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哥哥叫“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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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兔先生砸坏了电话

克莱贝尔斜着眼看了一眼他的哥哥。简单正低声模仿着地铁门的声音:“嘭,咔嚓。”

一个男人上了车,坐在克莱贝尔的边上,他手里牵着一条德国牧羊犬。简单立即在自己的座位上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有一条狗。”他说道。

狗的主人打量着这个说话的男孩。他明亮的眼睛因为惊讶,睁得大大的。

“他有一条狗,这位先生。”他越来越兴奋地重复着。

“是的,是的。”克莱贝尔皱了下眉头,试图提醒他要守规矩。

“我能摸摸它吗?”简单伸出手,朝着狗走了过去。

“不行!”克莱贝尔喊起来。

男人看了一眼两兄弟,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我,我有只兔子。”男孩对那个男人说。

“别跟你不认识的人讲话。”克莱贝尔责备道。

然后他转过身,对着那个男人说道:

“先生,请您原谅,他智力有障碍。”

“一个傻瓜。”他一字一顿地纠正道。

男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站起身,牵着狗,在下一站下车了。

“浑蛋。”克莱贝尔低声责骂道。

“哦,哦,这个词不好。”他的哥哥说。

克莱贝尔忧伤地叹了口气,眼神投向了车窗。他在玻璃窗的影子中看见自己那张戴着细框圆眼镜的脸。心情平静了一些之后,他的身体陷在座位里,看着手表。简单暗中观察、研究着弟弟的每一个动作,然后拉了拉卫衣袖子,研究起自己的手腕。

“我,我没有手表。”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的。浑蛋,它在这里!”

“哦,哦,这个词不好。”

克莱贝尔朝车门走去,可就在他要下车的时候又转过身来。简单一开始的时候跟在他的后面,突然也停了下来。

“你快点啊!”克莱贝尔喊。

“它会把我割成两半!”

克莱贝尔抓着简单的袖子,把他往月台上拽。电动门在他们的身后关上了。“咔嚓。”

“它没有卡到我!”

克莱贝尔拉着他往电梯走。

“为什么我没有手表?”

“你为了看看里面是不是有个小人就把手表砸烂了,你记得吗?”

“哦,对的。”简单高兴地笑起来。

“里面有小人吗?”

“没有!”简单高兴地大喊。

他突然在自动扶梯前停了下来,后面的两个人一下子撞在了他的身上。她们抱怨道:

“能不能小心点!”

克莱贝尔再一次抓着哥哥的袖子,让他站到电梯上来。简单先是恐惧地看着自己抬起的双脚,在确认它们平安无事后,他抬起了头。

“看见了吗?”他站在上面说,“我都没害怕。这里面为什么没有俏人?”

“是‘小人’,不是‘俏人[1]’。”克莱贝尔打断了他没完没了的“为什么”。

他听到哥哥喃喃地说:

“是‘俏人’,就是‘俏人’。”

简单的固执让人惊叹。整整五分钟,他就这么低声地唱着:

“俏人,俏人。”

克莱贝尔看着周围,不太确定应该走哪条路。他来巴黎才不过两个多星期。

“还很远吗?”

“我不知道。”

克莱贝尔一副要爆炸的样子,他全然不认识这附近的街区。简单则停在人行道中间,抱着两条胳膊。

“我要见爸爸。”

“爸爸不在这里。爸爸在马恩拉瓦莱,我们在……在……”

“阿嚏!”简单补充道。

然后他对自己的笑话很得意地笑了起来。克莱贝尔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简单的心智年龄只有三岁,情况好的时候三岁半。

“我们在巴黎。来,快点,得抓紧时间,不然一会儿天就黑了。”

“天黑了会有狼吗?”

“会有的。”

“我可以用‘枪手[2]’把狼给杀了。”

克莱贝尔忍住没有笑出来。两人继续走。简单突然认出了他们正在走的这条街。就是这里,勒莫纳主教街四十五号。

“啊,我不进去。”简单站在门口说。

“又怎么了?”

“我不想去,这是老太太的家。”

“听着,这是姑奶奶家,她是……的姐姐……”

“她长得难看。”

“她不太好看。”

“她很臭。”

克莱贝尔皱着眉头,手向进门处的密码键盘伸了过去。

“是4……6……”

“4,6,B,12,1000,100。”简单快速而面无表情地背诵着。

“闭嘴。4……6……”

“9,12,B,4,7,12……”

克莱贝尔迷糊地看着键盘。

“按呀,按下去!9,7,12……”

在简单的一通乱按下,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

“我又赢了!”

