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她的声音
“嗯嗯,我以后也请一尊阴缘菩萨像在家里供着,这可比现实中的那些骗子信的神明要真多了。”
江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我劝你别这么做,灵界的属于灵界,现实的归现实,在现实信灵界神,你是想主动召唤灵界么?还是说你想变成白仙教那样的邪教徒?”
吴长青白了他一眼。
“召唤灵界?别别别,我可没这种作死想法!”
江毅大惊失色。
“菩萨啊神明之类的先别谈了,两位好朋友现在有闲暇陪我走一趟吗?白雪临别前交待我去拜访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善地呢。”
“白雪临别前交待过我,希望我戴上它,随后去白仙教在临杨的大本营,取走一件本属于她的宝物……”
袁曦从帆布包里摸出那张异常精美的玉狐面具,棱角分明、线条流畅,夸张化的五官令人想起古蜀的三星堆面具,一看就是相当古老的文物。
“当当,就是这张面具!这可是被白雪珍藏在灵界的秘宝,很厉害吧!”
吴长青:“还是把它藏好吧,按照你的说法,这张面具是相当关键的物品吧?”
袁曦点头:“没错没错,它可是我的救命稻草,开启接下来的支线任务的必需品!”
江毅:“面具什么的,我看不出好坏,但小袁妹妹你的说话语气是不是变得有点奇怪了?”
袁曦一脸茫然:“有吗有吗?我不知道诶,我说话的方式很奇怪吗?”
吴长青:“跟上一次见面相比,现在的你更不像我们认识的老袁了,反倒越来越像一个贪玩的小姑娘,还支线任务,你真把这要命的事情当成游戏了?”
袁曦的神色慌乱了起来:“支线任务只是身为前游戏策划的习惯而已,至于小姑娘……没有吧,不会吧,才不是!我完全觉察不到,身体改变意识的进度会这么快?难道我已经雌堕了?”
江毅:“嘿嘿,我觉得现在的袁曦妹妹状况很好,已经变成美少女了还自认为是以前那个榆木脑袋的呆瓜,那才是不伦不类。”
“你不会说话可以把嘴闭上好吗?谁是呆瓜?我以前的形象在你们心目中有这么糟吗?”
袁曦恶狠狠地凑到江毅面前咬牙切齿地说,但却毫无威胁力,反倒让江毅不安地往一旁挪了挪身子,袁曦的脸现在甚至只要靠近都会让人感到惊心动魄的冲击力。
吴长青掰着手指对袁曦补刀:“难道不蠢吗?心甘情愿当牛马在那种垃圾公司里被折磨,自命清高自居为高贵逐梦人,还贪便宜自己住进这种明显有问题的鬼屋……如今变成了小女孩,说不定就是老天看不下去原来那个蠢货,所以才把他收走喽。”
江毅:“任凭我们怎么劝,怎么说,你都不听,每次我们想为你介绍新工作,助力你脱离苦海,你都会转移话题,像是你一直都有自己的苦衷才不愿意离开那里一样,难道真有人对你灌了迷魂汤?”
袁曦一脸恍惚地盯着躺在她手心的玉狐面具:“奇怪,难道我真的有这么蠢?为什么过去的我像是脑子进水了一样,对身边的一切异状都视而不见?”
是什么时候开始,过去的袁夕才下定决心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绝不会离开镜月科技公司的?究竟是什么支撑着那个蠢蛋一直坚持到那种程度?
难道他真的只是在逐梦做游戏?可他不是早就已经清楚,那个游戏不可能有任何前景,在那样的公司根本不可能完成那种规模的游戏。
明明袁曦非常清楚,某人不止一次考虑过辞职、跟领导掀桌子摊牌、甚至删库跑路。
但为何那个家伙心底的怨言、憎恨、烦恼与苦痛,每天都会悄无声息地消失无踪,第二天又会变回那个精力满满的牛马回到公司去承受各种折磨?
她难道真就是天生牛马,天选打工人,离开这狗屁公司就哪里都去不了了吗?
