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还有南风旧相识:巧设惊魂局
冬日里昼短夜长,流云早早掌灯生碳火,看着一旁红笺替贺南风梳妆。
不过去趟安姨娘的幽兰居罢了,小姐居然还要仔细打扮。等对方收拾完站起身,却又不禁蓦地一惊。
三小姐跟侯爷夫人,是真的好相像。就算现下还没完全长开,经过红笺这么不浓不淡地几笔描摹,再换上偏于成人的衣衫,不仔细时,就跟侯爷画上的夫人形容一模一样,还以为,夫人又活过来了。
流云只比贺南风大两岁,也并不记得云氏多少,一切印象都来自贺佟每岁悼念亡妻的诗画。唯有红笺因为年长,尚且记得夫人仪态模样,穿着打扮,于是挑了身似是而非的衣裙,又梳了头似是而非的发髻,再带上云氏当初留下的首饰,说贺南风刻意模仿母亲罢,又显得过于煞有介事,说是无意穿戴吧,却又实在跟云氏太过相像……
她正惊愕之际,听得外头小厮道大公子在花园口等小姐,便见贺南风款款应下后,就由红笺套上一件玉白色的狐毛斗篷,将帽子一盖,除了精致小脸遮得严严实实,方才的错觉便消失不少。
系上领口,又拿好暖手的小碳炉,贺南风才带着红笺出门,在小厮的灯笼光里往前走。没几步远,就听到兄长关切传来:
“冷不冷?”
贺南风摇头。
“爹已经过去了,还夸你想得周到。”
当然周到,贺南风勾唇,兄妹二人有说有笑,往幽兰居而去。
贺佟果然先到了,正在向下人询问贺玄文的情况。一旁安姨娘面如菜色坐在案边,大家贺清嘉似乎正在低声劝导什么,但对方明显没有听进耳中,连丫鬟通报说大公子三小姐来了的消息,她都不曾注意。
贺南风缓缓走在后头,进屋后也只将帽子褪下,并未脱去斗篷,施礼后便含笑静听父兄同大姐关切寒暄,又各自开导了安姨娘几句,后者被女儿推醒,勉强笑着“嗯啊”应付,看得贺清嘉连连叹气。
她实在不懂,为何弟弟这一伤,对姨娘的精神会有恁般大的影响。
好在贺承宇看着姨娘满眼血丝,想起妹妹下午的话,便向安素道:“姨娘也不要太为弟弟担心,只是外伤罢了。姨娘自己要多休息,南风还为姨娘带了上好的沉香串儿来。”
听到贺南风的名字,安素眉间微微跳动,似唤醒了心里什么,抬起头看时,贺承宇也正让开身来,露出背后的妹妹。
贺南风向兄长淡淡一笑,她的沉香揣在腰间小包里,于是红笺便上前为小姐取下斗篷,让贺南风好低头取出,端放在白皙的手里向安素走去。
房中灯光昏黄,她淡紫色的席地长裙袖口垂着轻盈流苏,在光影中微微地晃。她嘴角挂着温柔又岑寂的笑容,长长柳眉下一双黝黑眸子,映衬着耳边点动的水晶小坠儿,显得清澈却又深邃。
贺佟与贺承宇父子只觉得今晚的贺南风有些不同,又有些熟悉,还未仔细思量答案时,身旁安素却忽然一声骇人惊嚎,“哐当”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来,随即手脚并用地乱爬,想要躲到椅子背后,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鬼,鬼啊——”
“姨娘!”贺清嘉连忙去搀扶,却被粗鲁推开。
众人愕然,贺南风似也被吓了大跳,手中沉香坠地,回过神来,便俯身去捡。却被安素以为要靠近自己,吓得面色更加苍白,惨叫着往后退去,一面抬手挡着眼前大喊: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你不是我害死的,你不要找我报仇——”
贺清嘉见这情形急得掉泪,跪在身边揽住对方:“姨娘,你在说什么,谁是鬼?”