一个胖女人从里面走出来,打开了门。简单用力撞了她一下后跑了进去。

“不能这样撞人!”克莱贝尔对他喊,“向这位女士道歉!”

简单已经快速跑上了楼梯,他转过身来,开心地说:

“对不起,女士!你对这扇门来说太胖了!”

他继续一路在楼梯上小跑,克莱贝尔一边喊一边试图追上他:

“三楼!在三楼!”

简单跑到六楼,然后下到二楼,之后又爬上三楼。他站在台阶上,舌头伸在外面,像条狗一样喘着粗气。克莱贝尔因为突然觉得筋疲力尽,人靠在墙上休息。

“你来按门铃?”

简单害怕门铃的声音。在弟弟按下门铃的时候,他捂住了耳朵。

“我跟你们说,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一位老太太为他们打开门,“老年人的晚餐时间在六点半。你们小年轻兴许吃饭没个点,但我有我的汤,六点……”

“呜噜呜噜……”简单模仿着老太太说话。

“他怎么了?”姑奶奶举起手臂,好像要打他似的。

“别管他,他没有恶意。”克莱贝尔说。

“我要杀了她。我有‘枪手’!”

简单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把手枪,吓得老太太叫了起来。

“手枪!他有把手枪!”

“那是假的。”克莱贝尔说。

“可它给人一种很真的感觉。小心,我会发出嘣的一声,你就死了。小心,老太太……”

简单瞄准他的姑奶奶。老太太出于恐惧大喊起来。

“嘣!”

老太太向厨房逃去。简单用惊讶而自豪的眼神看着弟弟。

“她害怕了。”

可他又有点失望:

“但她还是没有死。我还有把刀。”

“你下次再解决她吧。”

二人吃下两斤面条以后,待在了姑奶奶为他们准备好的一间很小的房间里。克莱贝尔拿出他的手机,简单依旧观察着他。

“你有手机。”他羡慕地说道,“为什么我没有?”

“因为你太小了。”克莱贝尔心不在焉地回道,“01……48……”

“12,3,B,1000,100。”

克莱贝尔用手摸着脑袋,他的哥哥又把他弄糊涂了。再说了,打电话给爸爸又有什么用呢?马卢里先生反正就只有一个解决方法:把简单送去特殊的养护机构。马卢里先生会跟他说,让他把简单送去玛丽十字中心。

“嘿!”简单用调皮的口气说道。

他盘腿坐在床上,身后藏着什么东西,带着兴奋的口气重复着那句“嘿”。两只软趴趴的灰色耳朵从他背后冒出来,他摇晃着它们。

“就差它了。”克莱贝尔喃喃道。

“它是谁?”

“我不知道。”

简单要让这种快乐的时光持续得越久越好。

“它的名字里有‘in’……”简单说。

“是个小矮人?”

“不是!”

“一条鲨鱼?”

简单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

“难道是小兔先生[3]?”

“对了!”简单一边喊,一边晃动着那只老旧的毛绒兔子玩具。兔子的耳朵摇晃着。

手机响了。

“是打给我的,”简单哀求道,“喂。”

克莱贝尔猛地站起来,生怕哥哥把他的电话抢走了。

“喂,爸爸?”

“不不,是找我的,找我的。喂,爸爸。”

“嗯,还好。”克莱贝尔轻松说道,“我们和小兔先生在一起,目前都好……姑奶奶?她也还好,嗯,其实也不是那么好。”

克莱贝尔决定不再有所保留。

“简单不怎么喜欢她。他扬言要‘杀’掉她。”

克莱贝尔有的时候意识不到他言语的严重性。

“不是的,爸爸,那不是真的!是要用他的‘枪手’……对……对的……我知道的,爸爸,我得担起一切责任,是我要这么干的……我知道。”

爸爸在电话里找着各种理由的时候,克莱贝尔眼睛看着天花板。简单这个负担太重了,他让生活变得不堪重负,应该把他送到玛丽十字中心去。爸爸说这些的时候,简单把一整袋的百乐宝玩具都倒在了床上,在那里专心地玩着,口中喃喃自语,同时耳朵里听着弟弟和爸爸的谈话。

“他,他不听话。”他对一个黑白相间的牛仔小人说,“他得去养护机构。”

简单脸上显出某种阴沉而满足的表情。这小人被他摆弄,挨了几下打,又挨了一针后,被他放到了枕头底下。

“救命!救命!”牛仔小人喊道。

克莱贝尔一边和爸爸通着电话,一边看着哥哥玩游戏。

“理想的情况是我们能租一间屋子,这样我们就能独立了。不过爸爸,简单不需要从早到晚被看着。他二十二岁了。”

简单重新从枕头下面拿出玩具,凶着克莱贝尔:

“你是个傻瓜,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我要挖个洞,然后你到这洞里去,你会死在里面,我不会为你难过。小兔先生在哪里?”

