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气深海
——“此人居然武功突进,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
——“你们照常行事,我自有办法。”
凌印自小没了父母,也险些在兵荒马乱之中丧命,于十三岁上拜入孙猛门下。其时孙猛刚刚接任掌门,事务繁重,无暇照料这个年幼的大弟子,凌印自己便帮孙猛处理。孙猛起初见他年幼,不肯把重要事务放心交与他,但他后来见凌印统领能力极强,处事之道深得其心,才把他作为自己的心腹。凌印十六岁那年已学会太虚玄气,一次出门下山办事,杀了三名旋灵派的仇家,至此大敌从未来攻,孙猛更把凌印视为功臣,把自己早年所精武功尽数传给了他。二人直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没在半山腰的大堂。堂中众弟子围着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想来必是凌印。陈锐见他眉心向天,下颏高扬,声音尖利,便知必是心高气傲之人。众人见孙猛一到,便均过来拜见。孙猛见凌印回来,也喜不自胜,向他道:“印儿,你此去数日,于本派诸事必有不知。”指着陈锐道:“这位少侠乃是湖北陈家五行门的传人,安徽泉龙派薛越掌门的徒弟,更在明辉派处学全了剑法,可谓小辈中的全才了。”陈锐谦道:“孙前辈过奖了。晚辈才疏学浅,全才之说,愧不敢当。”凌印道:“幸会。”陈锐也道:“幸会凌兄。”
凌印道:“内功不济,外功之全才,皆无用也。需以脚踏实地,由内而外,方可有成。空无内功而虚图其表,乃是华而不实,花拳绣腿罢了。”陈锐笑道:“阁下久习内功,岂不闻‘以外成内,内可辅外。内外相成,内外不分’?内功外功之高,均可登峰造极,你说内外必须同成,言皆差矣。如今江湖之中多少名宿前辈精于一技,而不纯于内功,你都说他们华而不实,花拳绣腿?尊师孙先生只于精研内功,你也说孙先生徒具其表。”凌印身为本派首徒,莫说众师弟不敢违抗自己的命令,就连孙猛也不会公然反对自己的见解,见陈锐一个被师父暂时收留的少年竟敢出言反驳自己,不禁心里有气。人群中另一人站出来道:“我师当年空手独破湖南六道义六人时,只怕你还未出生吧,你怎么说我师父不深研外功,可是信口胡诌。”陈锐见这人身材粗壮,声音洪亮,显是内功深厚之人,但不是善辨之人。陈说道:“阁下是谁?”那人道:“夏行经。”又一名弟子道:“陈少侠自然不是这个意思。”陈锐道:“夏兄话虽不错,但凌兄适才话就错了,若说花拳绣腿,二十余年前先组陈平关便胜了天下高手,凌兄是不是也是不服?”凌印拔出腰间的柳叶弯刀指着陈锐道:“你说什么?”孙猛叫道:“够了。”向凌印道:“这就是我旋灵派的待客之道吗?怎能对宾容动手?好在今日并无外人,不然你把我的颜面放在哪了?”凌印收刀回鞘,低声道:“是。与众弟子散开坐在一旁,狠狠瞪了陈锐一眼。
孙猛道:“你们凌印师兄从化平派学成归来,让他演示一下化平派的刀法,让他先演示一遍,回头再教给众位。”随后便让凌印出来演示刀法。凌印站出来道:“我在浙江化平派数日,心得颇多,我想展示一下所学刀法,还望众位师弟于不足处指点。”随即拔出柳叶弯刀,走到堂内空处舞将起来。红衫拂动,身法飘忽,带动烛火晃忽不定,正如一只大蝶飞舞于花叶之间。陈锐见了暗喝声彩,凌印虽说专修内功,但浙江此行未虚,在陈锐看来,凌印的功夫极高,加之他内功深厚,轻功也更是不弱,穿梭于空隙之中,更显不同。一路刀法使下来,更显精神,众弟子齐声叫好。孙猛对陈锐道:“陈少侠见这路刀法如何?”陈锐道:“凌兄的刀法果然凌厉无比,不过晚辈于刀法一道并无深研,瞧不出其中的精妙,因此正要请教。”孙猛对众弟子道:“陈少侠曾经明辉派高霸天前辈指点天君剑法,又是泉龙派薛越前辈的弟子,得了薛越掌门的真传,就让陈少侠露一手吧。”对陈锐道:“陈少侠多多给众弟子们指点。”陈锐站起来团团抱拳道:“小弟后学末进,只学到了高前辈和家师武功的皮毛,原不敢在旁人面前卖弄,但今日孙前辈有命,便请各位师兄指点一二。”于是拔出黑鞘利剑,舞了起来,把天君剑法中堂皇亮丽的招式揉在一处,舞到好处,众人齐声喝彩。相较之下凌印的招式便略有不足了。凌印心下嫉妒,但他适才已经将学到的化平派柳叶刀法全都使出来了,此刻众人眼光全都凝聚在陈锐身上,把凌印适才的风头全都抢走了。剑法演完,一片掌声雷动。
