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剑断明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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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归思晚风融

——“他要回乡,只怕没那么容易。”

——“由此到襄阳,到了咸宁便走了一半,我们在此埋伏,教他两边都都来不及搬救兵。”

晋华仑等三人见帐中有变,都提兵器赶来,陈锐不及照顾张颖,站起身来说道:“几位,别来无恙。”穆立亭道:“陈锐,你此刻身入敌后,自在重重包围之中,还有何话可说?”陈锐笑道:“我若把你们适才的话传入军中,几位又该如何?”几人面面相觑,心想自己刚才在帐中谋划叛逃的话若是传入军中,传到陈友谅耳中,只怕自己现下便会毙命。隋圣武却道:“我汉军之中,谁能信你妖言惑众?”屠志容寻思,自己天亮之前便要离开汉军,陈锐这般一闹,便耽搁了自己不少时间,可若引得陈友谅前来,在他面前,便可假重兵之手一并除了他们,一来陈锐一死,敌军少一将领,二来可大振我军士气,三来可重立自己兄弟在陈友谅面前的威信。而陈锐却想,张颖受了惊吓,潘桐卓与罗镜是否受伤尚未可知。可听他们五人刚才的对话,实有摇摆不定之意,若是趁机策反,说不定便有机会脱身。

双方各怀心机,但此刻都无动手之意。哪知陈锐竟收回长剑,坐在案边,自倒了杯茶喝了起来。屠志容等浑然不解,但现在陈友谅未到,也不便动手。陈锐喝了口茶,缓缓地道:“几位都是当世少年英雄,不可多得的人才,可被陈友谅弃之不顾,委于尘土……”只听得“扑通”一声,想是张颖还未回过神来,没有了陈锐的支撑,又倒在地上。陈锐担心之极,但不可回头,续道:“非但未得上宾之礼,反而被逼得星夜奔命,此事岂非我辈练武之人之辱?”五人被说得心里一动,陈锐见几人不动声色,怕是劝说无效,下一刻便会一齐动手,但若自己手握剑柄以防,未免显得劝降之心不诚,因此表面上泰然自若,实则内心乱成一团,饶是他内功深厚,定力极强,也忍不住双手发抖,颤得茶杯碰得乒乒轻响。

陈锐又道:“陈友谅虽表面上广纳江湖豪客,实则假仁假义,此等卸磨杀驴之举……”晋华仑道:“你说什么?”屠志容按住他,示意陈锐说下去。陈锐微微一笑道:“此等过河拆桥之举原是他的拿手好戏。想我朱元帅求贤若渴,似我与七雄等武林人士,与高掌门、石掌门等前辈高人都被委以重任,何不同我等合力共勉,共逐蛮元?”霍闭同道:“陈盟主有何万全之策?此刻你若想全身而退都是难事,此言又没法打动我五兄弟就此随你而去。”陈锐听他一语戳中自己之忧,不免心中一紧,但他表情毫无变化,又道:“五位当世英雄,若是到我军中,必被朱元帅敬为上宾。如此方可大展才负,万军之中大放异彩。”

陈锐见自己所说五人好像都没听进去一般,心道:“哎呦不好,他们怕是在拖延时间,等到营中军士一到,我们便跑不掉了,若是陈友谅亲至……”果然听得帐外脚步之声渐响,心下着急,说道:“几位现下若不与我同去,难道汉王留得你们?纵然汉王留得,可此刻汉军将败,日后至朱元帅面前,难道你们就保得性命吗?”

忽听得帐外一人叫道:“住口!”帐门掀开,一名身材高大,身着白袍银甲的将军走了进来,正是陈友谅。陈锐见他身后帐口处站满了士兵,那想来整个营帐都已被围住。陈友谅向陈锐道:“陈盟主夤夜到访,恕在下有失远迎,只不知陈盟主来我军帐,不来见我,却直接找我靡下的五名得力干将,所为何事啊?”陈锐指向张颖等三人道:“我的三位至亲好友为你手下所囚,我特来接他们回去。”陈友你哈哈大笑道:“这三位乃是当世少年英雄,同陈盟主一般。这等人才如若不招至麾下,岂不可惜?”陈锐道:“此刻你大军将败,还有谁会来帮你收拾这个烂摊子?倒不如去我朱元帅旗下,刚入军中,便获胜功。”这几句话表面上是反驳陈友谅,实则是说给屠志容等人听的。陈友谅道:“想当初我率军攻南平城时,陈盟主慕名投来,此后又不知为何投入朱无璋军中与我作对,想必也是有人夜闯我军军营,将你给带走的吧。今日陈盟主要走要么趴着离开,要么死了离开。”此言一出,身后士兵一齐拔刀,对准了陈锐。