他眼神迷茫地找着兔子。一发现它,立即松了口气:

“啊!在这里!小兔先生会‘杀’掉玛丽十字中心。”

一场狂风暴雨般的战斗在床上展开。小兔先生掉到百乐宝玩具的中间,百乐宝们则被扔到空中,或是被摔到墙壁上。

“小兔先生会把它们砸个稀巴烂。”简单低声说。

然后他有点不怀好意地看着正在电话里斗争着的弟弟。

“反正我们有妈妈留下来的遗产。你不需要为我们付房租……是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父亲含含糊糊地同意后,克莱贝尔挂掉了电话。好一会儿的工夫,他的眼神都处于迷离状态,将电话紧紧贴在胸口上。十七岁。他十七岁了,刚刚在亨利四世中学的毕业班注册。他想要上预科班,然后进入大学校[4]。可现在他带着这怪物一样的家伙——他的哥哥简单。简单的真名叫作巴尔纳贝,他相信兔子形状的毛绒玩具是有生命的。

“简单?”

巴尔纳贝停止了游戏,像是听到上帝在喊他一般,回答道:

“是的,我的兄弟。”

“听着,简单,我们得找到一个住的地方。可我不能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因为两个星期后,我就要回学校了。”

“学校很好。”

“是的。”

“为什么我不去学校呢?”

“我跟你说了,你要认真听我说话。如果你想和我一起生活,你得做些努力。”

简单半张着嘴巴听着,一副愿意合作的样子。

“你明白吗,你得帮助我。”

简单跳起来:

“我会把床都整理好的。”

克莱贝尔叹了口气:

“好吧……”

第二天一早,克莱贝尔就决定去把租房中介都走一遍。他犹豫着是不是要把简单留在家里。

“你会乖乖的吗?”

简单点着头。

“你不会去惹姑奶奶?”

简单摇着头,然后有点不情愿地说:

“我可是有刀的哟。”

即便已经走到了门口,克莱贝尔仍然犹豫不决。突然,他决定在出门期间要同哥哥保持联系。他把手机给了简单。简单带着既兴奋又忐忑的心情,把手机放在手上。克莱贝尔跟他解释,会在上午的时候打电话给他,这样好知道他在干什么。

“你看,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你就按这个绿色的键。”

克莱贝尔离开的时候脑海里抹不去的,是他哥哥拿着手机时那既幸福又惊恐的样子。门刚关上,简单就喊了起来:

“小兔先生!”

简单冲进卧室,小兔先生正在枕头上打着瞌睡。

“你干吗这么大吼大叫的?”小兔先生问道。

“我有电话了!”简单喊着。

小兔先生直起身子:

“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不行,这是我的。4,7,12,B,1000,100。”

他在键盘上按着这些数字,然后把电话放到耳朵边上。

“喂?”他说着,“喂,先生,女士?”

他看上去像是在听电话那头在说什么,然后摇着电话,又放到了耳边。

“喂,先生,女士?……怎么没有声音?”

小兔先生又躺了下来,长长的、柔软的手臂放在脑袋后面,看上去兴趣不大。

“这里面有个‘俏人’的时候是有声音的。”

“没有‘俏人’。”简单说道。他记得手表的事情。

“有的,电话响起来的时候他就会来。”

简单久久地注视着小兔先生,试图找出反驳它的理由。

“好吧,”他边说边放下手机,“我们做游戏吗?”

乍一看,小兔先生会让人以为是只老兔子。它身上的线绳都露在外面了。但是只要讲到做游戏,它的耳朵就会剧烈地摇晃起来,软绵绵的腿好像也有力道了。

“玩什么呢?”

“在玛丽十字中心。”

“又是这个!你难道就没有其他游戏吗?”

