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竖旗
此时的万岁狐王何止是春风得意，简直像是年轻了一千岁。
大圣，这个名号自四百多年前花果山七圣结义后，就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从那之后，凡是妖魔鬼怪中手段高强、志向高远之辈，都不愿称自己是哪里的大王、哪山的爷爷，都让手下人称自己一声大圣。
万岁狐王见多识广，年纪又大，自然不会和年轻人们一样凑这个时兴。只是心中到底是多出了几分殷切期盼。
似他这种没跟脚的野妖精，生来就矮人三分，时间长了，连他们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出门在外，这个是真君的童子，那个是仙官的后辈。而他，老狐狸精一个，纵是年龄再大，手段再高，说出去也一样让人瞧不起。
而现在不一样了！通天大圣，这可不是那些个没眼色的山野妖精自封的大圣，而是道祖亲封的大圣！就是拿出去放到五方五老、三清四帝面前也一样拿得出手。
这就是跟脚！
从今以后，再没人能说他是个没来路的老狐狸精。
“老狐王……”孙履真平静的声音传来，他抬起头，那淡然的眼神瞬间将万岁狐王从幻想中惊醒，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见过这种眼神，从很多的年轻人身上，从很多的老年人身上。最后，他们都死了，只剩下他这只胆小的老狐狸。
“大圣……”万岁狐王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赔笑道：“积雷山有万载积累的家私，有上万的手下家奴。大圣不如就留在这里，逍遥自在，岂不胜过天上仙神百倍。”
孙履真只是看着他，片刻后笑了笑说道：“劳烦老狐王再帮我一个忙。”
“大圣请说！”万岁狐王连忙说道：“只要是小老儿能办到的，定然竭尽全力！”
“帮我做一个旗子，上书四个大字。”
孙履真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仿佛透过了积雷山，望向高高在上的三十三重天。
“通天大圣！”
无视了万岁狐王惊讶的眼神，孙履真拿起火丹，一仰头将其吞了下去。
“老君，承情了。”
……
西牛贺洲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四面八方的妖魔鬼怪只要一抬起头，就能看见在那顶摩碧汉，根扎黄泉的积雷山顶，一支高达百丈，金光闪闪的大旗迎风飞舞。
耀眼的金光横照三万里，将半片天空染得有如黄金一般。上书四个大字：
“通天大圣！”
西牛贺洲有很多自称大圣的妖魔，其中有些实力强大到寻常仙神都不敢随意招惹，但从未有一个敢如此嚣张地打出旗号来。
上一个这么干的，还是四百多年前的齐天大圣。
诸多妖魔鬼怪一开始还以为是积雷山的万岁狐王得了失心疯，打算学齐天大圣反天，正等着天庭来人，拆了他的积雷山，他们也好去占点便宜。
可谁知道，那大旗立在积雷山顶足足半月，他们硬是连半个天兵天将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反而等来了一张请柬。
主人的名讳便是通天大圣孙履真。
此时的积雷山，有数以万计的妖魔鬼怪蜂拥而至，只为了见一见那位据说是由太上老君亲自敕封的通天大圣。
然而还没等他们到半山腰，就被盔甲整齐、阵列有序的积雷山小妖拦了下来，不许他们再前进一步。
倒是也有桀骜不驯的妖魔借机闹事，但还没等他们把事闹大，就有一条披甲金龙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将几只强悍妖魔撕成了碎片。
这血腥的一幕瞬间让这群妖魔鬼怪心服口服，老老实实地跟着积雷山小妖的安排，在山腰以下安顿了下来。
而在积雷山顶上，孙履真抬手一招，披甲金龙便化为随心铁杆兵被他拿在手中。
一旁的万岁狐王满眼的艳羡。
要说法宝，老狐王怎么说也活了一万多年，也不是没有。但这东西也分个三六九等。差的，随便弄截桃木，做出个大概的形状，再上点朱砂。理论上来说这就是件法宝了。
厉害的，不是老君的裤腰带，就是佛祖的梳妆镜，这种东西想弄都没地方弄。
至于具体有多难弄，看看孙悟空就知道了。
孙履真在这方面倒是比他师父强多了，两柄芭蕉扇，飞龙宝杖，定风丹，该有的都有。
“大圣啊，小老儿还是不明白。”万岁狐王收起了艳羡的眼神，转头笑着说道：“既已决定受了通天大圣的尊号，怎么还不让宾客见见正主呢？”
孙履真面无表情地看向山脚，头也不回地说道：“人家派来的正主还没亮相，我急什么？”