一名弟子在凌印耳旁说了几句话,凌印点了点头,拔出柳叶刀,上前对孙猛道:“弟子想和陈兄弟切磋一番。”孙猛道:“好啊,你们互相切磋,还可交流心得,为你们武功大进大有好处。”凌印又向陈锐道:“陈兄弟,请赐教。”陈锐知道自己适才当众顶撞他,他绝不会与自己好心切磋,于是道:“凌兄刀法精湛,内功更是胜过小弟,还请多多指教。”抱了抱拳,随后举起长剑摆起架势。凌印行过礼后,一刀劈出,凌印的内功果然深厚之极,这一刀凌厉刚猛,难以硬接,陈锐向侧闪开,还了一剑,凌印举刀架开,又拦腰横斩,陈锐收剑挡住,顺势直刺凌印面门。二人拆了十几招,凌印有时可借内功深厚占得一招上风,但他剑法不及陈锐精妙,这上风便转瞬即逝。这般僵持不下,凌印适才还和他争论外功无用,现下却打不过他,心下一横,出刀之际便不再留手。两人原为切磋,出招之际都不用全力,剑尖刀刃将要触及对方时便即收回,可此刻凌印却刀刀用力,似乎要给陈锐身上开几个口子才善罢甘休。陈锐察觉出他劲力有异,抬头看时发现他面色铁青,眉头紧皱,心下不解他为何如此,但知道凌印已动了真格的,于是提起精神,勉励应对。凌印横挥一刀,刀刃向陈锐衣带上一掠,陈锐回剑挡住,向上撩刺,凌印便需后退几步。陈锐连进几招,凌印把弯刀乱舞,架开了所有招数。刚要还手时,陈锐低下身子,把腿一扫,凌印即向前扑跌,陈锐伸手把他扶稳,微笑着道:“别摔着了。”凌印左手抓住了陈锐持剑的右手,反手挥弯刀向陈锐右腿劈去,陈锐无处闪避。
陈锐原本以为凌印摔被自己扫倒后便会结束,没想到凌印竟趁此机会下毒手,又惊又慌,只一念之间,心突突地不知跳了多少下,本以为自己的一条腿就要给凌印卸下来,左手搭在右手手腕上,只觉一股气息由左手处流过,分布在半边身子,再穿过右半边身子,汇在一处,聚在右手上,腾的一下把凌印的左手震开,陈锐向后跃开,对于适才的事尚心有余悸,但实在不知自己如何脱困,呆呆地瞧着自己的双手,想不通这股劲力是从何而来。
在众人眼中,陈凌二人已经不再是切磋武艺,而是生死相搏,早已惊得目瞪口呆,不敢动弹,就算有人想上去劝阻,却也害怕他们失手伤了自己。可原本见凌印忽下毒手,一招之间便可致陈锐残废,哪知陈锐竟然跃开。众人虽然不知当时情况紧急,只道是凌印将手松开,但手里均替他捏了一把冷汗,此刻反倒喝不出彩,堂中一时鸦雀无声。孙猛上前一步,“啪”的一声清响,打了凌印一个耳光,说道:“你这是哪门子切磋?”凌印低头不语,孙猛道:“你给我去面壁三日,好好反省。”凌印低着头转身离开,众弟子也渐渐散开。孙猛问陈锐:“你可受了什么伤?”陈锐摇了摇头,孙猛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出手没轻没重,陈少侠不要见怪。”陈锐道:“晚辈并未受伤,前辈不必责怪凌兄。”孙猛摇了摇头:“他平时便心高气傲,今日你出言反驳于他,他气不过这才对你出手如此之重。要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休息吧。”陈锐向孙猛告退。一路上他奇怪之极,如何须臾之间能使凌印如铁箍般的手被震开,但此事过后,只觉全身劲力充沛,身体轻盈,心下又惊又喜,回到厢房后,拔出长剑练了一路剑法,又使了一路掌法,发力纵跃之际皆举足轻重,又练了练樊震方曾经教他的武功,每一招每一式均觉威力远远大于从前。陈锐不解,刚想出门找孙猛询问,忽见厢房门口闪过一个人影,他只道是凌印心存报复,手提长剑站在门侧,那人敲了敲门,叫声:“陈少侠,你在屋里吗?”