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葫芦浮起瓢

元康四年（294）五月，匈奴部落酋长郝散发动叛乱，于谷远（今山西沁源县）起兵反晋，进攻上党郡（今山西黎城县），杀死了郡太守。

这里我们需要简单回顾一下匈奴的历史。匈奴是从哪里来的？据《史记·匈奴列传》记载，商汤灭夏（约前1600）后，把夏桀流放到南巢（今安徽巢湖附近），夏桀死后，他儿子淳维带着父亲留下的妻妾和一些手下逃到了北方的草原，因此匈奴实为华夏民族的一支，但因为长期与中原内地隔离，久而久之，形成了与中原民族不同的文化风俗。匈奴曾经令中原王朝很苦恼。西周周幽王为了博取冷美人褒姒一笑，听信部下谗言，在没有外敌入侵的情况下点燃烽火台，各诸侯国派兵来救，发现是一场闹剧，这就是著名的“烽火戏诸侯”。等到犬戎（古匈奴）真的来攻，烽火台上燃起的烽火早就失去了信用，犬戎攻破镐京，周幽王被杀（前771），之后周平王东迁洛邑（今河南洛阳），东周开始（前770）。

公元前214年，秦始皇派大将蒙恬率领大军大败匈奴，收回河套以南地区，设四十四个县，并增修了长城，全长达一万余里。后蒙恬大军渡过河套，占领阴山山脉，威震匈奴，使其十余年不敢犯边。公元前209年，冒顿单于杀父自立。他是一个有雄才大略的军事统帅，在他的带领下，匈奴逐渐走向强大，最终击败了东胡(26)，开始独霸草原。公元前200年，匈奴把刘邦围困在白登山（今山西大同东），刘邦采用陈平之计，向冒顿单于的妻子行贿，这才得以解围。到汉武帝刘彻在位时，他倾全国之力，几次派大将卫青、霍去病前去攻打，终于大败匈奴，匈奴由盛转衰。

为了争夺权力，匈奴内部开始了残酷的政治斗争。东汉建武二十四年（48），匈奴南疆八大部落首领共同向东汉光武帝刘秀臣服，表示要永远做汉王朝的藩属，并帮助汉王朝抵挡来自北方的侵略。当时虽然有大臣反对，但刘秀表示同意，还派人帮助南匈奴在五原郡（今内蒙古包头）西北八十里的地方建立王庭，南北匈奴正式分裂。南匈奴后移居云中郡（今内蒙古托克托县），再移居西河郡美稷县（今内蒙古准格尔旗），最终定居在距离东汉都城洛阳几百公里的平阳（今山西临汾）。各位如果摊开地图看看这几处地方就会发现，南匈奴实际上一直是在南迁，也就是往汉王朝的中心迁。

东汉永元三年（91），当时的全国最高统帅窦宪决心趁北匈奴势微将其一举消灭，便派大军行至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出塞五千余里，大破北匈奴主力，斩杀包括各王在内的五千余人。窦宪命随行的才子班固写了一篇文章纪念这场胜利，刻在燕然山（今蒙古境内杭爱山）上，史称“燕然勒石”。2017年，中蒙考古学家在联合考古时找到了这块石碑。

打了败仗，北匈奴汗国中的一部分人开始向西漂泊，最后来到欧洲，他们在那里的活动影响了欧洲的历史进程。公元92年，北匈奴留下的当家人向汉王朝投降，自此，长久以来困扰着中原政权的一大威胁被解除。但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新的威胁很快出现了——北匈奴留下的广大草原地区被鲜卑部落占据，鲜卑日益强大，留在草原上生活的大约十万名匈奴人为了生存，也渐渐自称鲜卑。

南匈奴人在东汉末年也是没有消停，他们参与了中原各路诸侯的混战，并在南下时掳走了东汉大学者蔡邕之女蔡文姬(27)。曹操势力日益强大后，南匈奴首领归附曹操，之后，南匈奴汗国的百姓们长久居住在大汉的边塞之内，跟汉朝编入户籍的居民没什么两样，但不向汉朝政府缴纳田赋捐税。

当时的一些人提出，任凭匈奴这样在境内生活却不加管理，一旦他们人口增加，恐怕不好控制，所以应早做预防。于是，在东汉建安二十一年（216）七月，南匈奴单于挛鞮呼厨泉到邺城晋见魏王曹操的时候，曹操趁机把挛鞮呼厨泉强留在了邺城，命右贤王(28)监理南匈奴汗国。但曹操也没有亏待挛鞮呼厨泉，每年都送他棉丝、绸缎、金钱、粮秣等物，给他的待遇等同侯爵，他的子孙也仍可保持单于封号。

