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穷志大
1、中举与结婚
谈到左宗棠的考研,就必定要讲讲他的浪漫故事。因为,乡试和婚恋,对他而言,是一个嫁接在一起的有机体。
左宗棠的婚恋,在他所有的名人同事当中,是因其甜蜜和温馨而十分罕见的。而其婚恋的对象,在所有贵为朝廷命妇的那些楚军和湘军巨擘的配偶们当中,又是最为著名的一位。我们知道,曾国藩的夫人尽管因其贤惠勤劳而受到史官褒扬,但她只在史籍中留下了一个“欧阳氏”的称呼,其芳名连其故居陈列室的讲解员都不知道,而根据她的生平事迹,我们只知道她是一个贤惠勤劳、低眉顺眼、循规蹈矩相夫教子的妇人,她与夫君曾国藩的关系,没有丝毫浪漫可言。至于其他湘军大佬的太太,除了胡林翼的夫人陶静娟,因其为名臣陶澍之女而得以名留青史之外,其余那些嫁给湘军大佬的女人们,都只得到了在史传中以“某某氏”称呼之而一笔带过的待遇。左宗棠的夫人则不然,她不仅以才女、贤妇名留青史,还给世人留下了一段甜蜜的罗曼史,以至于如今流传于湘乡一带的美食“湘军八大碗”中,有一碗糖烧子排骨,叫做“甜甜蜜蜜”,其注解就是“象征左宗棠夫妇的恩爱”。
左宗棠一家的夫妻恩爱,既要归功于两人之间的爱情,也要归功于左宗棠颇具家庭民主的意识与作风。他和妻子始终处在平等的位置上,未见其使用夫权压制对方。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情况,跟这对夫妻从相识到恋爱的经历不无关系。
下面,我们且把这段故事从头说来。
人生的一大乐趣,就是常理之外,总有例外。比如说,按照常理,备考和考试期间不能谈恋爱,否则想要心无旁骛都难。好多没考上大学的孩子,都把落第的原因归咎于异性的吸引。男孩因青春冲动走神的不少,女孩因痴情而荒废学业的更多。这个道理,老师讲,家长信,还有故事演绎。恋爱总被当成戕害考试成绩的元凶。大致上讲,这倒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世界之大,不乏考试恋爱两不误的高手,左宗棠就是这样的全才。他没有为考试而冷落心仪的美人,一秒钟也没有。他对日程的拿捏非常巧妙,成功地打了时间差。参考之前,他就拟定了日程表:恋爱,安排在乡试之前;结婚,安排在乡试之后,发榜之前;度蜜月,则是在发榜之后。难得的是,这个计划竟然顺利地执行了。乡试结束以后,还未发榜,左宗棠还没正式成为举人,他就抢在这段空隙里,抱着美人入了洞房。
左宗棠的夫人名叫周贻端,湘潭美女,才貌两全,德艺双馨。
这对新人是同年生,互相倾慕,佳话连篇。
佳话之一,是婚恋节奏超快。左少爷和周小姐,闪电般恋爱,闪电般结婚。
道光十一年春天,左宗棠乡试考研的一年多以前,他在长沙城南书院读书。几名学友来找他,说了一件趣事:湘潭县有个周姓大户,现在面向社会,为大小姐征婚。
左宗棠正在准备明年的乡试,好友们怎么忍心拿这种社会新闻来干扰他呢?原来,这是哥们的一番好意,完全是为左宗棠着想。征婚的这位女子条件太好了,左宗棠若能成就这桩婚事,既可得到一位佳偶,又能改变他一穷二白的现状。而且,朋友们看好左宗棠的实力,商量好了,要唆使他去应征打擂。
征婚的这个家庭,的确不是个寻常人家。大户人家,各地都有,周家大户却是千里挑一,家道厚实是看得见的。湘潭县的隐山,因隐山书院而闻名,书香浓郁。周家住在隐山东麓的辰山,盖了一所大院,取名“桂在堂”。村夫野老不懂此名的雅趣,俗口流传,以讹传讹,说成了“贵子堂”。
周家大院不是一般的大。说出来吓人,占地近一万平方米!这么大的面积,就是只盖平房,也足够安置上百家拆迁户了。
圈地够大,建筑也奇。全院四十八口天井,按八卦图形排列。进得院内,廊道通幽,曲折逶迤,和迷宫一般,不懂易经的人进去,绝对是有进无出,要拍武侠片,这里就是现成的布景。
住在如此夸张的宅院里,这家人究竟有什么背景?大门口竖立的一块青石,公布了重要信息。石碑乃皇帝钦赐,凡来桂在堂的文官武将,见了这块冷冰冰的石头,都得落轿下马,叩首而拜。显见这家人是官宦的后代,只因老爷们已经去世,才显得有些落寞。
左季高(宗棠)少爷听着好友们眉飞色舞的描述,不免纳闷。黄花闺女征婚,放在我们的时代,叫做个性张扬,是见怪不怪了。在一百多年前,却委实罕见。何况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且不论才貌,单是陪嫁的银两之丰,就令人垂涎。这周家小姐是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为何要开门招婿?难道嫁不出去吗?是不是暴丑?或者是小儿麻痹症?
