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放了一夜的电影
“是你啊?郑斯坦?你为什么来找我?不会是因为昨天的事吧?我没有恶意的,真的。”谢心怡像赌博用的发球机连续吐球一样地说。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郑斯坦?”这张没有表情的脸上写下了一份疑惑。
“你不是忘了我吧?我就是昨天跟踪你的人啊!”谢心怡惊讶地说,这个人够冷血,昨天的事就这么快忘了。
“你是张爱英的那个朋友?我有一点印象。”郑斯坦似乎记起来了,又换成了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你是来看电影的还是来买爆米花的?”谢心怡对这个忘心极大的人报以失望。
“看电影。但是对你的爆米花也有兴趣,可不可以试吃?”郑斯坦说。
“试吃的在这里。”谢心怡拿了一叠刚烤出来的原味爆米花。
郑斯坦用手拿了一颗放进嘴巴,若有所思地品尝了一下之后说:“真的很香,但是你知道吗?爱因斯坦的电影院外面新开了一家专门的怡心爆米花店说要和你比拼。那里的品种很多,比你的吸引人多了。”
“那怎么办?”谢心怡有点慌慌地说,“他们的地理位置又比我好,价格可能也比我的便宜……”
“先出去看看吧,了解一下情况。”郑斯坦建议说。
谢心怡马上跑了出去。外面果然有一家“怡心”爆米花店,下面的标语是:“我有‘疑心’,我怀疑‘心怡’是否是最好的;但我有信心,我相信‘怡心’才是最棒的!”
“摆明了和你作对。”郑斯坦在一旁说。
“你帮我每种口味拿一小粒试吃的来。”谢心怡推推他说。
郑斯坦没等她话说完就走过去,过了一会儿,抱了十几大份爆米花,然后递给她。
“你这么做不好!”谢心怡瞪大眼睛说。
“怎么不好了?”郑斯坦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看她不接,便把爆米花抱回了电影院。
“第一,买这么多很浪费钱,我又吃不掉这么多爆米花;第二,这等于说是支持他们的爆米花。”谢心怡一边跟上他一边说。
“你真的很啰唆。”郑斯坦把爆米花搬到了心怡爆米花的柜台,“快点吃,说说跟你的爆米花有什么不一样。”
谢心怡狐疑地看了郑斯坦一眼,他为什么这么关心爆米花?不管了,吃了再说。于是她先尝了一个袋子里的爆米花。
“这是传统的爆米花,是瑞士玉米油做的,口感很醇厚,吃起来很有电影院爆米花的感觉,这虽然是最好最贵的玉米油,但并不是最香最适合做爆米花的玉米油。我几个月前用的就是这种玉米油,但现在已经换了,我用的是法国巴黎做奶酪必备的发酵玉米酿成的玉米油,无论是从色泽上看还是吃起来的感觉,都是远远胜过瑞士玉米油的。它炸出来的爆米花也是远远胜过前者的。”谢心怡头头是道地分析。
“这个是滴入红番花作佐料的爆米花,红番花是世界上最贵的佐料,相信这种爆米花也很贵。我以前也试过,但因为成本太高没有试下去……”
“这个是水果香味的,很受小朋友欢迎,但做这个的人手工不够娴熟,所以没有做到均匀,但水果爆米花是最需要均匀的,吃多的人一比较就会发现区别……”
分析完所有的爆米花,谢心怡松了一口气,因为每一种爆米花她都可以做得比他们好。她也发现很多品种都是她的原创。
“别这么快放松。”郑斯坦说,“他们虽然手工不够你,但毕竟是一家店,人手也多。可以满足任何人的要求。你一天却只能做几种特定的口味,如果竞争的话,他们十有八九会赢。”
“对哦,那怎么办?”谢心怡呆呆地问。
“多加一点人手,多加一台机器。每天带齐所有的材料,然后做一块板写上所有的品种和价格,把柜台搞得漂亮一点。”郑斯坦丝毫不带一点点犹豫地说。
“好办法!”谢心怡眉头舒展开说,“对了,你为什么这么关心爆米花?你不用去看电影吗?”