为了进一步分化匈奴人，曹操将匈奴汗国分为五部，让左部定居于兹氏（今山西汾阳），右部定居于祁县（今山西祁县），南部定居于蒲子（今山西隰县），北部定居于九原（今山西忻州），中部定居于大陵（今山西文水县）。之后，他又让每部遴选有声望、有能力的贵族担任统帅，并另选汉人充当司马，监督当地军政，将匈奴分而治之，匈奴对中原政权的威胁顿时消减不少。

话题回到匈奴部落酋长郝散身上，他这次起兵叛乱没能坚持多久，到本年（294）的八月就率领部下投降了。冯翊郡（今陕西大荔县）都尉为了绝后患，诛杀了郝散。

元康六年（296）夏季，郝散的弟弟郝度元要为兄长报仇，与冯翊郡、北地郡（今陕西铜川）的马兰羌人(29)、卢水胡人(30)一起造反，杀了北地郡太守张损，打败了冯翊郡太守欧阳建。

此时晋朝的征西大将军为赵王司马伦。司马伦，出生年不详，字子彝，晋宣帝司马懿的第九个儿子，司马师、司马昭的异母弟弟。司马炎称帝后，他被封为琅琊王。受到散骑常侍刘缉买通工匠盗窃御裘一案的影响，司马伦按理当被治罪，但因为是皇室至亲而被下诏赦免，得以前往他的封国。咸宁三年（277）八月，司马伦改封赵王，任平北将军、督邺城守军事，后再升任安北将军，元康初年又改任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负责镇守关中。

司马伦宠信出身普通的琅琊人孙秀，孙秀狐假虎威，平时作威作福，与雍州刺史解系、冯翊太守欧阳建交恶。为了军事上的事情，他们互相向朝廷告状，欧阳建更是上书皇帝，指控司马伦刑罚和赏赐不公。朝廷知道解系刚正不阿，认为司马伦在关中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调他回京师洛阳任车骑将军，改派梁王司马肜接替司马伦为征西将军，兼都督雍、凉二州军事。关中地理位置重要，纵观整个西晋，镇守这里的都是司马家的人。

解系和弟弟御史中丞解结上书请求杀孙秀以使贼人退兵，张华把这件事告诉了梁王司马肜，让司马肜诛杀孙秀，司马肜答应了。孙秀的朋友辛冉得到消息，向司马肜说情道：“贼人自发起兵，跟孙秀关系不大，不应该怪罪到孙秀身上。”司马肜觉得有理，孙秀因此免去一死。

司马伦到了洛阳后，采用孙秀的计谋，尽力结交贾谧、郭彰，这二人到皇后贾南风那里为司马伦美言，于是贾皇后对司马伦很是欣赏，非常信任。司马伦趁机要求担任录尚书事的职务，但张华、裴（时任尚书左仆射）坚决不同意；司马伦又要求担任尚书令，张华、裴还是不同意。司马伦、孙秀从此就和张、裴二人结了仇。

元康六年（296）八月，解系被郝度元打败了，秦州、雍州地区的氐人、羌人全都叛变，氐族部落酋长齐万年自立为帝，包围了泾阳（今甘肃平凉西北）。

氐族、羌族和匈奴一样，都是历史悠久的民族。氐族源自西戎(31)，也有人说是盘瓠（神话人物）之后，他们散居于今天的甘肃陇南和天水、陕西西南部及四川松潘一代，分支众多，或因居住地得名，如巴氐、白马氐、武都氐等；或因服饰得名，如青氐、白氐等。氐人的迁移最早发生在西汉武帝时期。元鼎六年（前111），汉武帝为开拓西南边境，派遣中郎将郭昌等攻灭氐王，置武都郡（治所在今甘肃成县西），很多氐人被迫离开原居住地，向境外山谷间移动。元封三年（前108），氐人叛乱，汉武帝派兵征讨，把部分氐人迁移至酒泉郡（今甘肃酒泉）。建安十六年（211），氐人随马超攻打曹操，失败后，马超率氐人归附刘备。建安二十四年（219），曹操抵达汉中，认为武都太过偏远，于是迁氐族五万余部众出居扶风（今陕西扶风县）、天水（今甘肃天水），以充实关中。魏黄初元年（220），武都氐王杨仆率众投靠，被迁于天水郡安置；青龙四年（236），武都氐王苻健率四百户投降魏国，被安置在内郡(32)；正始元年（240），魏国名将郭淮迁氐人三千多部众安置在关中。西晋时，氐人已经遍布西北各州郡，在关中和陇右(33)形成两个分布中心，关中的氐人主要分布在京兆（今陕西西安）、扶风、始平（今陕西兴平东南）等郡，以扶风郡为最多；陇右氐人主要分布在天水、略阳（今陕西略阳县）等郡。

