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委屈

原有财在曲江富人区买了房。闻家在回坊附近，因为坐落在城隍庙后面，所以那条街被叫做庙后街。

原野上小学以后原有财工作忙起来，每个周末她只能自己去闻家。

西安是古城，满地的文物，地下不好挖掘，所以那个年代的地铁修建工作也一再作罢，原野只能公交转公交再步行去庙后街，路上得花费一个多小时。偌大的西安城，即便是长大后，很多路她都不熟，但是从家到庙后街的那段路她闭着眼都能摸过去。

因为太痛苦了，每次都像是去赴死。

闻书迩心疼她，总是给她准备很多零食，林芹有时候都看不过眼，问他咱们家到底是学堂还是食堂？

他盯着吃得满嘴流油的原野，递纸给她擦嘴，对林芹的话充耳不闻。

练好了笔划，经历了描红之后，林芹开始让原野临帖，她教的是柳体，给原野临的是柳公权著名的玄秘塔碑。

临帖的时候她会给原野的手腕绑一个小沙袋，训练悬腕。

悬腕已经够累了，原野就想法儿偷懒，写字时总是塌着腰。林芹一发现就抽她，又说：“你看我们家有一个是软骨头的吗？”

的确，所有闻家人都气质卓然，林芹尤其。

原野记得那时候林芹虽然满头白发，但是苗条矍铄，穿旗袍，头簪花，腰背永远挺直。所以当时原野立刻顶嘴：“奶奶臭美要穿旗袍，抬头挺胸才漂亮。”

林芹觉得这丫头真是古灵精怪，又问她：“那你哥哥呢？”

原野眼珠子滴溜溜转，大声说：“因为哥哥是男子汉！”

林芹拿竹条敲她的头顶：“这无关男女老少，或穿着打扮，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我不仅要教你写字，还要教你做人，所以我要你腰杆挺直，不可以屈身事人。”

原野看着一旁坐得笔直，微微垂头走笔的闻书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有一次原野等公交太久，去迟了，不敢进门，林芹最讨厌迟到，原野怕自己一进去就挨打，于是站在楼道里踌躇。

她一边脑海中天人交战，一边拿钥匙在墙上刻下自己的身高，闻书迩比她高好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超过他。

说曹操曹操到，闻书迩看时间到了她还迟迟不来，就准备出去接她，谁知把她抓个正着。

原野不怕他，揪着他的衣服撒娇：“哥哥，我不想去。”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

没想到闻书迩说：“那今天就不学了。”

原野听到这话反而惶恐起来：“会挨训的！”

“不怕”，他揉了下她头顶的丸子，“我给奶奶说，今天放一天假。”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林芹的，过了会儿真的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走，哥哥带你出去玩。”

他带她坐着公交穿过钟楼，到城墙下护城河边放风筝。

玩累了，原野气喘吁吁地坐在马路牙子上，一辆小三轮慢悠悠地骑过来，原野闻到味道咽了口口水，看向闻书迩，他默契地接收到她的信号，拦下骑三轮的老头，买他车上的甑糕。

甑糕五块钱一份，闻书迩掏出五张纸币递给他，老头用沾了唾沫的手指数了数钱，然后从车座下掏出一个薄纸小册子，说：“送你们一本书法集，我自己写自己印的，你们可以看看。”

原野听到“书法”两个字就犯恶心，拉着闻书迩就要走。

老头在后面追着他们喊：“少收两块也行，你们看看吧！”

闻书迩拽住原野，走回去把钱塞进老人的口袋，接过那个小册子，“不用这样，谢谢您，我们会认真看的。”

闻书迩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果然坐在城墙下看起来。

原野见他看得认真，开玩笑道，“你以后也会变成他这样吗？”

写的字无人欣赏，只能卑微祈求别人多看一眼。

闻书迩听了也不生气，把手上的甑糕递给她，温声笑道：“也许吧。”

吃完糕，原野坐到闻书迩身边，靠在他肩上，轻声说：“哥哥，我不喜欢写字。”

她刚吃完甑糕，嘴里一股蜜枣的甜味。

闻书迩耐心地问她：“那你喜欢什么？”

护城河边还有其他人的风筝在天上飞，她抬头去看，闻书迩的目光随着她看去，“你想变成风筝？”

“不”，原野摇摇头，“我想变成小鸟。”

他这才注意到，比风筝更高的地方，有一只小鸟在展翅飞翔。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发问：“那你喜欢哥哥吗？”

“喜欢”，她毫不犹豫。

“那么在你起飞之前，还是来学字，就当是陪着哥哥，好不好？”

原野这次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郑重其事地开口。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