陈锐见了这等局势,知道不动手便没法带张颖等出去,缓缓拔出长剑,笑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汉王此时战局吃紧,想来不愿将来全军覆没吧。”陈友谅“嘿嘿”一声道:“似你这等趋炎附势之徒,杀之何惜?”向身后士兵道:“动手!”一声令下,十几名士兵一齐冲进帐中,陈锐将身一转,绕到张颖身前,将她背在身上,回手刺死一人。转头见屠志容等也提兵刃朝自己而来,陈锐深吸一口气,又向旁窜出几步,却见晋华仑与穆立亭分别背起潘桐卓和罗镜,也向帐外闯出。陈锐怔了一怔,便即明白他们的意思,同向帐外冲出。

六人均为当世高手,这些方历战败、士气低沉,又是在深夜被召起的士兵如何抵抗得住六人奋力一冲?屠志容断骨锤一挥之下无人可挡,这些士兵不敢抵抗,只是后退,没过多久便放六人出帐了。陈友谅见屠志容等临阵倒戈,又疑又气,叫道:“能杀一人者,官升两级。”众军听了这等重赏,倒有几人奋勇上前,不过都被六人一击毙命。屠志容的知这般耗下去,便是到了明年也出不去,心思一动,叫道:“随我来!”几人朝南向突围,过了几十丈,来到一处马棚,几人当即明白何意,抢了几匹战马,上马便冲出去。这几人一上马,便如虎添翼,向汉军缺口冲去,如此一来,这包围便破了。

几人纵马快驰,片刻间便出了军营,见后面并无追兵赶上,便就此驻足。陈锐抱拳道:“今日多谢几位舍命相助。”晋华仑、穆立亭把潘桐卓和罗镜放下,隋圣武下马,替三人解开穴道,说道:“此穴我点了两次,现下已经解开。若是全身酸麻无力也不必担心,六个时辰后自去。”陈锐拱手道:“这可多谢了。”屠志容道:“陈盟主三次劝我兄弟加入朱元帅麾下,这等知遇之德不可不报。”陈锐喜道:“你们……答应了吗?”霍闭同道:“我见弟曾替蒙古人、陈友谅办事,实无颜面再投别主。不过日后陈盟主若有需要,我们必当相助。”陈锐略有失望,但已无法再劝,只问:“那你们去哪啊?”穆立亭笑道:“你我原本同心反元,可却兵戎相见数次,又互斫双方军士无数。与其帮助汉人自相残杀,不如单独行动,刺杀蒙古军官。”这几句话句句戳中陈锐心坎,陈锐道:“不愧为五行将,武功高强,见识过人,随口一句,便比在下的见地高出极多。”五人听了哈哈大笑,随即策马离开,笑声未绝,人影渐隐,陈锐瞧着他们的影子怔立半晌。

缓过神来,见张颖等三人依旧昏迷不醒,心道:“隋圣武的闭穴手法自成一家,实是高深之极。”于是将三人倚在树上,睡了一夜,自己则在旁生火相守。

第二日一早,潘桐卓率先醒来,只觉浑身酸痛,见自己身处树林之中,陈锐在旁坐着,强撑着站起身来。陈锐见他已醒,说道:“潘兄,你终于醒了。”潘桐卓疑道:“我怎么在这?隋圣武他们呢?”陈锐道:“等她们醒了,我再一起说给你们听。

又过片刻,张颖和罗镜也相继醒来。张颖见陈锐在眼前,顾不得手脚酸麻无力,一把搂住陈锐,在他怀中哭了起来,说道:“锐哥……我差点就,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陈锐轻声安慰,他知道,无论张颖多么冷艳凌肃,终究还只是个十九岁的姑娘,在自己面前还是会有小女儿的样子。另一边潘桐卓和罗镜相顾无言,这般死里逃生,使二人更加珍惜有彼此的时刻,使二人的情谊又深了几分。陈锐将自己夜闯敌营,五行将倒戈等事说给三人听,待到此事讲毕,三人身之酸麻之感已尽,便回吴军军营而去。罗镜与张颖共乘一骑,潘桐卓与陈锐则在马下行走相护。行至湖边,弃马乘船,半个多时辰后,便见吴军军大队向北开去,跟上去才知,汉军在他们离开军营后便即撤军渚溪,吴军随即移军左蠡,四人便随军共行。

此后一个月,两年对峙,可汉军士气低沉,军心动摇,出现了不少逃兵,另一边吴军却士气大涨,屡战屡胜,随后陈友谅粮草耗尽,军心涣散,于是率军从渚溪撤退朱元璋派遣十万水军追击。陈友谅抵达湖口时遭到南湖嘴守军的攻击,朱元璋诸谋士众将军都惊叹于朱元璋有远见如此,能够提前在此分兵设伏,朱元璋又率军封住陈友谅退路,陈友谅全力反击,才勉强突围进入长江。但此时朱元璋大军赶到,又对汉军进行围截,陈友谅又向东败退,又在泾江口附近又遭遇朱元璋留在泾江口驻军的围堵。陈友谅见长江上自己被前后夹击,无可奈何,亲自登上船头督军作战。

