久，杨妃终于将仅剩的半截丝绸织完。
她侧头望向李重俊，刚准备说什么，眼泪却先涌了出来。
李重俊心头蓦地一颤，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手忙脚乱地伸手替她去揩眼泪。
“娘子，莫哭，莫哭。”他将杨妃拥入怀里，轻声安慰。
杨妃啜泣声渐小，断断续续道：“你可知当他们告知妾身，你落马倒地不醒时，我心中如何惶恐？”
“我知道，我知道……”
李重俊伸手摩挲杨妃后背，又吻吻她的额头，轻语道。
“郎君你很聪明，但是人心险恶，宫中人心更甚于鬼，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杨妃喃喃自语，像是讲给李重俊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深宫大院，从来就不是一个安全舒适的地方。
李重俊自幼便喜好游猎、打马球，其骑术较之其他贵族子弟更胜一筹。
而此次所骑之马，又是自己最为熟悉的白蹄乌。
照常理论，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落马，白蹄乌又值壮年，更不可能马失前蹄。
可事实就是这么荒诞不经，他偏偏倒在了自己最为熟悉的马术之上。
若不是白蹄乌灵慧，在倒地之前后蹄屈前一蹬，说不得他就直接被那片灌木丛给穿个透心凉。
前世自己因为经验不足，没有往这方面考虑。
即使杨妃一再提醒自己万事小心谨慎，可他依然置之脑后而不从。
现在想来，或许真的有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果他李重俊的命了。
甚至这个人的眼线内应已经渗透进了王府内外。
这就很可怕了！
卧榻之侧，竟有毒蛇盘踞，李重俊顿时感觉后背一阵发寒。
若是不尽快揪出此人，那他将食不甘味寝不安席。
不过，听杨妃此时的话音，她似乎已经调查出了什么。
“娘子，你知道什么？”
李重俊轻轻扶起杨妃，抚摸着她那光滑的脸颊，温声问道。
杨妃眼泪又流了出来，摇着头说道：“太医说，郎君你可能是偶感风寒，导致身体虚弱……”
“这不是胡扯吗？我落马之前……对了，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在白蹄乌身上动手脚？”
李重俊在现代都快把二十四史翻烂了。
当熟读历史之后，他发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在照镜子。
想让一个人不声不响的死去，有很多种方法。
尤其是他这种喜欢游猎的人。
失手落马而死，谁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沉默片刻，杨妃道：“妾身已经将他们召集在了一起。”
——分界线——
秋七月庚子，皇太子重俊与羽林将军李多祚等，率羽林千骑兵三百余人，诛武三思、武崇训，遂引兵自肃章门斩关而入。帝惶遽登玄武楼，重俊引兵至下，上自临轩谕之，众遂散去，杀李多祚。重俊出奔至鄠县，为部下所杀。——《旧唐书·中宗睿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