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蓝巴士
冬日,雪花飘飘,寒风凛冽。我从车站出来,费劲儿地拽着皮箱。使劲一拉,皮箱“咔咔”刮过铁门边。我甩开头发,半蹲下来检查——上边刮了好长一道口子。口子呈亮白色,与深棕的皮箱表色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我认命式的叹了口气,拉起箱子,继续跋涉向前。
车站口,我冻得腿脚发麻,左看右看,因为大雪,几乎没有接客的出租车,更别挑去瑃乡的了。我拍去格子巾上的细雪,呼出一口热气,白雾飘起。耳边忽起一股冷风,发丝四下飞动。我抚平乱发,再度抬头四处张望,凭着极目远看的超高技艺,我看见了辆蓝巴土,车玻璃内用红纸贴了“瑃乡”两个大字。心中忽感:大概这就是救赎。我拉起皮箱,快步跑下台阶,直奔向其。
在确认此辆巴士的确开往瑃乡后,肥脸小眼的中年师傅帮我将皮箱推入车下,同时用蹩脚的普通话对我搭话道:“小姑娘,你看着不像本地人呢。”
我低头,掩住一处露出的皮肤,笑答:“我是信河的。”
师傅动动眼珠,似乎很费劲地思考着说:“信河的茶是不是特别清香的?”
我点头,他笑了:“也是跑过那周边的一些小乡的,啥时候能去品品就好嘞。”语气中似有种遗憾。
我方才还以为他那“啤酒肚”是喝酒喝出来的,直到将司机座上的两盒茶叶与刚才的对话结合后,我才“恍然大悟”。不过喝茶会大肚吗?我顿时灵光一现:这可对阿雯的论文有所帮助。我就地掏出手机,在对话框下打出一串字。
发送后,我匆匆跳上车阶,走到后方的靠窗处,坐了下来。我又理了下脖上的格子巾,转头看向窗外,好像一切都被冰冻住了。宽玻璃上结了老厚的一层霜,却还有片片雪花不死心地在上方着陆。我看得直愣神。
恍恍惚惚中,车子向前一冲,开始启动。冰霜上顽固的雪花不得不飘何后去。
我的心,也飘了起来。
后方坐着位妇女,她围着红头巾,脚下放着一个蛇皮袋,正在眯着眼睛按小灵通。我从窗上倒影望见这副场景,疑惑着那不恰时代的通信工具。
几个按键终于按完,她抬手,冲那头嚷道:“常健啊,我坐上车啦。对的,就是这个,别买贵了——”她话还没讲完,那头已经挂断。我听她叹了口气,把小灵通装入口袋。
一旁的秃顶大叔凑了过去:“小李回来了?”
妇女点头,无奈道:“回来是回来了,就是不怎么亲了,有时候吧真挺后悔送他出去读书的。
一阵沉默。
妇女又突然欣慰道:“不过孩子有了出息,咱做父母的倒也高兴。”
大叔也点头:“确实,去大城市工作,将来享福的。”
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眼神空洞,直视前方。
我一听,赶紧探过头,打破沉默道:“这位阿姐,您是瑃乡人吗?”
妇女又点头,叹了口气,说:“是啊,小姑娘,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诚然说:“对,我是信河人。”
妇女侧身,好像来了兴致:“你去瑃乡,是干啥的?”
我注意到她皱起了眉头,秃头大叔也露出奇怪的神情。我不明所以,奋力填静,答道:“我在BJ工作,是一名记者,来瑃乡收集素材,上面拍纪录片有用的。”
“啊,咱这瑃乡,有啥子值得拍的吗?”妇女用询问的眼神看向大叔。
大叔赞同地点头,说:“从来没有记者来过瑃乡。”
我有些尴尬,也点头,转回身子,满心期待变成了忐忑不安。
妇女又问:“小姑娘,你叫啥名字?”
我侧头说:“我叫吴艺桐,文艺的艺,桐木的桐。”
秃头大叔笑了:“吴艺桐,无异同,哈哈——你这名字,应该去做公益宣传,现在不是讲啥平等阶段嘛。”
我也顺着话头问:“阿姐,您贵姓?”
妇女撑撑座位,正起身子,回去了说:“姓周,周宝芝。他叫陈伯智。”她伸手介绍。
我冲他们一一点头,问起了生计问题:“请问瑃乡这儿有酒……哦不,宾馆吗?”我想了下,估计乡里是没有酒店的,所以中途改口。
“宾馆当然是有的,有一家是老李和她那老公开的,就在……在哪来着?”周宝芝一时想不起来,又看向陈伯智。
“一萍开的那家在小吃街上,路头电线杆子边,红牌子。”陈伯智几乎没怎么回忆,直接说道。
我点头道谢,再次转回身。塌下腰来,极为放松地靠在骑背上。
恍恍惚惚中,巴士前进。窗外的风景一一掠过,逐渐由稍繁的小楼变为简朴的宅屋,空旷的荒地也变得多了起来。我看得极为入神。
心头却又突然涌现出一阵不安:我方才察觉到他俩似乎对记者不是特别欢迎,若是我找不着那宾馆,恰时无人帮助又怎么办?最好趁此时找个机会,看能不能先找他们带个路,也好更熟络下。
猛地刹车,巴士到站。我三两步跳下车阶,从刚展开的折门下拉出皮箱。看着这大雪纷飞的场景,不安加深了,但因于这箱子之重,却又无计可施,毕竟以我这瘦胳膊瘦腿,能先把箱子的事情顾好就不错了。我只得向前,独自踏在石荒路上。
不过好像也不是独自。
周宝芝提着那蛇皮袋,一晃一晃地在我身后走着。陈伯智手中拎着个黑袋子,跟在她后边。
我觉察到他俩的前行,便停了下来。周宝芝猝不及防,差点撞在我的身上。
周宝芝语气中带着埋怨:“哎哟哟,这是搞啥,你咋不走了呀小姑娘?”
我笑起来,向她靠近,问道:“阿姐,我是个路痴,分不清东南西北,去宾馆的话,您能不能领我走一程?”
周宝芝把蛇皮袋放下,左手叉腰,考虑了下,抬眼看看我,说:“行,我家正巧离那宾馆近,不过……”她放下手来,指指蛇皮袋“这冰天雪地的,帮我拎回去。”
陈伯智闻言,探过来说:“我帮你拎。”
周宝芝摆手道:“不了老好人,你那胳膊啊,先顾好再顾别的。”
我赶忙拎起袋子,心里愧疚道:对不起刚才那份不安的想法,我只采取了一半。累就累吧,不睡荒地或是被辞就好。
眼瞧我笨手笨脚地踏雪前行,周宝芝也是松懈了下来,打起哈欠,慢悠悠地跟着。陈伯智也走在一边,手里依旧拎着黑袋子。我们就这样形成了一支奇怪的队伍。
瑃乡,我们即将见面,还请你善待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