“但这个游戏很好啊。”

简单把身体贴着小兔先生,轻声在它耳边说道:

“你把它打个稀巴烂。”

小兔先生同意了。这确实是个好游戏。

十点钟左右的时候,百乐宝玩具环绕着牛仔小人,防止它有任何逃跑的机会。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是我的,是打给我的!”简单大喊着。

带着这股近乎狂热的激动心情,他按下了电话的接听键。

“喂,简单?”克莱贝尔说。

“喂,先生,女士?喂,你好吗?谢谢,我很好。今天天气很好。再见女士。”

“等等,我是你弟弟……”

简单有点害怕地转向小兔先生:

“是那个‘俏人’。”

“把电话砸了!”小兔先生跳起来命令着,“把它砸在墙壁上!”

简单用一种叫人害怕的暴力模样,把电话狠狠地往墙壁上摔去,然后他又朝着电话一脚踩下去。冷静下来以后,他弯下身去检查被砸坏的电话。

“你看到它没有?”小兔先生告诉他,“它准备逃跑。”

“不会吧。”简单犹豫着。

“我就知道,”小兔先生重新躺在枕头上,说,“它很小很小呀。”

在同哥哥通话失败以后,克莱贝尔决定回到勒莫纳主教街去。他想到简单用他所知道的大人说话的方式在电话里讲话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克莱贝尔想让自己快乐一点。中介公司的女孩对他有点一见钟情。她答应他下午带他去看一套一室一厅的公寓。克莱贝尔觉得他完全有能力讨女孩的欢心,并租到合适的公寓。

“简单!简单?”

他看见哥哥坐在床上,玩着牛仔小人。

“你一个人害怕了吗?怎么了?”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手机上,那场景仿佛是他的身体被扔到了墙角上。

“这里面没‘俏人’。”简单抱歉地说道。

和房产中介的人约在下午两点见面。克莱贝尔不想把简单一个人留在家里。因为哥哥二十二岁的年纪,相比他的十七岁,会让中介觉得更加值得信赖。问题在于,简单能否在整个看房子的过程中维持某些假象。

“你必须听话。不能讲话,不能到处乱跑。”

弟弟所说的每句话,简单都安静地听着。因为手机的事,克莱贝尔狠狠地斥责了简单。

“把头梳好,洗干净手。然后……我给你戴一条领带。”

刚才还一副赌气样子的简单,突然脸上就有了光彩。半个小时过后,他站在玄关的镜子前欣赏着自己。他穿着一件衬衫,打着领带,配一件浅色的外套和一条深色的裤子。克莱贝尔看上去就没有那么满意了。即使是剪裁合适的衣服,穿到简单身上,也让他看上去像个夸张的稻草人。

“记得我说的吗?不许说一个字!”

克莱贝尔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向哥哥强调着他们的约定。他当然也可以让简单冒充聋哑人,但是他觉得风险太大。简单很有可能去跟中介女孩解释,他是个哑巴。

那套小小的公寓在勒克莱尔将军大街一栋老公寓的顶楼。杰基在等着她的客户。两个月前,她开始用口香糖代替香烟。可今天她忍不住了,一边嚼口香糖一边抽烟。她想到克莱贝尔,这男孩挺可爱。他有个哥哥,如果他跟克莱贝尔长得像的话,那就有点意思了。杰基一边咬着指甲,一边抽香烟、嚼口香糖。

楼梯下面,克莱贝尔正在对哥哥做最后的提醒。

“什么都不要说,不许动。你没带上你的‘枪手’吧?”

“没有。”

克莱贝尔走上两层楼梯。

“我有我的刀。”简单在他身后说道。

克莱贝尔转过来:

“什么刀,你搞什么?你的刀在哪里?”

简单眨着眼睛没有回答。

“把刀给我看看。”

“不行。”简单有点尴尬地笑着说。

“我要生气了,我会生气的!你要我生气吗?”

克莱贝尔顿时愤怒无比。简单的眼睛里立即充满了恐惧。

“可它不是一把真的刀。”

“给我看看。”

“是我的……”

“什么?”

简单走上克莱贝尔站着的台阶上,踮起脚尖轻声对着他的耳朵说:

“是我的小鸡鸡。”

克莱贝尔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你有毛病吧!”

