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现身（六千字大章）
那擎天巨柱从天而降，砸穿了九重天阙，震散了万里阴云，呼啸着压爆空气，惊起万丈飓风环绕其上，发出沉闷的雷鸣之音。
地上众生仰头看去，只见龙章凤篆刻印其上，金箍乌铁铸就其身，凡胎肉眼望去，不知其广，不知所长，只有五个金字自天穹之上垂落，逐个显现而出，在天地间绽出万丈豪光。
“如意金箍棒！”
在地上众生惊恐的眼神中，这擎天巨柱裹挟着无量飓风，万里苍云，呼啸着砸在地上。
地上生灵耳边只听“嗡”的一声！
乾坤震颤！大地崩裂！
螺旋状的飓风被瞬间压爆，在大地之上掀起万丈狂澜，卷积无边风云，眨眼间荡出万里之外。
地上无数生灵，人也好，兽也罢，面对这天灾般的无穷伟力，只得下意识地趴在地上，任狂风肆虐，卷起无数飞沙走石，惊得日月无光，乾坤失色。
过了许久，风停云散，众生这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望向那根通天彻地的擎天巨柱。
只见那擎天巨柱立于大地之上，直插云端，不知延伸至多少万里，其上五个金字于天地之间绽出霞光万丈，瑞彩千条，照得天地皆明，万象丛生。
如此大的动静，引来三界四方无数视线，却又在看清楚来人时，不约而同地选择噤声。
诸天仙神战战兢兢，地上生灵心惊胆颤。
这一幕，恰如四百余年前，那只桀骜不驯的天产石猴一般。
猴子们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瞬间又陷入狂喜之中，一个个放声大叫，从石猿山上纵身跃起，一边向这里狂奔，一边发出刺耳张狂的大笑，而傲来国的百姓与士兵却呆立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也曾见过这根巨柱，也从祖辈那里听说它的故事，知晓它的传说。可他们从未想过，这样一根擎天巨柱从天而降之时，竟是如此的恐怖，好似要直接将这大地砸穿一般。
孙履真站在巨柱之下，看着眼前这一片狼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傲来国城外近百万亩的良田，被随心铁杆兵砸下时掀起的余波废了大半，剩下的，只怕也要重新耕种才行。
猴子们一年多的成果，顷刻间便消失不见。
“我算是弄明白了，和你们这帮王八蛋相比，我的道德水平还是有待降低。”
孙履真说话间，随心铁杆兵逐渐缩小，化为寻常粗细，两丈长短，被他拿在手中。
他信步而来，棍尖拖地，一点点划开脚下岩层。身后大地开裂，地脉破碎，万里江山战栗不休。
孙履真想明白了，这一出，他应该在一年前就来一次。
破坏永远都比建设更能让人长记性。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只是因为自觉理亏，所以才想着用温和一点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却是没想到，不先把拳头亮出来，哪个愿意听他讲道理。
他眼中白光闪烁，四处搜索起来，就在这时，一声嘶哑的嚎哭传进他的耳朵。
“小圣爷爷！”
一只小猴子脱离了狂欢的猴群，飞奔到一个女人身边，两只小手用力地按压着她腹部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血。
女人倒在地上，早已没了呼吸，但那只小猴子却还不肯放弃，向孙履真哭嚎着：
“小圣爷爷！你救救她吧！”
孙履真微微一怔，走到他的身边，看向地上这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身材并不纤细，手脚也很粗大，原本漂亮的脸蛋上更是有一道狰狞的伤口，斜着划过整张脸。
她倒在地上，两只眼睛无神地凝望着天空，身下鲜血染红了大地，一根血淋淋的箭矢放在一边，想来这便是她的死因。
小猴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沾满了鲜血的手直接抓住了孙履真的裤脚，颠三倒四地说着这女人为他做了多少事。
他说的一点都不清楚，但孙履真稍微想了想，就已经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行了行了，把眼泪擦擦。”孙履真叹了口气，突然转身望去。
隐匿一旁的黑白无常猛地对上了他的视线，被吓得打了个冷颤，连忙挤出两张讨好的笑脸。
“滚蛋！”
“好嘞！”
黑白无常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跑。
孙履真这才渡过去一口清气。送入肖翠儿体内，吊住她一线生机。随后单身在她腹部伤口上一抹。