羌族也是中国一个古老的民族，古称西羌，同样分支繁多，早期主要居住于今天的青海东部及甘肃西南部地区，南达四川北部，西至新疆南境。西汉时，羌人叛乱，赵充国、冯奉世相继击败羌人，此后，汉羌之间相安无事数十年。东汉时，大量羌人内迁至凉州、陇右一带，与汉人杂居。汉安帝永初、元初年间（107—120），东汉与羌人连续战斗十多年，后打败羌人。到东汉末年，马腾、马超和韩遂部下有很多羌族、氐族士兵，马腾的母亲就是羌人，他们利用羌人与曹操作战。后来蜀国、魏国都曾利用羌人、氐人的力量，互相抗衡，所以这一时期有更多羌、氐等少数民族内迁。

氐、羌大量内迁，导致关中地区百余万人口中少数民族就占了一半。与汉魏时期一样，西晋的汉人官僚地主把氐、羌等少数民族作为重要的剥削对象，使他们沦为奴隶，随意赎买、凌辱甚至屠杀，这样的暴行不断激起他们的反抗。前文所说的那位自立为皇的齐万年就是扶风郡的氐民，最初是氐人的部落酋帅，入晋之后成为编民。因他在底层具有一定威望，能代表一般氐民的利益，被公推为叛军领袖。

西北战火熊熊，朝廷开会讨论派哪一位将领前去讨伐齐万年，大家推举周处，都说周处是吴国名将的后代，忠诚刚烈且果敢坚毅，必能取胜。这个周处，就是故事“周处除三害”的主人公。

东吴灭亡后，周处入洛阳为官，逐渐升至御史中丞。作为监察官，他公正无私，弹劾的人不分宠臣与贵戚。梁王司马肜曾经违法，周处据实弹劾，因此得罪了司马肜。这次要推荐讨伐齐万年的人选，很多朝臣都推荐周处去，却不是因为佩服他的人品，而是因为憎恨他的刚正，想让他远离朝廷。太康六年（296）十月，朝廷下诏任命周处为建威将军，和振威将军卢播一起作为安西将军夏侯骏的下属，出兵讨伐齐万年。

元康七年（297）正月，齐万年率领七万人驻守梁山（今陕西乾县西北）。司马肜、夏侯骏派周处率领五千士兵前去攻打齐万年，周处说：“军队没有后援必定失败，即使我战死了，那仍然是国家的羞耻。”司马肜、夏侯骏不听，强令他快速攻击。

正月四日，周处与振威将军卢播、雍州刺史解系进军到六陌，将士们还没来得及吃饭，就在司马肜的催促下发起了进攻。敌我兵力悬殊，周处知道这次自己在劫难逃，特吟诗一首：“去去世事已，策马观西戎。藜藿甘梁黍，期之克令终。”吟罢立即率领将士杀入敌阵。

从早到晚，周处率兵斩敌首级数以万计，弓箭用尽了，弓弦折断了，仍不见卢播和解系前来救援。左右劝周处撤退，他按着剑柄大喊道：“今天就是我尽忠之日，有什么可后退的！”最后奋力血战而死，年六十二岁。噩耗传到洛阳，朝廷追赠周处为平西将军，谥号为“孝”，又赐他墓地一顷，赐给他的家人钱百万，另许他家在京师洛阳五十亩的土地上建私宅。

对于司马肜，朝廷只是下诏责备了他，并没有给予什么实质性的处分。

没了周处，朝廷只得又派积弩将军孟观率兵讨伐齐万年。孟观沉着刚毅，文武双全，率领的宿卫兵也个个身手矫健，勇猛异常，这些关中兵士冒着弓箭和垒石冲锋陷阵，与齐万年大战十几次，每次都完胜。到元康九年（299）正月的时候，孟观在中亭（今陕西武功县西）大破氐族军队，活捉了齐万年，顿时氐羌畏服。之后，孟观转任东羌校尉，授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