“哦哦,这个词不好。”

现在他们得小跑着爬上六层楼。

杰基有点惊讶地看着走进来的两兄弟。他们的长相有几分相似,但反而是年纪小的那个看起来更老成。他深色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某种火焰,而年纪大的那个眼睛清亮得如同两扇向天空开着的窗户,看起来莽撞而不谙世事。克莱贝尔的短发与他克制又迷人的微笑极为和谐。而简单的头发则长且乱,整个人看起来好像不受控制。杰基向他伸出手。

“你好。”她喃喃地打着招呼。

简单呢,他已经忘记他做的承诺,背起了一连串的句子:

“你好,你好吗?谢谢,再见……”

“这是大房间?”克莱贝尔为了盖过哥哥的声音大声说起来。

杰基吓了一跳。

“是的,这是客厅,西南朝向,你们应该看得出来,这里光线很好。”

简单在她面前跳来跳去,她不得不移开目光。

“我有领带。”他说道,因为他不确定这位女士是不是看到他打了领带。

她仓促地向他笑了笑,只是那微笑看上去更像是肌肉抽搐。

“在当今这个社会,要想找到不错的房子,确实需要给人留下良好的印象。”

杰基因为不自在,从包里拿出一支香烟,打着了打火机。

“这是危险的。”简单对她说道,因为他从来不被允许玩火。

“我知道,我会熄掉的。”杰基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是不是还有一间房间?”克莱贝尔继续问道。

“哦对了,还有一间朝北的房间。它光线少些,对着天井,很安静。”

克莱贝尔和杰基走到另一间房间,简单没有跟着他们进来。他看看自己周围,做出惊讶状。他的弟弟跟他说他们会在这里生活,可这里既没有椅子,也没有桌子,什么都没有!简单踮着脚走路,生怕吵醒了这个神秘地方的魔法力量。接着他发现了一扇半掩着的门,他推开了它。那是个嵌在墙上的橱柜。简单微笑着,将手伸进他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两个百乐宝玩具。他还偷偷带来了一堆小玩意儿。他把它们摆在橱柜的架子上,用这些物件重塑了一幅迷你版的公寓内景。他全然忘记了此刻身在何处。他把脑袋伸进柜子里,低声做着他的游戏。杰基在克莱贝尔的陪同下回到了客厅。

“您在看这些柜子?”她对简单说,“它们确实是这套公寓的加分点,能用来储存很多东西。”

她打开柜子的门。

“瞧,这肯定是以前哪个孩子忘在这里的玩具。真不好意思……”

她从柜子里拿走了百乐宝。

“我的百乐宝!”简单喊起来。

他愤怒地转向弟弟。

“她要偷我的百乐宝!我要‘杀’掉她,我可是有刀的!”

杰基放下那些小人,恐惧地朝卧室后退。

“简单,你够了!”克莱贝尔吼他。“小姐,这没什么。他是个傻瓜……他……”

简单匆忙地把玩具装进口袋。

“你们赶紧走!出去!”杰基命令道。

“嘿,不用这样吧,你不必用这样的口气同我们说话。”克莱贝尔说,“况且这公寓的价钱也太贵了。走,简单,我们不租这房子。”

简单用胜利的眼神看了看杰基。

“这房子连椅子都没有!”

走在街上,克莱贝尔什么话都没有说。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有种走入了一个荒诞世界的感觉。他感到机械而麻木。他在人行道的边缘拉住他的哥哥,可简单呢,却朝着车子冲了过去。

“‘俏人’是红色的。”他说道。

一穿过马路,简单就去敲打那个上面的小人变成了绿色的信号灯。克莱贝尔心底是很怜爱他的。如果他们找不到其他方法的话,他就只能把简单送去玛丽十字中心了。在往回走的路上,克莱贝尔看见老主教旅馆进门处一块生锈的牌子,上面写着:“按周计算出租卧室”。他心想,也许在找到公寓前,他能先租间房间。他确实很想能快点从姑奶奶家搬出来。

“来。”他抓着简单的袖子。

前台一个人都没有,散发出一股灰尘的味道。柜台后面有几把钥匙,看起来它们在那里等待客人已经很久了。

“请问有人吗?”克莱贝尔喊道。

简单不安地把手伸进裤子的口袋里。

“您好。”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们后面响起。

一个化着浓妆、穿着短裙的女孩朝马卢里兄弟走来。简单最喜欢那些擦得香香的女人。他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好吗?”她边对他说,边抓住了他的领带。