众汉军士兵见主帅督战,士气一振,都抱了背水一战的决心,正尽全力突围时,不知哪里射来一箭,正中陈友谅头部。众军士又见主帅受伤,刚攒起的士气顷刻间全都泄了气。大军溃败,又有不少人投降被俘,而陈友谅不久也即死去。这位乱世枭雄,既有谋略又有手段的军事天才,也就此消逝在长江之中。张定边从乱军三中抢过陈友谅尸体,携陈友谅之子陈理逃出,连夜回到武昌。

此战自吴汉两军入鄱阳湖以来,至今月朱元璋大获全胜,历时三十六日,汉军五万余人被俘,另缴获战船、军械无数。朱元璋带大军班师,回到洪都,大办庆功宴。

宴上常遇春、徐达、邓愈、花云等大将,刘伯温、李善长等谋士,还有陈锐、张颖、潘桐卓、罗镜、七雄、薛越、高霸天、石于常等武林人士尽皆到来。朱元璋道:“与陈友谅这一战,我们可谓死里逃生,不过最后是我们赢了。”举起面前酒杯道:“这杯酒,敬我三军将士,今日之胜,乃自小兵至大将同心赴死所得,无论他们牺牲或是战至最后,他们都是我朱元璋的勇士。”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与宴众人也饮尽杯中之酒。朱元璋又斟满酒,举起来道:“这第二杯酒,敬我诸谋士、众将军,有了你们给我出谋划策、冲锋陷阵,方有今日,否则姓朱的连皇觉寺都走不出来。来,敬他们!”又举杯一饮而尽。他再次斟满酒杯,说道:“这第三杯酒,敬张士诚。敬他无谋少智,在我与陈友谅生死缠斗之际,竟不知出手收渔翁之利。这杯酒,便是他明日的断头酒!”话毕,又将酒喝干。

当日三军痛饮达旦,到得第二日清晨这才结束。张颖扶陈锐回卧房休息。陈锐仗着内功精纯,喝了这许多酒仍撑着。张颖将她扶到床上,盖好被子,陈锐道:“颖颖我们明天就走,回襄阳去,好不好?”张颖一怔,颤声道:“真的吗?”这些日子她常常担惊受怕,怕陈锐与自己军中牺牲,但强敌未克无法擅离。此时陈友谅已死,眼下只有张士诚一个大敌,但还是想和陈锐回到襄阳故居。此刻听他突然提议回乡,心情激荡,不免说话的声音都发颤了。陈锐道:“真的。明日我就和朱元帅说,我要回乡去,然后把汉义会盟主之位让给师父,我们就不再理会他们的事了。”张颖道:“好,你早些休息,我们明早再说。”自己也回去休息。

第二日一早,陈锐独去薛越所在厢房,见薛越早已起来,正在院中练掌,一旁高霸天和石于常正在观看。薛越见陈锐到来,上前迎道:“锐儿,你怎么来了?”陈锐道:“师父,我有一事与您还有二位前辈相商。”薛越问:“何事?”陈锐把自己不忍见汉人为夺领地互相残杀,却又无能为力一事说了,又说起那日隋圣武等人想单独刺杀蒙古军官,不与军队一同行事。薛越等沉吟半晌,问道:“因此你想离开朱元璋,待他灭了张士诚之后再助他反元吗?”陈锐道:“正是。徒儿不愿再手沾反元义士之血。助朱元帅破陈友谅一事乃是迫不得已,此后,我只反朝廷,不杀义军。”高霸天道:“那汉义会呢?汉义会中门派都只听你的号令,你若独去,剩下的人也会就些散去。少了汉义会,朱元帅想要破张士诚可就慢了。慢此一节,只怕会有更多义士因此丧生。”陈锐道:“因此,我想请师父代我出任汉义会盟主一职。会中众英雄既然服我,那必定更服家师。日后中师父带领各派,归军中调遣。”薛越沉吟片刻,说道:“你师父我一把年纪,武功又已不及你高强,他们只怕未必能服。”石于常道:“锐儿既然让位于你,自有他的道理。更何况你薛前辈近日来冲锋陷阵,杀敌无数,众英雄都是看在眼里的,有何不服之理啊?”陈锐道:“正是。师父在武林中是前辈高人,就在军中也德高望重,众英雄会服的。”薛越这才答应。

