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倾之水
孟然两指将之捏起，垂眸微微打量。
梨核约莫寸许大小，表面粗糙纹路错布，呈现扁圆形状，头尖尾钝，质地坚硬手感微凉。
孟然将其攥在掌心，复又抬头，却见湖面已经恢复平静；层层涟漪徐徐扩散，将白色水沫推向远处，好似云日坠落水中，起落浮沉。
“而今三月中旬，正是种梨树的好时节。”
孟然笑了笑，对着湖面微微拱手，谢过锦鲤姑娘的好意，而后宽袖轻甩，带着梨核返回道观之中。
钓鱼他不擅长，种树却是颇具心得，挖坑填土一气呵成，每日适量浇水防止旱涝。
如此就是三天过去。
这段时间内，四方村之中也趋于平静。
童铁匠的死已经鲜有人提及，偶尔有人想打些稿子锄头等物什，但去镇上又觉得麻烦之时，才会稍稍念叨几句他的名字。
大家主要关注点还是放在了别处——而今也到了春播的时节。
一年之际在于春，乃是万物复苏、灵气勃发之季节；春来播种，秋来收获，对于寻常村落百姓而言，一年便有了着落。
民间素有“一场春雨贵如油”的俗谚，讲究把握时令节气之变化，莫要误了耕种时候。
然而今年的雨水格外旺盛。
前段时间的小雨似乎只是开胃菜，这才不过一旬时间，四方村上空的雨云便已积累的如城墙般厚重，黑压压的盖在所有人的头顶，好似随时都会陨落下来。
村中学堂。
孩子们已经被遣回家中，林夫子走到门前柳树下，伸手揪下一片柳叶，细细摩挲，而后目光远眺远处群山，往日清晰可见的连绵山头，而今只剩一片浓厚暗色。
“豪雨将至啊。”
林夫子有感而发，忽然感觉脸颊一凉，伸手抹过打眼一看，却是一滴水渍。
吧嗒！吧嗒！
身旁老柳树发出接二连三的声响，地面尘土也被溅起落下，林夫子赶忙起身返回学堂之中，将门窗都紧紧关严。
轰！
几乎同时，天空之中轰然响起一声怒雷，犹如天神擂鼓，神罚降世！风暴瞬间在天地之间席卷开来；淤积已久的黑云好似泄洪大坝，雨水如同天河倒挂，天地之间顷刻相连，整片世界宛如釜中爆豆。
林夫子的话其实还剩半句——春播豪雨，恐有浩劫。
外面大雨瓢泼，好似天穹倾漏，观中道士蒲团盘坐，手捧《神道记》，对于外界纷乱冗杂则然不觉，反而颇有惬意自在之感。
孟然其实还是挺喜欢下雨天的。
细雨落在屋脊、落在门檐、落在地上，以及地上溅起的，又瞬间被雨水包裹住的灰尘……
虽然不可见，但整个青龙观的轮廓实则已经在孟然心中勾勒出来了，令他有一种隔俗免扰的清静之感，不只是外界清静，内心也会不自觉的平静下来——当然，前提是道观不再漏雨的情况之下。
“未雨绸缪，此话当真贴切！”
孟然心情舒畅地合上书籍，起身缓缓来到窗边。
殿外景色已经是灰白一片了，雨雾仿佛凝结空中，地面积水不断起跳落下，淡淡的潮湿泥土气息充盈鼻尖。
孟然忽然望向后院方向，心中难免有些忧虑起来。
梨树惧涝，怕是活不成了。
……
……
涌江龙宫。
外界雨势如何之大对于深水龙宫其实也造不成什么影响，水流不徐不缓，鱼虾蟹群随波游动，偌大行宫之中依然宁静淡然。
然而应枣身为龙属，更是江神后裔，对于这涌江之中的变化却是极为敏感，时令节气也可做到心中有数。
春雨缠绵，如同慈母教导幼童，谆谆善诱不急不躁，怎会像如今这般？雨势之大如同豺狼饿虎，又似山匪马贼，看此架势，不将周遭村镇卷个底朝天怕是不会罢休，实乃灾患。
一旁妹妹应芒虽然尚未化形，距离蜕变成蛟更是有着极远的一段距离，但毕竟身为龙系血脉，对于天气的变化感知乃是生来就有的，因而也显得有些焦虑不安，这几天都瘦了。
“你在这里好生待着，不要乱跑，姐姐出去看看。”
应枣法体萦绕浅青色光晕，流云水袖好似与周遭水流融为一体，身体顺着水流方向缓缓漂浮而起，不知是水流影响她还是她改变了水流。
离开龙宫，应枣法体再无束缚，浅青色融光徐徐扩散，从中腾出一条七丈多长的青色灵蛟，鳞片分明映衬毫光，身姿轻盈舒展自如。
应枣心中隐隐有着不妙预感，她在涌江之中生活多年，以往这类暴雨只可能存在于夏季，如今时令混乱，节气虚设，此等影响非同小可！
定然是有什么原因才会导致如此怪象发生。
哗啦啦！
青色灵蛟破开水面，恰巧来到青龙观后院的湖泊上空，它无视狂风雨骤，却单是瞥了眼某处被翻动过的土地，随即法体裹挟浅青色流光直直冲入暴虐雨云之中。
道观内，孟然自是早已注意到了后院出现的异动，此刻执起一把青竹纸伞起身查看，在如珠帘垂髫门檐下站定，抬头望向高处，恰好可以看到一条青色龙尾藏匿于云层之中。
“是应枣姑娘？”
孟然在这里站了一会，发觉雨势似乎有减弱的迹象，再加上本身也存着在此等候龙女的心思，于是也就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撑伞缓缓来到院中。
无需再施展“小避水诀”，雨势虽大，但好在此刻已经没有风了，有着青竹伞遮蔽已是足够，后院平地之上也已经铺设好了石板小路，在此行走也不会脏了袜履。
孟然有心将后院改成自家菜园，旁边就是湖，浇灌起来也很方便，只可惜一直都没有机会，只是靠着锦鲤妹妹的梨核种了一颗梨树。
而今终于空闲，却偏偏遭遇诡异的怪天气，着实也是有些无奈。
这些土壤都是上好的优质肥沃，只是而今蓄满了水，短时间是无法再耕种什么了，即使是这颗梨树，都未必能成活。
孟然缓步来到填埋梨种之处查看，忽然眼前一亮，见周遭泥土拱卫之处，竟隐隐有一颗新发嫩苗破土新生，小小的绿叶之上压着泥浆土屑，像是背着重担行走的三岁孩童，虽然吃力却也足见意志坚韧。
孟然可以感觉到，体内的木德灵气正在微微悸动着，似乎是受到了某种感应，从而建立了奇妙的连接一样。
轰隆！
忽然之间，一声怒雷响起，一道万丈沟壑凭空而起，似乎要断开这片虚空。
紧接着，一条青色蛟龙从空中缓缓落下，一道青色光晕融融散开，倏然之间便变化为了人形，其体表衣服依然干爽，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将她与这片天地完全隔开。
应枣在孟然身前丈许左右距离落下，微微欠身：“道长。”
孟然同时间起身还礼，而后问道：“这雨来的诡异，应龙女可是发觉了什么端倪？”
应枣轻轻点头，两条细长鬓发随之摇曳，眉眼沉凝，显得心事重重，过了片刻才沉声说道：
“我看到有一条河挂在天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