好友欧阳兆熊继续讲述周家的情况,打消了左宗棠的顾虑。
他说:“周家的家长王慈云,也就是征婚女子周贻端的母亲,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擅长作诗。你还不知道么?湘潭一地,自本朝以来,就冒出了许多女诗人。郭氏一族的女眷诗人辈出,名冠湖湘,郭步蕴、郭友兰和郭佩兰等人,都是书香一道的著名女流。到了咱们道光年间,又出了周家女眷这个女性诗人的群体,人数多达十三位啊,个个声名卓著。这个要招郎君的周贻端,就是周家女性文学团体的核心!”
季高少爷一听,心中的疑虑释去了一半。欧阳兆熊这番话,不是摆明了告诉他,周家大小姐周筠心(贻端),是个知书达理、性情贤淑的女子么?可是容貌怎样,芳龄几何?
未待季高少爷发问,欧阳兆熊便说,周筠心小姐的容貌,可用“端庄”二字形容。至于芳龄嘛,已度十九个春秋,对了,正好与左季高同年!
“十九岁了?”季高少爷一愣。
这也难怪。十九岁的女子,如今叫女孩,放在左宗棠那时,虚岁二十,就算是大龄未婚女青年了。季高少爷心想:奇怪啊,这个才女,不知道年岁不饶人么?为什么仍然待字闺中呢?
接着,他把这个问题向好友提了出来。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筠心小姐不嫁,就是因为自身条件太好嘛。她不肯随便嫁人,以致耽搁了嫁期。母亲急得团团转,万般无奈,出此下策,开门招聘,为她挑选佳婿。”
才女王慈云要公开招女婿,虽非上上之策,却不是为了炒作,只是希望扩大视野,增加挑选的余地。诗人设擂台,不搞比武招亲,而是比诗招亲。她身兼主持和评委主任,要当面考察有心娶她女儿的男性才俊。
季高少爷的一帮铁哥们,认为他具有很强的竞争力,所以来鼓动他前去打擂,也顾不得乡试在即,他要备考,惟恐别人到周家捷足先登,抢走美人。
听了哥们的一番说辞,季高少爷怦然心动。欲念已被勾起,但不免顾虑重重。在一个贫富不均的社会里,穷人和富人结亲,总有太多的难堪。他只是一介贫民,没有成就功名,拿什么去讨老婆呢?何况对方是个富家千金,湘潭名媛,又是眼光挑剔的才女!周家招婿,据说看重的是才干和人品,但谁知道她们是不是势利眼,会不会嫌弃自己太寒酸呢?万一高攀不上,反受其辱,我左季高可丢不起这个人!
何况,给异性的第一印象怎么样,他有自知之明。相貌不俗,却算不得超级帅哥。
明快果决的季高少爷,竟然踌躇不前。好友欧阳兆熊,以及未来的连襟张声玠,竭力打消他的顾虑,撺掇他去试一试。他们说:你左季高可是敢作敢为的人,难道就被一个周家大小姐吓得畏葸不前了?