万岁狐王脸上的笑意一收，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大圣，小女还在山下操练妖兵。”
“不必如此，叫她回来吧。”孙履真依旧没有回头，眼中白光微闪，顶着满山杂七杂八的线条，哪怕都快被闪瞎了也没闭眼，似乎是在尽力寻找着什么。
万岁狐王又是一阵犹豫，叹息道：“大圣，灵山的正果，多少人可遇不可求，你何必如此为难？”
孙履真猛地回过头来，看了万岁狐王两眼。
“你知道？”
“猜到了。”万岁狐王走到孙履真身边，望向山脚下的众多妖魔鬼怪，平静地说道：“神佛降服妖魔，是理所应当，奖赏降服妖魔、心向正果的豪杰，也是顺水推舟。若是一身本领，还无对无错，反倒难办。天庭灵山的手段大抵如此。只是天庭更喜欢直接招安，灵山的手段却更委婉，喜欢算计一二，拿捏因果。但最后都是一样。”
“像大圣这样有本事的，一个正果总是应该。大圣只需顺水推手，想必就算不是菩萨尊位，也应是个清贵的官位。如今落到这步田地，无非是因为个孝字，小老儿佩服。沦落到与妖魔为伍，此为以身入局，想必来日尊师齐天大圣的功劳更是不小，能让灵山费这么大力气，搞不好灵山三十五佛中，都能多出一个尊位。”
万岁狐王目光愈加深邃，微微闭上眼睛，自嘲地笑道：“大圣本领高强，就是死斗，想必齐天大圣也会手下留情，终究还是能在灵山有个位置。但天大的功劳总需要满地的血，山脚下这么多的妖魔，想来也够了。若是大圣能保住小女一条性命，小老儿便感激不尽。”
“大圣，就这样吧。现在收了旗子，下去和他们打个招呼，就算有人为难，左右不过是赔个笑脸。时辰未到，没人敢真把你如何。等时辰一到……大圣只要性命无碍，其余都只是小事罢了。”
孙履真沉默片刻，突然嗤笑一声道：“说起来你可别笑话，当年我那师父字号齐天大圣，其实并不是因为天庭不公，或者是神仙傲慢欺压之类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是因为被天庭给骗了，实在气不过，所以才立了旗。后来天庭给了他一个齐天大圣的虚衔，他就又乐呵呵地回天上当官去了。”
万岁狐王不知道孙履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只是下意识地说道：“大圣，为长者讳啊。”
“有什么好避讳的？他自己都把这事当笑话讲给我听。”孙履真轻笑着说道。
“老狐王，我又不是小孩子。能进编制，夯货才当妖精。只是卖自己不丢人，卖都没卖出个好价钱，那才叫丢人呢。就像我师父，都是被天庭骗，你要说他是齐天大圣，保证和你乐呵呵的。但你要叫他弼马温……那就希望你抗揍吧。”
万岁狐王听得不由一笑，对孙履真说道：“这么一说，我倒真想见一见这位齐天大圣。”
“说不准还真有机会。”孙履真抬头看了一眼“通天大圣”的旗子，对他说道：“哄我去灵山，可以。哄我当神仙，也行。但是搞这些个恶心虚头，弄这些个腌臜手段，说白了，和那些个凡人商贾有什么区别？都是想压价。”
“一个狗屁佛位，就想套我们师徒两个，真以为这是大街上做买卖，还想买一送一。”
万岁狐王忍不住惊讶地看向了他。
“口口声声的慈悲，心心念念的功名，到头来，要用这满地的血来换。老狐王，我的命，不连累别人。我的座下莲台也用不着用血去染。”
孙履真望向西方天边，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
“他们想要把柄，好！我给他们把柄！不用等一甲子后，我现在就给！看他们接不接得住。”
“二心竞斗！想得美！”
“都说是杀人放火受招安，这么大的旗子，就看灵山愿意流多少血了。”
说着说着，天边已有祥云出现。
万岁狐王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连忙一把拉住了孙履真，连声恳求道：“大圣！你何必为了一群妖魔鬼怪误了自己的前程？他们本就恶贯满盈，死便死了！用他们的命成就天大的功德，这又有什么打紧？就是死一些积雷山上的小妖，小老儿也全无怨言啊！”
孙履真只是看了他一眼，笑道：“老狐王，他们的命和我有什么干系？我保他们做什么？我只是看不过这帮子腌臜的神佛，如今正好和他们试试身手。”
万岁狐王还想再说什么，孙履真却说道：“好了，主角快到了。你这老狐狸找个地方呆着去。一会儿打起来，别伤着你这老胳膊老腿。”
万岁狐王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长叹一声，转身落寞离开。
孙履真抬头看向那越来越近的祥云，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
“多谢大圣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