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吴姓家奴镇不住场子啊
明崇祯十七年,三月二十六日晚玉田县。
远远望去,连着长长直到天际的营寨拔地而起,将玉田县包围在其中。火把四立,昏暗摇曳的火光照映着前些天刚擦拭过的甲胄,显得格外肃杀。
忽然,几柄火把并立,紧紧簇拥着一人向前行走。
方才几人正于营寨中喝着从宁远带来的酒和一些小菜,虽说较往日有些寒酸配不上身上那副甲胄,但事发突然,众人只得速速赶去。
“伯爷怎么突然要议事?”
进了县城大门,自有一人抱拳迎了上来,见乃是同僚游击将军鲁澄。身后同样带着几名亲兵,说话时一股酒味,明显是方才还在热闹洒脱。
搓了搓手,被打乱兴致的鲁澄也是不解:“不太清楚,这几日议事极为频繁,却一直定不下我们的去处。想来今夜应该是最后一次,刚刚有其他营的兄弟来吃酒,和我说宁远已被占领。加上贼军在东,伯爷要是再不行动,怕是夜长梦多。”
鲁澄所说伯爷正是吴三桂,前些日子刚被崇祯皇帝封为平西伯。
但眼下京城已经沦陷,甚至崇祯爷也吊死在那山上,更让他们心痛的是太子和两位皇子也都被闯贼俘获,而他们数万人马携带家眷却迟迟停在此处。
若不是靠着当地乡绅的支持和从宁远带来的补给,怕是早早就退了回去。
闻言,陆靖塘眉头微皱,许是想到些什么。
不由得心下一紧,内心思绪复杂。耳边又是传来鲁澄的吆喝声,自是收回心中想法,带人跟了上去。
吴三桂将主营安置于一大富人家府宅之上,位置乃玉田县中央,加之城外无数营寨拒马保护,自然不怕外敌突袭,而其中日夜更是有无数亲军护卫把守。
进了大堂,已有不少同僚早已赶来。
只见吴三桂居于上位,身边杨坤与参将郭云龙二人侍奉左右,双目审视之光不断落于每个进来的将领,右手更是不离腰间悬挂佩刀。
留了个心眼,陆靖塘与鲁澄选了一处座位坐下,静待将领齐聚,上位发话。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见参将以上的将领和文官们尽数赶到,事不宜迟,吴三桂首先便将最近几天的情况向众人大致介绍了一遍。
不出所料,当众人得知京师已破,皇帝已死,太子被俘,皆一片哑然。
陆靖塘所处位置正巧被火光遮挡,又今夜无月,因此很难看清他的脸色。不过他反倒可以借着阴影打量其他将领,于是抬眼扫向身边同僚,有些淡漠,似乎皇帝生死与其并无关系;有的则暗暗叹息,捶胸顿足,感叹世事无常。
他们此行拖家带口正是为了勤王,不曾想还未到通州地界,却收到皇帝丧命的消息。
其实稍一多想,自然明白。
吴三桂心中不愿勤王,故速度颇为缓慢。他自有原因:一有曾经袁崇焕勤王却惨被凌迟处死此前车之鉴;其二,他明知关宁军不过四万之众,如何拼得过那二十万之众的闯军?
三者,若是放弃宁远,怕是满清大举进攻,届时关内门户大开,似有放猛虎恶狼出山一般。
但勤王失败,甚至宁远也已失守皆为事实。再者后来他沦为三姓家奴更是让人认清其真实面目,此种种理由不过乃欺人之词罢了。
不过,却令他颇感诧异的是,竟有几人嘴角显笑,似乎颇有些时机来临之意。
过了片刻,扫视一圈将下方将领诸表现记于心中的吴三桂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拉回众人的思绪,这才继续说道。
“我关宁军虽一直骁勇善战,不惧满清鞑子,更不惧流贼。可毕竟人数不多,兵马不足四万,又拖家带口。且圣上驾崩,太子被俘,故不能前去北京,更不可留在此处。”
众人闻言自是点头称是,情况确实如此。
继续道:“前去北京乃是孤军深入,家眷颇多,且贼军以逸待劳,对我等显然不利。留在此地,贼兵来打,容易受他包围。”
最后,吴三桂微微挺立身子,环视一圈,中气十足道:“为今之计,只有迅速撤军,一部分撤至山海关,一部分撤到永平府待命。”
话语落下,满堂不言。
突然,离吴三桂不远的参将胡守亮起身问道:“伯爷,我等是否准备在永平与流贼决一死战?”
此言一出顿时引发在场多人不满,一时间嘈杂四起,谁不知道他们根本敌不过流贼?