肖翠儿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整个人直接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的瞳孔逐渐恢复焦距，双手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腹部。
那里除了衣服的破洞之外，什么都没有，仿佛先前那凶狠的一箭只是一场幻觉。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扭头看向了孙履真。
一旁的小猴子惊喜地扑到她的怀里，叽叽喳喳地向她介绍孙履真的来历。
肖翠儿连忙跪地行礼道：“原来您就是小圣爷爷！肖翠儿拜谢小圣爷爷救命之恩。”
“不必，应该是我谢谢你。”
孙履真说着话，收回随心铁杆兵，将肖翠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肖翠儿顾不上继续感谢，连忙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
而不知不觉间，这里聚集了很多的人。
有石猿山上的猴子，有重新聚集起来的军队，也有不明所以，莫名其妙被大地涌动搬来的百姓。
肖翠儿一气说完，又从怀中取出那封染血的信，大声说道：
“这是陛下死前留下的遗书，有印记为证！”
孙履真随手接过，拆开信封，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沉默，死寂，无声的空气包围了所有人，就连呼吸都是那么的轻柔。
片刻后，孙履真缓缓吐出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怎么也要挣扎一下呢？”
傲来国皇子走上前来，笑道：“何必如此？居士都已经来了，我又何苦自取其辱？”
孙履真点点头，一边继续看着信，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傲来国皇子笑道：“我知居士想做什么，也知居士是一片好心。但是居士要明白，世间众生，五仙五类，各有次第。世间总要有人，也总要有禽兽，居士却想将禽兽变成人。”
“居士如今所见这一地的荒唐，皆是由此而来。正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说完了？”孙履真眉毛一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高论呢？搞了半天就这？”
傲来国皇子轻笑道：“道理总是说了千百遍，居士听与不听，都要看你自己。”
孙履真眼中白光闪烁，嘴角一挑，拿着那封信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想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傲来国皇子笑着摇了摇头道：“居士何必……”
“看来你想。”他话都还没说完，孙履真便自顾自地说道：
“信的内容其实很简单，老国王准备向国内的地主富户收钱。那些田地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地，被龙王的神水一浇，就成了最好的黑土地，又被猴子们辛苦耕种，才终于变成了现在的良田。”
“老国王认为，没道理让这些人占这个便宜。所以要向地主们收钱，根据黑土地应有的价格，让他们补足差价。交不起钱的，土地就要收回，交给那些没有土地的流民耕种。”
傲来国皇子眉头一皱，却听孙履真好像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以为为什么此地军队异动，却没有其他军队防范？因为其他大部分军队都被老国王散在了国内各处，只等时机一到，便配合官府准备强行收回土地。”
孙履真看着他，无声笑道：“说实话，这方法一般。老国王应该是早有想法，但仓促之间来不及找人参详细节。可这足以证明这些人是有智慧，懂得思考，懂得自我纠错，知道该如何继续向前走的。”
“他们本不需要讲什么大道理，更不需要哪个来指手画脚地教他们做事。”
“他们本可以自己走出一条道来，直到你这高高在上的神佛突然跑到这里。”
“说什么众生次第，讲什么禽兽凡人。使那么多的阴险手段，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吗？”
孙履真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白光闪烁，嘴唇微动，无声地念出三个字：
“金蝉子。”
这一瞬间，傲来国皇子瞳孔骤然一缩，眼中金光几乎难以掩盖。
他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孙履真却猛地看向了他处。