毫无希望的坚持,导致却她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她所遭遇的一切真的只是巧合么?
明明只是好兄弟们的一句无心之言,却让袁曦转念间坠入了更深层的思索之中。
不论是现在的袁曦还是过去的袁夕,心底的某个角落,总是能觉察到,身边的氛围,存在着微妙的违和感,就像自身已经化作没有灵魂的傀儡,在被无形的丝线操弄着走上一条命定的道路。
袁曦没来由地想起白雪身后摇动着的丝线,以及被她操控的两头狐灵,会不会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袁曦自己也是一头被操弄的狐灵?
如果是过去的袁夕,他恐怕永远都不会觉察到自身的异状,他只是会周而复始地投身那毫无希望的日常,永无止境地去做那个永远不可能做完的游戏。
但现在的袁曦,她已经亲自前往过另一个世界,觐见过常人做梦都不敢梦到的存在,她切切实实地已经能站在更高的地方去回头看过去的自己了。
于是往日视而不见的那股无比强烈的违和感,终于涌入她的心头。
在记忆的深海中不断深潜,袁曦终于逐渐意识到了这样的事实,每当袁夕下定决心要脱离苦海,要放弃工作,要彻底告别着毫无未来的公司之时,他总会与相似的人不期而遇。
身材曼妙,眼神迷惘中带着些许执着,总是梦游般游走在公司的各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深处的,某位气质冷艳的女总裁,她本人就是那个暗无天日的公司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或许很长时间也是袁曦在公司生活中能够看到的唯一一线曙光,几乎在公司的每一天,袁曦总能在某个角落看到她。
袁夕喜欢她吗?并没有,袁夕是个很没自信的人,他也非常清楚自己绝对配不上她,对于那位女总裁,袁夕的心底或许只有微妙的向往。
就像一个无法企及的幻梦,宛如那个无药可救的公司里名为《死镜》的那个永远做不完的游戏,明明清楚无法成功,但袁夕总是硬着头皮去做,仿佛他还期待着自己的努力真的会有些成果一般似的。
过去的袁夕,一直追逐着一个名叫“路如一”的幻梦。
开每周例会时,她总坐在主位上走神,不时想到什么伤心事,她会轻轻地叹息。
日常工作时,她有时会幽灵一般站在你的工位后,用飘忽不定的视线扫过你的屏幕,你能闻到她身上的暗香,回过头,她只是对你微笑着点了点头。
半晚,你总能看到玉雕一般的她独自站在长长的钢化玻璃立地窗前,沐浴在仿佛融化万物的黄昏中,面露悲戚之色注视着远方。
相较对游戏本身漠不关心的李康,或许路如一才是那个公司存在感最强的人,虽然她从未刻意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但只要她站在那里,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股没有实体的气场扑面而来,一切心头的杂念与妄想都会消散为乌有,大家都会莫名地专注投入到工作中去。
明明繁重的工作量已经堆积到永远都做不完的程度,但大家仍然甘之若饴,就像只要能够被路如一认可,承受再大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她只需要轻飘飘的说出几句话,但所有人都愿意心甘情愿地为她抛头颅洒热血。
其实一切都非常离谱,置身其中时却完全不会意识到,那个公司分明以任何互联网公司的标准看,都烂到令人发指。
但在网上却几乎查不到任何相关的负面评价,而且除了被辞退的人员之外,离职率极低,袁曦几乎从未听说过公司里有人主动离职的。
除了那位跳楼的林铭雪,死亡恐怕才是从那个公司离职最方便的方式,但那个不祥的死亡事故也未曾在公司内外掀起任何波澜。
就像一夜之间,大家都突然忘记了那个昨天还一起工作的同事,若无其事地继续着工作,有人死掉了吗?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但和今天的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直勾勾地注视着玉狐面具,身边满脸担忧的江毅与吴长青的声音都变得像是从无比遥远的某个地方传来。
这张一半像是人一半像是狐狸的玉狐面具,正在袁曦的眼中飞快地放大、变形,这张长满绒毛的脸近在咫尺,几乎塞满了一半的租屋,而袁曦正坐在这张人面之前,看着它暗金色的狐狸竖瞳,看着它露出邪恶而愉快的笑:
“还不懂吗?还不懂吗?还不懂吗?”