安素惶然地指向了贺南风,口中喃喃自语:“她是鬼,她是鬼,她是回来报仇的,是她害了文儿,她又找到我了……”
贺佟蹙眉,呵斥道:“安素,你在胡说什么。清嘉,扶你姨娘起来。”
贺清嘉一直在扶,可哪里拉得动她。霎时又气急又伤心,呜咽着哭了出来。
安素对侯爷的呵斥并没有听见,只死死盯着一脸迷惘的贺南风,一面摇头掉泪:“夫人,夫人你不要怪我,安素也是没有办法,安素也不想害死你的……”
她此话一出,本来还震惊惶然的周遭几人都一时愣住。
这里的夫人,必是云氏无疑。她说她也无法,她本不想害死她的,原来云氏之死,真的不是风寒成疾那般简单。
贺南风缓缓收回自己的沉香串儿,眸色极其平静,转向了自己的父亲。
安素依旧自顾自喃喃自语,一旁贺佟的脸色便越来越凝重,沉吟片刻,走到对方面前,俯身捏住她的肩,大概力道太大,迫使安素居然平静了下来,随即看清来人时,自己也愣在原地。
“你说,”贺佟直直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道,“你是如何害死锦书的。”
云氏名叫云汐,锦书是她的小字。故而每年悼亡时,贺南风都会看到烧掉的书画写着“爱妻锦书芳览”六个字。
贺佟语气太冷,周遭又太安静,大家都屏住可呼吸一般,等待安素回答。后者渐渐从方才的疯狂中醒来,看了看贺佟,又看了看身后的贺南风,知晓自己是过于心虚才认人成鬼当众失态,便忍不住的泪水滑落,全身无力地瘫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你说,你是如何害死锦书的。”
贺佟又重复了一遍,字句里比方才还要冰冷。
旁边跪着的贺清嘉回过神来,连忙向父亲求情道:“爹,你不要信姨娘的话,姨娘是疯癫了才会说这样的胡话,你不要相信,姨娘怎么可能害死夫人,不会的……”
然而无论她如何解释,贺佟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一眼,依旧死死盯着地上的安素。
贺清嘉又转向贺南风,指着她道:“爹,姨娘都是被她吓的,从祖母中风那天起姨娘就开始神思恍惚,爹,她是故意穿成夫人的样子来吓姨娘的,爹,都是她设计的……”
贺南风心底暗叹一口气,不言不语。血脉至亲果然乱人理智,否则以大姐修行,应该知道如何也不能咬到自己。莫说她是否刻意设计无法确认,便是刻意,如今安素自己承认了,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那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即便死后也牵挂了快十年的女人,文敬候爷对亡妻的深情,曾一度让兆京女子艳羡神往不已。往日流言尚且能够承受,如今真发现云氏是被人所害,贺佟如何能够放下?
果然,他冷冷看了贺清嘉一眼,道:“若是自己不亏心,又怎会怕人设计。若不是南风,她又怎会说实话。你让你姨娘最好一五一十都讲出来,我还可能留她一命。”
贺清嘉一怔,知晓再无转圜余地,霎时也扑倒于地,和安素哭在一处。
但贺南风其实并不想取安素性命,这母女两人情形看着,也颇觉几分伤情。毕竟她早确信安素即便参与云氏之死,也绝不会是主谋,若她真的杀人不眨眼,又怎会这么多年郁结于心,又怎会被云氏魂灵吓到。
“爹,”她走上前,将父亲扶起身来,自己对着安素道,“姨娘,您现在看清了,我是南风,不是夫人云氏。南风现在以晚辈,和云氏之女的身份问您,我母亲当初,是如何生病,又如何亡故的。”
云氏之死虽突然,但前后都有症状可循,故而贺佟虽悲痛欲绝,却也从未怀疑过病死的说辞。何况爱妻弥留之际他一直陪伴左右,还甚至请旨唤了太医诊治,都实在无力回天,如果不是病死,一切又是如何发生?
贺南风见安素不答,沉吟片刻,补充道:“南风知道姨娘不是那样心肠歹毒的人,所以南风可以向姨娘保证,只要姨娘将一切和盘托出,让那真正的幕后黑手浮出水面,姨娘和大姐,都不会有事。”
这意思是,她知道安素不是主谋,并有心放过,她的目的只在那背后之人。
安素抬头,与十岁的少女四目相对,似要坠入她深邃的眸子里一般,半晌无言,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人做的事情总会还回来,只是没想到,是你。”
她在多年不安之中,担心过贺佟,因而逐渐相处生疏,也担心过贺承宇,因而连儿子读书的重华馆都去得极少。只是未想到,最后揭开旧事的,会是一个十岁的丫头。
贺南风并不接话,只静静看着她。
“对,我是害死了夫人。”安素抬手将眼泪擦干,看向一旁的贺佟,仿佛再也没有负担般,脸上带着怪诞的笑容,“但我没有办法,我能怎么办,我只是个出身低下的妾,我的女儿也只是个出身低下的庶女,旁人一伸手,就能把我们母子捏死,我能怎么办?”
贺南风道:“谁要捏死你。”
安素转向她,目光戏谑:“你不是早就知道么?你不是故意说她将死,把她气得中风么。”
那日梦境言语,安素怕的是云氏复仇,而那人气的,是贺南风道,云氏说害她之人本来就阳寿将近。人越是年老,越是贪求长寿,就越是忌讳死亡。
贺佟与贺承宇闻言俱是一顿,都像贺南风看了多来。然对方似乎并不打算解释什么,依然神情平和,继续向安素道:“她可是用大姐的性命对你威胁,让你为她害死母亲。”
贺凝雪之前提起幽兰居,说过大姐贺清嘉三四岁的时,候曾经险些坠入莲池淹死,把安姨娘吓得不轻,之后将女儿关在屋里将近半年。算起来,便是云氏病死前后。故而贺南风早便有猜测,安素是保全女儿才不得不为虎作伥。
可惜,贺清嘉多年不知真相,还以为对方是个可以依附的猛兽,殊不知从幼年到长大,自己在对方眼中都是颗随时可弃的棋子。
安素看着她,缓缓回答:“我的女儿,我的儿子,在她眼中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出,她要他们死轻而易举。”
贺南风蹲下身去,与安素视线相平,缓缓道:“我要姨娘当着我父兄的面,说出那个人是谁。”
尽管话到此步,所有人心中都有了底,但当那三个字说出时,贺家父子还是难以接受。
“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