接着细细听去,大部分皆认为此策太过铤而走险,甚至根本就是荒唐之言。
见堂下众将领纷纷怨言满腹,若不是伯爷居中议事,怕是当时便有人就起身大声驳斥。
杨坤见状,当即厉声呵斥众人肃静。
知道自己所言戳中某些小人的利益,胡守亮却并未退缩,反而目光看向吴三桂,希望对方可给自己一个答案。
“临时再定,若是我等都去山海关,那流贼定会认为我等胆怯逃走,他便会在北京僭越称帝。而我等大部人马驻扎永平,他便心存忌惮,不敢登基。而要是他率军前来,我等不敌也可迅速退走。”
“倘若我等退到山海关,那流贼还要与我等死战,该当如何?”
未曾想,这胡守亮竟然一再追问,丝毫不加退让。
饶是其身边侍候而立的杨坤也颇为不满,冷眼扫向对方,而那胡守亮已然注意到不少人怒目而视,觉得他在这大堂之内以下犯上丝毫不顾伯爷面子,但却丝毫未改其架势。
这般态度,倒是叫观察众人许久的陆靖塘深感佩服。
此人之前并不熟悉,穿越前他只记得嘉靖年间有个叫胡守亮的将军,乃是跟在戚继光身后。冲锋陷阵,斩杀敌军,犹有万夫不挡之勇。
此当下所见,崇祯爷下面,竟也有个如此不畏权威的胡守亮。
“自有北朝人马袭击流贼,之后我等可乘势追击,也可稳守山海关。”吴三桂冷静回答,但语气已悄悄带了些许冷气。
北朝?
众人心中一惊,那不就是满清鞑子?
知晓伯爷有破敌之策,却万没想到伯爷的援军竟是与他们水火不容的满清鞑子。
在座的哪个没与那鞑子有着血海深仇?
哪个将领手上没沾染那鞑子的血?
眼下听伯爷所说,颇有事先与满清商量好一般共击流贼。众人万没想到,崇祯爷没救了,眼下却又要和那满清鞑子共事!
一时间,心中激愤四起,方才还有些摇摆不定的将领此刻变得忿忿不平。
“伯爷!”
顿时有将领起身,身上甲片随其起身响起阵阵碰撞之声,愤然质问。
吴三桂已然有些后悔,事先应该通知众人议事勿着甲胄。
“我等皆与鞑子有着血海深仇,虽不敌流贼,但宁愿战死,也绝不与那鞑子合作!”
“末将附议!”
又有一人倏然起身,同样拱手肃声道:“伯爷为何不想想,若是那鞑子进了关内,对百姓而言何尝不是一次残忍的屠杀!汉人之事,由我汉人自己解决,什么时候轮得到鞑子来管!”
“伯爷三思!”
数人同时起身,皆抱拳面向吴三桂,言辞恳切,铿锵有力。
即便身边已有将领起身表达此举不妥,但陆靖塘依旧默不作声,原因无他,确实是此番变故并不是他一个穿越而来的历史本科生所经历过的,而气氛又是颇为紧张,自然不愿轻举妄动。
因此,端坐着一动不动,观察众人的神情。
他当然不愿跟着吴三桂给那满清鞑子卖命,但也心中明白眼下自己刚穿越过来不到五个时辰,能以二十岁大学生的心态掌管这具悍将的身体并面对辽东诸将,已是不易。
因此,到底之后该如何做心中暂时还未有定论。
不过之前以为辽东诸将皆只为个人利益,如此看来倒也不是全部。
身边的鲁澄见陆靖塘并未表态,甚至还有闲心喝着旁桌上的茶,便也没了心理负担,犹如看戏一般安然看着众人这惊心动魄的场面。
给谁卖命不是卖?
至于吗?
堂内正一片紧张之时,却突然有其余将领也愤然起身,当即大声指责这几位将领对待伯爷毫不尊重,以下犯上,还有自不量力企图与流贼死战。有的参将说话还带几分儒雅,并没有那么难听,倒是有些边军出身的参将竟直接破口大骂,脏话连篇。
更有甚者竟直接扭头朝门外喊去,要叫亲兵将这几人抓起问罪。
但那几位不愿与鞑子合作的将领自然不惧,一时之间两方你争我吵,面红耳赤,唾沫横飞,挽起袖子双手叉于腰间,大有不服就干一架的样子。
门外值守的甲士,听着里面的争吵,丝毫不敢插手。
见此情形,副将杨坤与参将郭云龙眼神变得生冷,在众人未察觉时握住刀柄,将刀身缓缓拔出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