陈锐听声音知道不是凌印,但还是把长剑紧紧握着,推开房门,见是今天替他说话的孙猛的弟子,陈锐倒转剑柄,向他抱拳道:“今日多谢这位师兄替在下说话,在下感激不尽,只是还未请教师兄大名。”那人道:“陈兄弟不必客气,在下典行山。”指着他手中长剑道:“这是何意?”陈锐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心存防备,把长剑收回剑鞘,讪讪地道:“适才在屋里练剑来着。”典行山道:“陈兄弟果然用功。今晚之事,师父说你打败了大师兄,折的是他的面子。今日过后,世人便会说薛越的徒弟以高霸天的剑法打败了孙猛的徒弟,孙猛的功夫修为便不如这二人。”陈锐道:“那都是那些外道人们的传言。孙前辈、高前辈和家师薛先生都各有所长,不可相提并论。若他们乱说,只是他们不知内情了。”典行山又道:“可这毕章于家师名声有损。凌师兄是他最喜爱的大弟子,今日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内功不济、刚入门两天的人打败,他们二人都郁闷得紧。师父虽然嘴上批评他,但心里还是替他苦恼得多一些。”陈锐也叹了口气,说道:“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知是怎么脱困的,况且,我也并未将他打败,只是平手而已。”典行山道:“那众师兄师弟不知其中缘由,只道是你挣脱束缚,内功强于他,便是胜过了他。”陈锐不语,心下疑惑,毕竟自己也不知道那股力量是从何而来,便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我也十分疑惑,当时我只觉得身体里气血相通,自然而然地生出力量,直到现在,我也觉得全身都暖烘烘的。”典行山沉呤道:“那……是我师父说过,内力极其深厚才有这种感受,可是你怎么也会这样呢?而且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明日师父便会和你说了。”陈锐点了点头,心知内功就此深厚,不胜窃喜。
典行山告辞后,陈锐也不去细想,便回房睡了。第二日一早,陈锐起床吃饭时一直在想:“昨日典兄说我折了孙先生的面子,让他下不来台,今日见了孙先生要先给他赔个罪。”一番思量,饭毕才上山去静室找孙猛。他不出一盏茶时分,陈锐便望到静室所在的山头,心道:“今日在路上用的时间比前几日都少了许多,必是内功有所进境之故。”一鼓作气,奔上山头。陈锐进静室,见孙猛依然坐在榻上闭眼练功,陈锐站在门前,向孙猛行礼道:“晚辈见过孙前辈,昨日晚辈当众令凌兄出丑,折了前辈的面子,晚辈实在过意不去。”孙猛摇摇手道:“是他以性命相逼,你为求自保无可厚非。不过昨夜印儿扼住你手腕,你是如何挣脱的?”陈锐道:“当时晚辈只觉一股力量由意而出,自然而然地荡开凌兄的手。晚辈也正疑惑,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情况。”孙猛道:“你近些来,我给你搭脉。”陈锐依言伸出右腕,孙猛把手搭在上面。陈锐见孙猛起初皱眉,后又逐渐微笑,最后哈哈大笑声中把手收回。陈锐疑惑道:“怎样,前辈?”孙猛笑道:“此事乃是千古难寻。常人习武,都是先练内功,有一定根基之后再学拳脚刀剑。而你从未练过内功,仗着天资聪颖,将外功练得极高,这时你的各大穴道已经打通。前几日教你练气,便已经为你打通了经脉,昨夜情急之下,内力一涌而出。你现在试着深吸一口气,看看有何感受?”陈锐依言深吸一口气,便觉从丹田处一股热气流出,流经任督二脉,传至全身,便道:“晚辈觉得丹田开始,全身都传遍热气,十分舒畅。”孙猛拂掌大笑,说道:“原来你的内功都已经这等深厚了。好,这几日你去练练外功,从现在开始你已经到达‘内外相成,内外不分’的境界了。过几日我便教你本门绝学‘太虚玄气’。”陈锐喜道:“多谢前辈!”