随后陈锐召集军中汉义会人士,宣布让位薛越一事,果然不出不石于常所料,会中众英雄对薛越推崇备至,均愿以他为盟主。陈锐卸去担子,一身轻松,只身来到朱元璋所在官府,见朱元璋正自研究进攻张士诚的路线,见陈锐进来,向他道:“你来得刚好,来看一下我们从哪里进攻张士诚好。”陈锐看了一眼地图,端详片刻,说道:“可以陈友谅之死为逼,以同敌蛮元为诱劝张士诚投降,如果他拒不投降,却也不急着便去讨伐。陈友谅之子陈理被张定边带回武昌,奉为汉王。鄱阳湖之时张士城并来偷袭金陵,那我们不如先定陈理,再平张士诚。”朱元璋道:“照啊,陈盟主此番所想与我相同。我已给张士诚写了劝降书,但他并无投降之意。因此我想西进,先灭陈理再说。”顿了一顿,又道:“陈盟主往日战功非凡,到讨伐陈理之时,我便拜你为上将,与花云、汤和等同职,如何?”陈锐抱拳道:“多谢元帅青眼有加,不过小子初出茅庐,不敢与几位久历沙场的大将比肩。而且,在下今日来找元帅,是想和元帅告辞的。”朱元璋微一惊讶:“什么?”陈锐道:“在下己将汉义会盟主之职交于家师,随后便想回故居去。”朱元璋冷冷地道:“怎么是我给你的军职,你嫌太低了吗?”陈锐忙道:“不敢。只在下不忍见同心反元义士互相攻伐厮杀,也不忍出手杀害反元义士。如若张士诚肯投降元帅,共图反元,在下自必留于元帅麾下效力。”朱元璋道:“难道你要我去投降张士诚吗?”陈锐道:“在下绝无此意。不过待到元帅灭陈破张之后,向朝廷进军之时,在下必全力相助。”朱元璋轻叹一声,他本瞧不起陈锐,认为他只不过是个武艺超群又只有反元热血的黄毛小子,但鄱阳湖一战,他发现此人非但武功高强,且胆识过人,这等有勇有谋之人并不多见,因此想拜为将军。哪知此刻陈锐竟要提议回乡,这让他如何接受得了?

陈锐又道:“请元帅成全。”朱元璋叹道:“也罢,也罢。到直敌朝廷时正是缺少人手之日,眼下……倒也不用了。”陈锐喜:“多谢元帅成全。到真正反元之日,在下自当尽绵薄之力相助。”朱元璋又赠他许多金银作为盘缠,陈锐也不推辞,收了道谢之后这才告辞离去。

出府邸,径去张颖居所。张颖见他到来,问道:“怎么样?”陈锐满脸喜色:“我把盟主之位让给了师父,朱元帅也赐我们许多盘缠。”张颖也喜道:“真的吗?那我们什么时候走?”陈锐道:“你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的话我们今天下午便走,今晚在咸宁过夜,到得明晚候能到襄阳。”张颖应道:“好。”

当时下午,陈锐张颖与军中诸将、七雄和各派掌门作别。七雄、潘桐卓罗镜等均有礼相送,潘桐卓和罗镜又送二人出城十余里。陈锐道:“江湖虽大,相见自有他日。日后早晚相见,此时何必远送。”潘桐卓点头道:“我等着再次与你并肩作战。”另一边张颖和罗镜也拉着手绪绪不愿相别。

到得未时,二人已到了咸宁。天色已黑,正准备找客店住下时,一人从眼前的树林中走出,手持一柄单刀。陈锐借着月光一瞧,见那人都是慑地派的封辰修,陈锐想起那日莆田少林寺中他随钟铁龙作乱,知道他以投降朝廷,便道:“封兄有何贵干。”封辰修不语,只听身后也有脚步,回头看时,竟是于承羽。陈锐想到他叛门降元,冷笑道:“你们四个齐上吧。要学五行将,也不先看看你们的本事。”话音刚落,左右两边林中各走出一人,左首一人瘦高,手持长剑,却是典行山;右首那人则是个胖大汉子,手持一对短斧。右首那人道:“在下雷厉明,久仰陈盟主。”陈锐对张颖道:“颖颖,你先到一边等着,看我如何收拾他们。”张颖放下包裹,拔出柳叶刀,说道:“这是你我回乡之路上的第一战,我怎能不出手?”

四人尚未动手,陈张二人面前又走出两人,一个是赵枫,另一个则是格勒达。陈锐“哼”了一声道:“阴魂不散。”雷厉明道:“陈盟主,你我莆田一面,初遇匆匆,未及深交。今夜刚好无事,不如坐下来谈谈如何?”陈锐拔出长剑,剑尖指向他道:“我和你们没什么好谈的。”向封辰修和于承羽各看了一眼道:“尤其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