激将法果然有用。季高少爷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服输。也好,就去试试吧。虽说万般不济,既无银子又无地位,相貌也难比潘安,但还有唯一的胜算,就是才高八斗,志向高远,前程无量。若她周筠心真是个有眼力的奇女子,就会着眼于未来,而不会把他拒之心扉之外。
左宗棠拗不过大家的一番美意,决定勇闯周家的招婿擂台。他把备考的事情暂时搁下,在乡试之前,请二哥左宗植随同欧阳兆熊前往周府提亲。第一关顺利通过了,由于左宗棠世代书香的出身,以及他本身读书人的身份和才子的声誉,周家同意面试。于是他前往湘潭隐山,登门拜访。
他倒要看看,这些女才子名声在外,究竟是否惠质兰心。
于是就有了佳话之二:相亲。
2、比诗招亲
关于左季高少爷相亲的过程,民间有很多传说,小说家以此为据,加工出不错的情节。
季高少爷来到隐山,出现在王慈云面前。招婿者不禁眼睛一亮。眼前这个年轻人,英气勃勃,面目清朗,浑身洋溢着傲然正气。她打心眼里暗喜了。
王慈云是过来人,才情不俗,眼光独到。要是由我们当下的女孩子来当评委,季高少爷就惨了。在她们眼里,左公子在外表上未必有什么优势,首先身高就过不了关。如今各种媒体上所刊登的征婚广告,女方求偶的标准,动不动就是一米七五以上。左公子身高多少?古籍里找不到这份明星小档案。这也难怪。那时拍板一桩婚姻,靠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轮不到当事人来定求偶标准。
古籍没有记载,传说还是有的。左宗棠的家乡湘阴流传着他的一个绰号,据此可以推测他的身高。湘阴人称他为“左三矮子”。想必绰号起于左宗棠还是季高少爷的岁月,在他发迹之后,人们如此称呼左大人,那是犯大不敬之嫌的。绰号的来由,自然是说他在左家男孩中排行第三,而且个头矮小。大约也没什么恶意,只是实话实说。乡里乡亲,如此称呼,显得熟络。不过,如此看来,左宗棠的身高,离一米七五的择偶标准,也许还有些差距。王慈云第一眼就看中了左宗棠的外表,有两个可能的原因。一是她慧眼独具,不存世俗之见;二是清末道光年间通行的择偶标准,建立在另一套价值观之上。若要现代的女孩认同,恐怕妇联的劝说都是无能为力的。
个头高矮究竟要不要紧?我看确与观瞻有关,而与功名关系不大。靠个头成就一番事业的男人并非没有,但不多见,毕竟篮球明星和演艺红人,在男界只占少数。何况一个男人,除了个头,还有很多地方好看。看眼睛行不行?那是灵魂的窗户。季高少爷的两眼,真是又黑又亮,目光炯炯,双眉浓黑,似剑如刷。配上这副眼睛,整个面目就透出一股刚劲。再看眼睛上下,上方印堂饱满,富有光泽,下方呢,鼻梁坚挺。眉宇之间,流露出一股傲气。
王慈云的目光,盯上了季高少爷的双耳。嗯,不错,这对听觉器官又大又厚,耳珠圆润。面相学有云,此是福相。
嘴唇也很关键。这个部位的好坏,取决于厚薄。无知的女孩,钟情于薄嘴相公,白面书生,须不知嘴大唇厚,才堪身膺重任。曾国藩选拔将才,专挑嘴大唇厚、下颚宽圆者。相术将此种面相定义为“忠厚、沉毅,稳重,不误大事”。蒋介石对此也颇有心得,只是在实际运用时不大应手。这套相法现在是否还管用,我等方内人士不敢瞎掰。女孩们若听信相士所言,众里寻他,专挑燕颌虎颈,尊为王侯之相,征婚广告就得增开一条:诚征若干岁以下男,身高一米七五以上,要求嘴大唇厚,云云。
王慈云一看季高少爷的嘴,正是王侯之相。她看得心喜,不由连连点头。
这当口,还有另一个女人在打量左少爷。她不是别人,就是周家大小姐贻端。旧时相亲,女当事人照例回避,但偷窥是免不了的。躲在屏风后面,可以尽兴一览,比面对面瞅几眼刺激多了。可以想象,季高少爷刚进周家大门,筠心小姐已经在隐蔽处选好位置窥视了。终身大事,如何决断,在此一窥,此外别无良机。
筠心小姐偷窥的结果,其实并无悬念。母女心意相通,使用同一版本的择偶标准。这个候选郎君,是一段非常养眼的视频。那时还没有几等残废的说法,左少爷的身高没有成为障碍。不过,筠心小姐更关心候选郎君的才具如何。
于是,一切都要由下面的面试来决定。
