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红黄魔咒

连续几天下来，食堂二楼都只有番茄蛋汤，这是很不同寻常的。要知道，二楼有两口锅，以往这两口锅都会盛不同的汤，但如果其中一口是番茄蛋汤，另一口一定和它一样。通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发现这近乎是一种定理了，好像和宇宙大爆炸前的那个奇点有异曲同工之妙。

并不是说番茄蛋汤不好。事实上，它酸酸甜甜的，很对我胃口。不过，你仔细想想，凡事都有个度，让我一连喝好几天，大约是想让我腻烦。

总之，我对这件事感到很无语。

夏兄也是。

那天，我和他排着队聊得正欢。突然，他眉头一皱，陷入沉思。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我于是很端正地问他怎么了。不想，他摇了摇头，用一种沙哑的声音回答：“你说，我该不该点番茄炒蛋？”

我疑惑不解。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点了番茄炒蛋，正好今天又都是番茄蛋汤，那我就会很亏。但我本人非常爱吃番茄炒蛋，所以，我这几天都在犹豫。”夏兄托腮沉思。

我思考了一会，觉得汤和菜毕竟有本质上的区别，就算撞上了，也是两个味道，很亏的说法并不成立。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觉得很有道理。因此，在阿姨问他要吃什么的时候，他欣然说出了番茄炒蛋。

后来我才意识到，劝他点番茄炒蛋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

我们照例占好位置去打汤。凑近一看，红的，和黄的。

“当真是红黄魔咒啊！”我嬉皮笑脸地向夏兄调侃道。夏兄发出一声哀嚎，没有说话。

午餐时间其实是最惬意的。我们一班子人总是会聚在一起，聊聊最近发生的奇闻轶事。什么一拳两万啦，什么不乖就“惩罚”啦，什么金华的猪啦，总之，应有尽有。我们还经常玩笑打趣，笑得前仰后合。这也算得上我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在这个群体里，我能找到归属感，感到轻松自在，仿佛所有的烦恼都随之一扫而空。我知道，往后再难有这样一个地方，这样一群人，陪我度过各种各样的苦难时光了。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

事情是从夏兄吃了口番茄炒蛋然后喝了口番茄蛋汤开始的。他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整个人摇头晃脑的，活像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我赶忙拉住他，问他怎么了有没有事，谁想他一把推开我，刷地起身，甩了甩并不存在的袖子，指着我大骂：“大胆！竟敢碰朕的龙体！来人呐，把他给我......”不等他说完，坐在他另一边的阿伟将他摁下去，给了他一巴掌。

我向周围围观的群众摇了摇头，用手指敲敲脑袋示意，他们心领神会，转过身去继续吃饭。

小光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也不清楚，可能和这一菜一汤有关系。我用手指了指番茄炒蛋和番茄蛋汤。他们以为我在开玩笑，一笑了之，然后用关切的眼神看着夏兄。

“我们赶紧吃完给他送回去，他这估计一会儿就好。”最后还是阿伟稳定了军心。

当然，我们这些言行还是不能影响到刚刚“黄袍加身”的夏兄，他继续晃着脑袋，蹦着他的醉酒DJ。

不过好消息是，在回去的路上，他并没有大动作，只是用一种介于得胜后的纨绔子弟和舞蹈初学者之间的步伐行走。我们受不了旁人异样的眼光，和他保持一定距离。

俗话说，暴风雨来临前有片刻宁静，夏兄这一路相较于方才的荒诞行径还是太过平静，以至于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这预感，在过桥时应验。

那时我正偏过头和他们聊天，扭过头却看见夏兄倏然出现在我跟前，脸色阴沉地问：“如果牛顿和阿基米德打起来，你会帮谁？”

什么？这是什么问题？

见我没有回答，夏兄冷笑一声，轻轻扬了扬手。

刹那间，狂风忽起，河水飞溅，水鸟惊叫远离。周围树木俯仰啸歌，那些树叶空中翻滚漫天纷飞，像一片绿色的海洋。

我看见左侧教学楼内走出一个穿着新古典主义服装的男人，他发色黑灰卷曲，身后苹果围成一圈不停转动。右侧教学楼则走出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他一手一块金砖，眼神犀利。两人一见面就开打，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裸男每打到果男一下，我就感到自己轻了一些；果男每打到裸男一下，我就感觉自己重了一些。慢慢地，我发现所有的事物表面都出现了裂纹，甚至有些已经开始崩解。

夏兄饶有兴致地观赏起来，对周围的异变漠不关心，似乎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表演。而我没法置若罔闻，因为地面已经开始坍塌了。我快速冲到他面前，猛推了他一把，朝他吼道：“你到底想干嘛！”他神色迅速冰冷下来，缓缓把头转向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牛顿和阿基米德打起来，你会帮谁？”

我刚想说你清醒点，赶快停手，地面就震了一下，我没有防备，跌坐在地。等我站起身，抬头一看，眼前场景却让我十分震撼：世界已经分裂成无数的碎片，在白色的虚无中漂浮。我所在的这一块在夏兄的下方，只见他正玩味地盯着我看。扭头寻找那两人的身影，却只看到两道光在四处闪现碰撞，速度越来越快。那两道光，一红一黄。

“苹果象征着牛顿万有引力定律，金砖象征着阿基米德浮力定律，两者对立统一，一红一黄，就像番茄和鸡蛋！哈哈哈哈哈哈......”夏兄仰天大笑，那笑声抽象得使我耳鸣。我下意识捂住耳朵，却正好瞟到手臂上的裂纹，一瞬间冷汗直流。

“他们二人本是平衡的，但战斗却会让其失衡，再加上属于不同时代，这场战斗注定会导致时空错乱......”夏兄狞笑着，忘乎所以。

我看看那两道光，它们的迁跃显然不是我能插手的。我叹了口气。如果能早点阻止就好了。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一颗红色球状物停在我的脚边，低头一看，是苹果。这时，我急中生智，直接捡起苹果向夏兄掷去。

绝境往往会激发人的潜能，那次投掷是我有生以来最卖力的一次，也是最成功的一次。现在想想，觉得子弹也不过如此，甚至都还没苹果快。毕竟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谁还没个爆发呢？

那苹果“砰”的一声顶飞夏兄，几秒后，他又“砰”的一声落回地面。周围的一切霎时恢复原样，只剩下倒地的夏兄和目瞪口呆的我，还有同样目瞪口呆的众人。

后来小李和我说，他们只看到夏兄问了我什么问题，然后我们两个人就停住了，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接着，夏兄突然腾空而起，摔到地上。我又问了其他人，他们的回答也都一样。

夏兄是在当天下午醒的，他甚至连“黄袍加身”都不记得，更别提之后的红黄大战了。

好吧，看来这红黄魔咒虽然是夏兄中了，但唯一的受害者是我啊。这些天我总会想到那种场景，它对我的精神显然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之后夏兄有几次想吃番茄炒蛋喝番茄蛋汤，但都被我及时制止。他有些不理解，无奈我也没法向他解释红黄魔咒的含义，只得以亏了为由搪塞过去。好在他也不强硬，听了我的劝。

夏兄现在金华参加面试，他应该不会再中红黄魔咒了吧？

#2023年4月7日初稿 2024年7月27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