“现在就去看。”郑斯坦掉过头,走进了电影区。
小青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拍拍谢心怡的肩说:“真好,跟老板说那么多话,老板问我问题的时候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了,连名字都没问到。”
“原来他就是老板的儿子啊。”谢心怡喃喃自语着,“看来他们一家都是怪物,爸爸的眉毛长得跟海鸥一样,连在一起,儿子的嘴唇又比猿猴的还要厚。真想看看妈妈是怎么样的,我怀疑长得像大海怪。”
“真没想到老板的儿子不光有才华,长相也极有魅力,长得很像木村拓哉,不对,比木村拓哉还要有魅力,简直帅呆了——”小青陶醉地说,“不过你向来喜欢薄嘴唇的漫画美男子,不懂得欣赏这种个性十足的魅力。”
谢心怡一直工作到中午12:00,去吃了一顿简单的中国餐,把工作交给其他人,接着就去另外一个地方做临时工。晚上6:00的时候再回电影院接班。
一天就这样快要过去了,晚上11:30的时候,爱因斯坦的电影院人烟稀少,随着最后一场电影的结束,所有人都离开了,电影院也要关门了。谢心怡换下吉卜赛女郎样式的工作服,今天的爆米花还剩下两份中号的。谢心怡舍不得把这刚烤好没多久的爆米花扔掉,就把它抱在怀里。正准备走出电影院,手机响了。
谢心怡拿出诺基亚几年前的旧款手机,是小青。她说她忘记把放在电影区那边奥斯卡厅的卫生柜锁上了,让心怡帮忙锁一下。谢心怡拿出钥匙,锁上了奥斯卡厅的卫生柜。
这时她听到奥斯卡厅里面有电影的声音。电影院要关门了,怎么可能有人在看电影?谢心怡胆子不像张爱英那么小,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奥斯卡厅,没有错,的确是电影的声音。一定是有人忘记关电影放映器了。她大着胆子在黑暗中拉开帐幕,走进奥斯卡厅。
荧幕上放的是金凯瑞的老电影,《楚门的世界》,金凯瑞滑稽的样子和夸张的表演实在很好笑。谢心怡在心里笑了一下,想不到笑声一瞬间冲破喉咙,响亮地在整个奥斯卡厅里回荡。
这不是我的笑声。谢心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借着银幕上微弱的光发现了笑声的声源。虽然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她也可以知道这乱糟糟邋遢的头发和分明的轮廓是谁。
谢心怡故意响亮地走过去,但是笑声的主人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她——即使她一屁股坐在了他旁边。电影里金凯瑞演的“楚门”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被一群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操控着的,更不知道自己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他单纯滑稽的表情和夸张的搞笑动作虽然令人无奈,但也足以点破观众的笑神经。郑斯坦又发出一声爆笑,笑得前仰后合,比金凯瑞还要夸张。从来没有见过他的脸上有过笑容这种表情的谢心怡从心底里发出了一种恐惧。
电影继续放着,放到一幕不重要的情景时,郑斯坦才猛然发现旁边坐了一个人,那个人还在津津有味地一边吃爆米花一边嗤嗤地傻笑。
“你怎么在这里?”郑斯坦的表情又一次从脸上消失了。
“看电影。”谢心怡简短地回答,突然才发现郑斯坦说话了,“哇!吓死我了。你终于说话了。”
“先看完电影再说。”郑斯坦重新把目光转移到电影上,一面接过谢心怡手中的爆米花。
《楚门的世界》不是纯粹的好莱坞搞笑片,和金凯瑞大多数的电影很不同。当楚门努力地逃出了他那个虚假的世界,来到海与天空交界的地方时,他悲哀地发现,原来所谓的地平线,所谓的海角天涯,是一面用颜料涂了蓝天白云的墙壁。他用力地捶打着那面墙,但是墙是那么坚不可摧。伤感的音乐配着这一幕,谢心怡霎时泪盈于睫,转头一看,旁边的郑斯坦则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
电影放完了,前面两盏灯亮了起来,可是郑斯坦的眼泪还是源源不断。他用双手蒙住脸,但是眼泪还是不断地从他的指缝里漏出。他厚厚的嘴唇努力地抽搐着,似乎想说些什么。他的脸上夹杂着不同的表情,鲜明地暴露在灯光下。谢心怡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她本来想拿纸巾的,但是她被这个向来没有一点表情的人的丰富表情怔得一动都不能动。
哭了不知道多久,郑斯坦终于停了下来,但他的肩膀还是一颤一颤的,他慢慢地说了起来,声音与平时有很大的差别。
“其……其实我们都生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世……世界上……很多东西……都是假的……很悲哀很悲哀……”他断断续续地发表着演说,一面认真无比地看着谢心怡。其实谢心怡很想笑,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笑,唯有努力克制住。
“呜……呜呜……”郑斯坦又哭了起来,谢心怡“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但她努力不把笑意传播到空气里去。她拍拍他的肩膀说:“电影而已啦,就算跟你的世界再像,也永远都不应该把两者混为一谈。”
“我知道……知道……”他茫然地看着前方呢喃着。
在郑斯坦的断断续续的啰唆抽泣声中,《楚门的世界》又开始播放了,一定是郑斯坦设置了不断播放。谢心怡看着银幕上楚门乐颠颠地生活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和演员们说话、做事、恋爱……点点的光芒渐渐地模糊了,似乎整个黑漆漆的电影院都充满了虚假与欺骗。谢心怡不再理会郑斯坦的啜泣,睡着了。爱因斯坦的电影院外面,一轮红日慢慢地从地平线上升了起来,染红了整个苍穹,照亮了整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