“我早就知道，你们在这里藏了手段。但我一直以为是在花果山，却没想到，是在傲来国，还是这么多人。”
孙履真叹了口气，人群中一个又一个人站了出来。
王府的门房，当地的保长，贩卖胭脂的士兵，朴实的老农……
有乞丐，有官员，有妓女，有农民，有军人，有秀才，有大臣，有皇子……
他们走出人群，用一样的表情，一样的眼神，齐齐地看向孙履真。
孙履真扭头看去，在这些人中，崩将军赫然在列。
“菩萨……”孙履真长叹一声道：
“孙履真送你一句话：覆载群生仰至仁，发明万物皆成善。”
他摆了摆手，疲惫地说道：“你走吧，咱们两个要是再打起来，不知道又要造多大的杀孽，我累了。”
众人没有任何动作，只有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齐齐躬身行礼道：
“居士慈悲！”
突然间，众人一个恍惚，茫然地看向四周。
“我怎么会在这？”
与此同时，天空云层之上，那道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化为一位美丽圣洁的白衣妇人。
这妇人四处看了看，眼珠突然一转，转身化为一个宝相庄严，面容俊美的年轻和尚，望着下方的孙履真冷笑一声。
“这泼皮……”
“泼皮怎么了？”一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在手臂搭上肩膀的一瞬间，小和尚全身僵硬，整个人呆立在了原地。
地上的孙履真抬头看了一眼，笑着化为一根头发。
小和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缓慢而僵硬地转过头，正好和孙履真对上了视线。
小和尚艰难地挤出一个笑脸，微微点头说道：“小僧阿难，见过居士。”
“原来还真是你啊。”孙履真眼中白光闪烁，望着那张英俊的面容，嘴角一点点咧开，无声笑道：“阿难尊者，久闻大名，我好想你啊！。”
阿难尊者僵硬地笑道：“居士说笑了，小僧之前可从未见过居士。”
“是没见过，但神交已久啊！”孙履真笑得愈加开心。
“阿难尊者，我早听过你的名字，听说你是佛祖的十大弟子之一。在佛祖成佛之前，还是他的堂弟。给佛祖当了二十七年的长随侍者。”
“佛祖十大弟子中，你被称为多闻第一。可有此事啊？”
阿难尊者含笑道：“居士客气了，我等修行之人，前尘往事皆为虚幻，不必过多执着。”
“这么说是真的了。”孙履真微微低头，凑到阿难尊者面前，一双散发着淡淡白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既然如此，孙履真有一些事情还请阿难尊者解惑。”
孙履真脸上笑呵呵的，但阿难尊者却感觉背后汗毛根根竖起，仿佛有一头危险的野兽正在用牙齿称量着他的脖子。自他跟随佛祖得道之后，都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昔日我听那些猴子猴孙讲起傲来国见闻，发现那些猴子猴孙一开始在傲来国也就只敢做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可后来居然发展到逼得傲来国坚壁清野。”
“千余装扮成猎户的军队就能杀得几千猴子猴孙损兵折将，毫无办法。傲来国幅员辽阔，再怎么不济，几万大军难道就真控制不住一群猴子？”
“尊者，且不说傲来国如何。当年我师父孙悟空号称四海驰名第一妖，花果山更是十洲之祖脉，三岛之来龙。即便如此，他麾下不过才四万七千猴子猴孙。可区区一万狼狈逃窜的猴子猴孙来到这东海之滨，居然发展到了几十万之多。”
“莫非这东胜神洲就这么太平，野外连个厉害点的妖魔都遇不见？连个多管闲事的毛神都没有？”
“这一桩桩一件件，看似能够自圆其说，可是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尊者，您说这真的都只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从中作梗？”
孙履真的笑容愈加明媚，他微微低着头，几乎和阿难尊者脸贴着脸。
“尊者说众生自有次第，敢问尊者，佛门教义中，是次第重要，还是德行重要？”
“尊者说一切皆为因果，敢问尊者，四百年国家沉沦，百万生灵涂炭，此般恶因，可有恶果？”
“尊者说禽兽与人各居其位，敢问尊者，强行将二者凑到一块的，又是哪位神佛？”
阿难尊者突然抬头，目光陡然一厉，猛地一掌拍向孙履真胸口。
很少有人知道，外貌俊美，为人和善，佛祖众弟子中人缘最好的阿难尊者，居然有一身不错的武艺。
如今二人贴的极近，阿难尊者的一掌几乎是转瞬之间便已经拍在了孙履真的胸口。
这一掌，就是座山，也该被他拍碎了！
然而手掌拍在孙履真胸口，却发出了一声沉闷悠长的钟鸣之音，仿佛他拍中的是一口万劫不坏、诸法不侵的金铁大钟。