它的声音宛如洪钟。
“谎言、矫饰、诡计与阴谋,无处不在,所有人都是玩具,所有人都是傀儡,所有人都是瞎子。”
那张既像狐狸又像青铜的狰狞大脸,笑容咧开的程度越来越夸张:
“但现在你睁眼去看了,你觉得你会看到什么呢?”
袁曦异色的眼瞳中再度浮现出灵视,错乱的记忆中,诸多见过或者从未见过的景象浮现。
玉狐面具似乎是一个中转站,把她的意识与极其遥远的过去连接起来,她睁开了天目,沿着命运的河流逆流而上,就像她正通过面具发动了一次占卜。
她看到了绝对不能看到的真相。
路如一温柔地握着李康的手,轻飘飘的声音毫无情绪,但李康却低头正在发抖:
‘“爸爸把你派到这里,是为了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你知道我们在做的究竟是什么吧?”
路如一翻着一份又一份的简历,有的简历她用打火机将其点燃,有的她却丢给李康,还有一份,让她的手指久久停驻在那张平平无奇的青年面孔之上。
她捂着自己的脸,她的眼瞳中闪烁着欣喜若狂的光,她颤抖着发出悦耳的笑:
“袁夕,袁曦,袁夕,袁曦……呵呵呵,哈哈哈哈!这是巧合吗?”
一颗若隐若现的黑色星星突兀地落入办公室内,发出异样的波动,就像在回应着路如一的问题。
“是这样啊,你说的没错,这是宿命,宿命,宿命!他会是我在等的人吗?他会是我们的宿命吗?”
路如一用红色的钢笔在袁夕的简历上不断涂抹着什么,她是如此用力,以至于笔尖几乎刻入桌内。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正在旋转,正在扭曲,正在篡改。
深红的漩涡在袁夕的面孔上绽放,黑色的星星在与路如一一同发出大笑。
下一个眨眼,融化万物的黄昏之中,林铭雪一脸惶恐地坐在窗台边缘。
而哼着一支熟悉的《循环》曲调的路如一,行走没有一点声音,踮起脚凑到林铭雪身后。
她的嘴几乎贴在颤抖着的林铭雪耳畔:
“林铭雪同学,你愿意帮助我,把我最爱的袁曦带入现实吗?”
林铭雪瞪圆了她的双眼,她注视着高楼下方,根本看不到底的深渊,恐惧飞快地从她的脸上褪去,她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当然,总裁小姐!当然!白仙令我作画,正是为了实现您的愿景!”
林铭雪张开双臂,她朝前走去,她的身体溶解在死寂的黄昏之中,但她的双手仍然无意识地在半空挥舞着。
就像在画着一张没有实体的画作。
最终袁曦似乎又回到了那个会议室,空调的温度调的很低很低,那间会议室里只剩下了袁夕与路如一。
“袁夕同学,你愿意帮助我,把我的噩梦带入现实吗?”
路如一似笑非笑地问袁曦,一半的她沐浴着阳光,另一半的她却沉浸在阴影中,随着她的声音,袁曦看到一条又一条半透明的蠕虫从她那诱人的红唇之中钻出——
袁夕张开嘴,露出近乎狂热的笑,这只蠕虫穿梭于虚空之间,正慢悠悠地爬进他的嘴中。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总裁小姐!”
路如一却从晦暗的长桌尽头缓缓站起,她正一步又一步走向袁曦,她带着笑意的眸子深深地看着袁曦:
“但现在你似乎变得有点不听话呢~”
又一段被触发的灵视戛然而止,袁曦知道这不是她的错觉,在虚空之中,确实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已经悄然折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