克莱贝尔看着她这么做时有些目瞪口呆。

“我有领带。”简单很自豪这位女士看到了他戴着领带。

“你想让我对你做什么呢,我的小兔子?”她眯着眼睛问。

在听到“兔子”这两个字的时候,简单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

“你好。”他调皮地说。

两只软趴趴的耳朵在口袋处晃动着。

“这是什么?”女孩有点迟疑。

“是谁?”简单回答道,“它的名字里有‘i’和‘n’这两个字母。”

克莱贝尔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然后抓住了哥哥的袖子。

“你过来。”他轻轻说道。

可就在这个时候,简单从口袋里抓着兔子的耳朵把它掏了出来,在女孩的鼻子前晃动。她恐惧地喊叫起来。

“是小兔先生!”简单大喊。

克莱贝尔抓着哥哥往街上走的时候,听到女孩在里面喊:

“这两个人有毛病吧!”

克莱贝尔不急着回到姑奶奶昏暗的老房子去。他决定带简单去亨利四世高中看看那华美的金白色外墙。

“看见没有?这就是我的学校。”

“不好看。”

他们继续一路走到卢森堡公园。简单想让小兔先生看看那些小帆船。马卢里兄弟坐在一个水池边,简单把兔子放在腿上。

“你的小兔有点被弄坏了。”克莱贝尔说,“你不能把它这么压在口袋里。”

“不是小兔,是小兔先生。”

“好吧。”克莱贝尔微笑着轻声说道。

他看着那些在水池边奔跑着想抓住小帆船的孩子。他用指尖在水里啪嗒啪嗒地敲打出水花。天渐渐暗了下来,但是他全然不在乎。不在乎什么?不在乎其他人是怎么想简单和他的兔子的。他把手从水里伸出来,放在简单的腿上。

“我们走吧?”

“你把我的裤子弄湿了。”

回家前,他们去了附近的小超市,找王子牛奶巧克力饼干。收银柜前,克莱贝尔读着顾客们贴在那里的各种启事。突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命运在向他招手:“大学生,寻找两个合租人,同租一套公寓。请致电06……”克莱贝尔把电话号码写在一张用过的地铁票上。

回到姑奶奶家,简单要求泡个澡。他先是把一袋百乐宝带到浴室。

“你不许把小兔先生放进水里。”克莱贝尔警告他。

“不放。”

“你把它留在你的床上。”

“好的。”

弟弟才一转身,简单就把小兔先生藏在睡衣里,走进了浴室。

“你要闷死我了。”小兔先生抱怨着跑出来。

它坐在洗衣机上,看着浴缸逐渐被水填满。

“你来倒香波?”

简单打开一个蓝色瓶子,往水里倒了好多液体。

“多倒些!多倒些!”小兔先生边喊边两只脚一前一后地跳进浴缸。

“你这是胡闹。”简单有点严厉地对它说。

小兔先生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我们露营吧?”

简单有百乐宝的帐篷、滑雪的人和一群企鹅。所有这些东西让露营这主意看起来有那么点意思。

“我少了个滑雪板。”简单说。

接着,他把袋子里所有的东西倒在瓷砖上寻找着。

“浑蛋。”小兔先生说。

“哦,哦,这个词不好。”

“管它呢。”

两人一起笑着。然后他们一起泡进肥皂泡泡里,把滑雪的人也放进水里,又救起企鹅,把它们带到冰山上。一个小时后,水凉了,瓷砖上全是水,小兔先生也吸饱了水,变得沉沉的了。

“我现在有两吨重。”它说。

“完了。”简单总结着。

得把这糟糕的情况告诉克莱贝尔。

“这都乱成什么样了!你又把兔子弄湿了,快给我都整理好。”

简单不需要弟弟说第二遍,所有百乐宝立即消失在袋子里。

“我丢了个滑雪板。”

“你不是一般难搞。”克莱贝尔说。

他用力把玩具拧干,然后夹着兔耳朵挂在晾衣服的绳子上。

“总有一天你会要了这兔子的命。”

简单看看兔子,然后耸了耸肩膀,做蠢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克莱贝尔又长长地看了一眼玩具,总有一天它会变成一堆布料。不过这想法立即让他的心紧了一下。

注释

[1]“小人”和“俏人”在法语里发音相似,简单混淆了两者。(本书脚注均为译者注)

[2]简单在这里想说的是“手枪”。

[3]法语里“pinpin”是小兔的意思,这个单词带有“in”。

[4]法国的大学校是一种区别于法国大学的高等教育系统。学生需先上两年的预科班,之后参加入学考试,经过严格筛选后才可进入大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