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本.德维尔（四）
光鲜亮丽的绅士女士端坐在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中，不时从泥泞的街道上策马驶过，溅起的污秽飞射在卷缩于拐角的乞丐身上，为肮脏的逃难者做了洗礼。
名媛与贵族在仆人的拥护下和乡下来躲避战乱的农民、猎户泾渭分明地区分开，一双双枯瘦颤抖的手自觉形秽地收回，绝望与麻木都随着低下的头颅落到尘埃里。
遥遥远处有炮火的轰鸣回荡，大抵是哪位将军又和另一位将军起了冲突，以士兵的死亡来决定新一轮站位和利益分配。
横穿了整座城市的长河中华灯初上，富商们的船宴上，诱人的香气随风传遍乌博瑞克，彩灯绚丽的色泽映射进特利波眼中，只是河岸灰头土脸的洗衣女影响了这份美丽，穿梭在巨大游船旁的渔船像是躲避鲨鱼的虾米，笨拙且可笑地游行在夹缝间，关于生存的风波驱使他们不得停顿。
工厂的烟筒不息的吞吐雾气，对于人类来说矮人蒸汽机显然是个新鲜的发明，它创造出了新的岗位，瞧，已经入夜了，还有蚂蚁一样的人群在厂房忙碌。
经常能看见瘦小的人影钻入仅有小孩能通过的烟囱清扫堵塞处，有时候他们还能再出来，从雇主那拿到几个铜子，还有些没能拿到工资的，下一个雇工会将他们的尸体清扫出来，他们本身就是最廉价的资源，看看路上排队等待工作的落难者就知道了。
真是个太平盛世...特利波收回目光，继续跟在德维尔身后。
德维尔正在臆想中“行侠仗义”，他似乎认为这可疑分子是被胁迫的求助者，正要带他去密谋反抗公爵的地下组织，告发那帮反叛者。
不知名的变种人神神叨叨的述说着，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和德维尔接上话茬的：
“哎，还记得刚来这工厂那会儿，舍密斯大人是怎么说的吗？他说只要咱们努力干活，工厂兴旺发达了，大家都能过上好日子。”
“不要害怕暴徒，公义会将他们绳之以法。”德维尔和变种人的对话让马丁愈发不安，对于不知情者来说，确实有一点瘆人。
“那时候咱个个都拼命干活，就盼着工厂好起来，我小时候喝奶估计都没那么大劲头...”
“你在担心他们威胁你的家人？哈哈，尽管放心，海伦堡的本.德维尔骑士为你效劳。”
“后来啊...工厂确实好起来了，本来只有咱十几个雇工，现在我都数不清有多少人，工厂主还是那套说辞，嗐，一枚金王冠都不肯涨，后来终于给我们加了些钱，总算能吃饱了...唉...后来啊...”
“那帮恶徒还会魔法？”德维尔略有些凝重，像是在让人放心，他哂然一笑，全然无惧，挺直了腰杆，握紧了佩剑。
特利波越来越听不懂他们两个在说什么了，他发现这个变种人貌似不是单纯的邪教疯子，不过没什么用，变种人的宿命是注定的，或许该现在干掉他，以防出现变故。
变种人还在自顾自的交流着：“本来准备和我们一起单干的兄弟们不愿意走了...厂里好歹还有份工作，他们还有孩子和女人要养，而且舍密斯先生没那么坏，说好好干就涨工钱，真的给涨...”
“我以骑士的名誉向你保证，在我倒下之前没人能伤害到你。”
“我看的可清楚了...舍密斯先生在市政厅旁有房子，和贵族老爷在一起，咱兄弟们拼死拼活赚的钱都被他拿去自个享受了，有那些钱我们早不用挨饿了......
他什么都没做....花着咱们的血汗钱...账本是费舍写的...机械是罗恩拼出来的...剩下的活都是咱们卖力气干的...他什么都没做...咱们都被他骗啦~
古德倒是好，他当了主管就不念想着大伙了，还要把咱们以前偷卖废件的路子堵了...我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活了...不愿意走的那些弟兄都等着好好干被提拔成主管，可是主管一共不就那几个？我们有那么多人，哪够啊！
没当上主管的那些弟兄该怎么办？”
变种人的皮肤和黏糊糊的褐色头发一样脏，透过沾了一层灰的工服，特利波能看见他布满鳞片的皮肤，以及和肝脏混在一起的心脏。
他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但是却有着挥之不去的疲惫和无奈。
出于灵魂中属于热血种那部分的愚昧，特利波犹豫了。
被混沌浸染的人类径直走到前方桥梁一旁，德维尔翻身下马，将老马的缰绳递给马丁，随变种人一同钻入桥下。
特利波的感知中那儿聚了一堆人，他起初以为是个邪教聚会，可实际上那儿只是变种人目前的居所。
桥洞中挤满了流浪汉，没人愿意关注新来的人，甚至连扫一眼都不肯...可能是有心无力，特利波看得出来他们饿坏了。
变种人继续深入，桥梁下方的空间被利用的淋漓尽致，几乎所有角落都有人暂歇，有些是尸体，但是尸体不会存在太久。
他们在桥洞与桥洞之间穿梭翻越，直到桥中心，那儿似乎被施加了魔法，没有流浪汉来抢位置。
空洞中摆着一团茅草，应该是床，“墙壁”上贴着一张又一张以图案和简单的字迹拼凑成的“宣传海报”，简陋了点，但是直观，一眼就能看出大概。
似乎是工人密谋带着部分物件逃离工厂，另起炉灶。
变种人愣愣地坐在桥洞里，看着外面的湖水，忽然朝着特利波问道：
“费舍回来了吗？今天贵族老爷要搞什么军队游行，舍密斯那个老滑头肯定会去贴老爷们的屁股，这是个机会！”
特利波起初被吓了一跳，一个弱小的变种人不可能发现他，别说是变种人，就算是纯正的恶魔，都不该察觉到他的存在。
但是他很快就发现真相——眼下的变种人确实是邪教疯子，他还活在过去。
“老罗恩！我们搬不走机器，留着吧！找些零件，等到了新的城市我们再拼起来...”
“嘘，别惊动他们...嘶..怎么办...该怎么办...要是那个神神秘秘的古老者在就好了...巫师藏在哪...”德维尔也在发病，马丁留在了河边，唯一正常的灵蜥颇有些格格不入。
“别讲什么良心！我们给他赚的钱够买一千台机械！现在我们只是拆点零件带走，一点都不过分！”
“城卫兵来了！”两声悲喜不一的呐喊同时出现，特利波眼睁睁看着德维尔在桥洞那边对着空气比划着他那根锈铁条，变种人在桥洞这边畏畏缩缩的试图躲藏。
矛盾转瞬间激化，他们分别对上了特利波看不见的敌人。
“和他们拼了！”变种人绝望的呼喊着，转而变成不可置信：“你们...”
“我们明明说好了....快逃！别回来！不要！别伤害费舍...他什么都不知道...全是我指使的。
别打他...放开罗恩！他已经老了....不....他快死了...求您放过他.....长官！都是我指使的，是我在破坏舍密斯大人的财产....对...是我在影响领主大人伟大的工业振兴计划...对...是我目光短浅，我愿意公开认罪..求您放过他们。”
他的血液中翻滚着懊悔，视线中浓缩着心灰意冷和彷徨，兴许是遭受了部分同伙的背叛和不可挽回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