王慈云夫人备好了考题,前面说过,考的是文才。但是,考评人不想搞得那么正式,先跟左宗棠左少爷拉起了家常。旁敲侧击,很快就掌握了左公子的出身和家境。爱好什么?志向如何?王夫人笑吟吟地把一个个问题抛过来。左公子思路敏捷,对答如流。家境是瞒不过去的,只好实话实说。志向高远也是真的,想装作不高远也不行。
母亲和左公子的对话,周贻端听得真切。咦,这位左公子真是人上之人,谈吐从容,进退有度,一派学子风范。才女敬才子,芳心已动。
答辩一过,面试就进入第三轮。考评人说:家境不好不要紧,暂无功名也不必苛求,只要你真有硬功夫,过得了下一关,本夫人就把小姐许配给你。
硬功夫怎么考?填空。王慈云指着桌上的一些残缺的对联,要求左宗棠填补上联或下联。
考题浮出水面,左宗棠就乐了。就考这个?难道你们不知道,本公子从小就是对对子的高手?不过在未来岳母面前不敢造次,嘴里还得谦虚一番,才能开始显摆所长。
季高少爷在准岳母家,稀里哗啦,对出了一串对联。这里选出三副,供各位看官欣赏。
第一副,有下联缺上联。下联是:
胸藏万卷圣贤书,希圣也,希贤也
季高少爷填补的上联是:
手执两杯文武酒,饮文乎,饮武乎
第二副,有上联缺下联,上联是:
鸿是江边鸟
季高少爷对道:
蚕为天下虫
第三副,有下联缺上联。下联是:
凤凰遍体文章 季高少爷脱口而出:
螃蟹一身甲胄
左少爷露了真工夫,王慈云喜上眉梢。这位公子确是才貌双全啊,所对联语,格律工整,文词恰当,尤显气势不凡。
试卷答案一出,很快就由用人告知了筠心小姐。这位待嫁者还能说什么呢?还是那句欲盖弥彰的老话:“听凭母亲做主。”按照惯例,王慈云亦喜亦悲,双眼潮润,对左公子说:“季高啊,你以后可得善待我的女儿!”这种场景,电视剧里见得多了,无须赘述。
左宗棠与周贻端相识的经过,还有另一版本,纯属民间传闻,却也值得一讲。
道光十二年(1832)的某一晚,周家大小姐梦见一条黄龙,盘缠于自家宅院前栋的柱子上。第二天清晨,她睡醒后,忆起梦中情景,连忙起床,顾不得梳洗,跑到前栋一看,只见一名年轻的乞丐爬在柱子上。一问缘故,原来此丐攀高,是为了躲避狗咬。
不用说,这位年轻的丐帮弟子就是左宗棠。周贻端不存门户之见,只因这青年气度不凡,谈吐不俗,就将他收留,以身相许,结为夫妻。
这个版本,把左宗棠打入了社会最底层,虽说有些夸张,却同样展现了周贻端择偶不看衣帽看人品的趣旨,与打擂相亲之说有异曲同工之妙。何况左宗棠虽未沦为乞丐,却也徘徊于赤贫的边缘,以至于赢得了美人芳心,却无经济实力把她迎娶回家。
于是,接下来便是佳话之三:倒插门。
3、男方的裸婚
季高少爷打赢了相亲的擂台,仍然赶回长沙念书。二哥左宗植做主,把婚期定在下一年。几个月过去,若说他心无旁骛,铁定是假话。心里牵挂着湘潭的未婚美女不说,还有更加烦心的事情。
自从金钱能买到世间万物以来,人间的烦心事,多数与它有关。钱多惹事,钱少办不了事。季高少爷的烦恼属于后一种:他家没钱,怎么操办婚事?四壁徒空,娶了老婆饭都吃不上,岂不是拉着周家大小姐跳火坑?
烦心归烦心,考试还得考。不把眼下的烦恼搁下,怎么抓得住未来的希望?
前面说过,季高少爷仗着读书底子厚,学识功力强,乡试之时,写出了徐法绩大人看好的文章。成绩还未揭晓,他就按照两家的原议,赶回湘潭成亲去了。我们的时代,每每高考过后,KTV和旅游胜地,到处都是考生,如同出笼的小鸟,不能不放纵一下。然而,季高少爷出了考场就去结婚,才是无可比拟的浪漫。
左周两家结亲,都不愿延搁婚期。左家生怕错失良机,周家不愿耽搁女儿的花季。两家急在一处,只要没有地震,婚事就要如期操办。
左家穷到了要吃低保的程度,也挡不住季高少爷联姻的决心。东方不亮西方亮。新郎无房无钱无收入,不能迎娶,那就入赘妻家。男穷女富,倒插门是唯一的选择。
周家宅邸里响起了喜庆的鞭炮声。时当道光十二年(1832)八月。左季高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心中却有成算:乡试不是考过了吗?只待发榜,我就成了举人,兜里没钱,头脸总算是挣到了。蜜月一过,就该筹备进京会试。若是进士及第,何愁不能把娇妻接回自家?