阿难尊者猛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不坏金身！”
孙履真就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直到此时，他才低头看了胸口一眼，随即笑道：“阿难尊者，你想杀我灭口？”
阿难尊者猛地甩开孙履真臂膀，抬手取出一串金光闪闪的佛珠，向着孙履真当头套下。
佛珠金光闪闪，大小如意，瞬间锁住了孙履真的脖子。
但孙履真只是冷笑着，化为了无形。
“假身！”
阿难尊者还未来得及收回法宝，便听到头顶风声骤起，下意识抬手格挡。
然而下一秒，一只大脚从天而降，直接踹在了他那张俊美的脸上。
“给我下去！”
伴随着一声怒喝，阿难尊者猛地化作一道流星，被一脚踹下天空，呼啸着砸在了花果山上。
“轰”的一声！
整座花果山天摇地动，大片青崖怪石被瞬间碾成齑粉，呼啸而过的冲击波排出数以百吨计的海水，在东海之上震起一圈冲天白浪，发出阵阵雷鸣之音。
阿难尊者爬在地上，咬着牙，艰难地抬起头来。但他还未来得及起身，一只大脚便从天而降，直接将他的脸踩进了地里。
孙履真单脚踩着阿难尊者的后脑，身体前倾，手臂放在膝盖上，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脑袋上，手上把玩着那串佛珠，笑道：
“佛祖是怎么教你的？拿着一件法宝，就敢在我面前放肆。”
“孙履真！”阿难尊者强行抬起头来，一张俊美的脸此时扭曲得不像样子。
他抬头怒吼道：“我乃世尊弟子！你竟敢如此侮辱我！就不怕世尊降罪吗？”
“世尊降罪？”孙履真听了这话，微微一怔，随后突然仰天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好！这才对了！明明是个杂碎，装什么心怀苍生的圣人！”
“满嘴的情怀大义，一心的世俗名利。这才是你这世尊弟子的真面目！”
“来！继续！喊得再大声一些！让这三界四洲的众生都听清楚了！”
阿难尊者死死咬着牙，一点一点强行抬起头来，怒喝道：“孙履真！你说不和我动手的，难道你真敢杀我吗？！”
“你还真敢信啊！”
孙履真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大笑道：“你难道不知我是哪个？”
趁着孙履真大笑之时，阿难尊者猛地一发力，从泥土中挣脱了出来。
孙履真顺势抬脚，没等阿难尊者站稳，又是一脚踹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脚踹得阿难尊者原地转了两圈，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眼前金花乱放，天地都在左右摇摆，看得他直欲呕吐。
孙履真却猛地上前，左右两巴掌打在阿难尊者脸上，一把扣住他的喉咙，厉声喝道：“你给我听仔细了！我乃通天大圣孙履真！
齐天大圣是我师父，斗姆元君是我义姐！
天上四御是我的晚辈，九幽阎君只配当我的奴才！
天上的仙官惧我！西方的菩萨怕我！
三界四洲，哪里的帝君，何处的佛陀，敢对我吐半个不字！”
“你说我不敢杀你？”
孙履真嘴角咧开，怒笑道：“那你别动，先让我打你一百棍！”
阿难尊者眼前金花直冒，缓了半天，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当即使了个假身术挣开孙履真的手，二话不说纵身一跃，在空中脚踩祥云，直奔西方而去，速度快得惊人。
孙履真望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道：“你想和我比架云？”
说罢，孙履真一个筋斗云便跟了上去。
阿难尊者飞到天上，刚松了口气，想着赶紧回灵山禀明世尊，治孙履真个不敬之罪。
但下一刻，一道身影冲天而起，轻而易举地追上了他。
阿难尊者只觉得天色一黑，回头一看，一道人影立于东天之上，挡住了太阳的光芒。
那人影从耳中缓缓取出一根铁棒，甩手之间，铁棒无限延伸，化作数百丈长的擎天巨柱。
阿难尊者看得目眦尽裂，正要逃命，便看到那人影已经挥动了巨柱，眨眼间，便已到了他的面前。
在这擎天巨柱面前，阿难尊者渺小得宛若蝼蚁。
巨柱迎面而来，阿难尊者只来得及抬手架挡，那擎天巨柱便结结实实地砸了过来。
这一瞬间，阿难尊者只觉得自己像是迎面撞上了一座山。
不对！是山来撞他了！
“孙履真！”阿难尊者暴喝一声。周身佛光大放，隐隐化作一道青面獠牙的佛门金刚法相。
“还敢还手？”
孙履真嗤笑一声，双臂较劲，手中随心铁杆兵再次狂涨，猛地一抡，口中暴喝一声：
“呔！！！”
顷刻间，云开风散，天空之上炸开了一团圆形的冲击波，化作狂暴飓风席卷四方，撕开万里苍云，显露出悠远湛蓝的天空。
天空之中，佛光破碎，一个倒飞的黑影直奔西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