陈锐照常随孙猛练功,收功练罢,径出静室,心想从此便不会再受同辈之人的欺侮,在武昌大会上大可技压群雄,父母之仇得报也指日可待。心下大喜若狂,一下子翻了十几个筋斗。陈锐心道:“平日里练功、或是与人打斗时从未展现出如此身法,就算恩师教我轻功之后也并未有如此功夫,看来我的内功果真变强了。”不禁仰天大笑,声彻深谷。身后一个声音道:“陈兄好身法啊,既讨得了高前辈薛前辈的欢心,又让师父传授你高深内功,在下佩服佩服。”陈锐转过头去,见这人却是凌印,于是说道:“过奖了,只能绕得你眼花练乱、不分南北罢了。”凌印笑道:“那我倒想向你请教请教。”一样手,山坡下十数人蹿出,把陈锐围在中央,陈锐见这些人并非旋灵派中人,出手时便可不必拘谨,故意道:“你们这些人不听尊师孙先生教诲,我便替他来教育教育你们。”摆开架式,随时准备接招。
陈锐见他们大都身高力大,便知不能用通龙掌法硬碰硬,便以掌作剑,使出天君剑法。这十数人一起攻来,陈锐右腿后伸、绊倒了身后敌人,双掌横出,左腿向前扫来,身前敌人也应手而倒。陈锐武功大进之后,此是第一次迎得了十数人的拳脚,心下大喜,大叫道:“来啊。”众人站起身来,又向陈锐来攻。陈锐出招如水,身法似风,使的全是巧劲,把所有人的手臂都脱了臼,有些胆大的人不顾疼痛,撒腿就跑,那些胆小的只好跪地求饶。陈锐对凌印道:“你这是何苦?动口动手你都斗不不过我,何必苦苦纠缠?”凌印大叫:“你放屁,我和你拼了!”挥掌急而来攻,若比内力,陈锐经脉初通或许比不过凌印的几年苦功,但论掌法,就是十个凌印也让陈锐打败了。陈锐架开这一掌,使一招通龙掌法里面的“黄沙细雨”,这一招刚柔并济,掌法中既有塞北大漠的风沙如刀,又有江南杨柳的细雨绵绵,劲力忽吞忽吐,凌印不知如何接招,只好后撤一步,又侧身上前劈掌,陈锐左手举过头顶架住,右掌横扫凌印胸口,凌印左手拦住,抓住陈锐手腕向上带,右手挡住陈锐那一掌后向下拖,陈锐顺着他的劲力转了个圈,凌空之际踢出一脚,将凌印踢翻在地。如此三招,将他制住。若是陈锐内功精进之前,三百招内两人只怕仍无法决出高下,甚至陈锐都可能落败,但陈锐的内功早已今非昔比,加上掌法强于凌印,故能得胜。陈锐道:“凌兄,你我初识不久,为何要针对于我?”凌印一想到陈锐那副仗着与孙猛的好友有旧,入门后便备受师父照顾,还仗势反驳自己说的话,心中怒气便难以抑制,说道:“只要你今后不再瞧不起我,顺着我的意思来,我便不来找你,如果你再敢当众难为我,我让你永世难宁!”遂唤余人离开,下山而去。陈锐心道:“你来一次我打一次。”也从另侧山道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