如意算盘一扒拉,新郎的心情豁然开朗。女婿前程有望,王慈云也是心知肚明。若无行情,谁也不会买股票。作为母亲,她岂肯让女儿的一生白白打水漂!新娘却是一心系在郎君身上,无暇去想日后的温饱。左季高是何等人才,还怕挣不到功名?
左季高傍了富姐,在别人眼里,该是春风得意。可是“倒插门”三字,总是梗在他心里,不时泛出一股酸楚。好在蜜月还没度完,中举的通知就到了,进京会试已成定局。太好了!倒插门不是长久之计。别人能在妻家过一辈子,我左宗棠不能。要想迅速地脱贫解困,进京会试考博,乃是最好的机会。身无分文的学子,要想转变命运,哪一个不是指望着功名?明年年初的会试一定要去。只是——只是囊中羞涩,路途遥远,没有盘缠怎么进京?到了北京又怎能住宿吃饭?
进京赶考,既是智力投资,也少不了金钱投入。算一算盘缠,即便紧着花,也得用掉几十上百两。这是个什么概念?相当于一个四五品官员一年的俸禄!折合21世纪的人民币,怎么也值三四万元吧。对没钱娶老婆的人而言,那是一笔难筹的巨款。
左宗棠在岳母家里发奋备考,一边盘算如何筹集盘缠。他给湘阴的亲戚捎了话,请大家帮衬一把。左氏族人这个出三两,那个出五两,为他凑够了一百两银子。
临近启程的日子,周贻端正在为腹内的女儿提前准备衣服和尿片,左宗棠一脸晦气地回到家里。周贻端问:“么子事不开心?”
左宗棠唉声叹气,摆摆手说:“明年春闱,怕是去不成了。”
周贻端问:“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择日启程,怎么突然就说去不成了呢?”
左宗棠回答:“唉,盘缠都送出去了。”
这么大一笔银子,等着派如此重要的用场,关系一生的命运,左宗棠说送就送出去了。送给谁了?还有谁比他更穷?
比左宗棠更穷的,是他的大姐左素清。左家大姐嫁了朱姓姐夫。本来左宗棠的穷跟朱姐夫有得一拼,但他入赘妻家,饭是有得吃了,比朱姐夫就强了几分。年关将近,左宗棠去看望大姐。一看家中光景,平日里柴米油盐都难自给,春节也得挨饿。大姐炒菜,无油可放,连盐都舍不得多撒一点。一家老小,啼饥号寒。左宗棠想,自己如今不愁饱暖,姐夫一家惨到如此地步,不能不帮。他心血来潮,把那一百两银子,全部送给了大姐。
周贻端听了此事,默默不语,也不知打着什么算盘。若是一般女子,听说丈夫把赶考的钱都送出去了,即便嘴上不说,生闷气在所难免。周贻端是何等贤淑的女性?她心里自有主张。夜深人静时,她在床上翻个身,忽然对丈夫说:“你明天打点行装,赶考去吧。”
左宗棠以为妻子说梦话,把她摇一摇,说:“银子没了,怎么赶考?路途遥遥,天寒地冻,车船费都没有,总不能走路进京吧?”
周贻端也不答话,起身披衣,打开柜门,把结婚压箱底的钱拿出来,正好是整整一百两银子。又退下手上的镯子,取下耳坠,抽出发簪,全部交到左宗棠手中。她轻声说:“你拿去赶考吧,若是不够,我再去借。”
左宗棠捧着夫人的首饰,好一阵发呆。夫人此举,于无言之中,赞同了左宗棠的义举,又解救了燃眉之急。她把事情办得如此低调,照顾了夫君的颜面。左宗棠对夫人不由刮目相看。他想,夫人看重他的才华,盼着他有出头之日,就是吃糠咽菜,也会乐在其中。于是他发下宏愿,一定要金榜题名。
然而世事难料。即便是最看好的股票,也难保不会一路下跌。现实无情,命运多舛,左宗棠一辈子也没能考中进士。他要改变倒插门的命运,尚须假以时日。那么,他的婚姻何以维持呢?
佳话之四:夫唱妇随。但是,在讲述这段佳话之前,我们先来看一看这位丈夫的考场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