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尉的葬礼
7.牟融之死
建初四年的二月初五(79年3月26日),三公之首太尉牟融死在任上。
后汉的三公都被视为宰相,但在班次上太尉最高,其次司徒,其次司空,类似于今天机关单位里平级人员也有先后排序。牟融上面虽然还有更高一级、位列“上公”1的太傅赵熹,但太傅只在新皇帝登基时由前朝老臣担任,去世后就不再设置,属于因人设岗。因此,太尉才是后汉常设的最高外朝官员。
几天之后,隆重的葬礼在牟融家中举行。牟融兢兢业业了一辈子,早年是儒生出身,在北海郡传授大夏侯《尚书》,收徒数百人,有了名气;被司徒辟召,派到高帝刘邦的故乡丰县当过几年县令,政声卓著;从地方进入中央后,汉明帝认为他有宰相之才,很是赏识,提拔为司空;刘炟即位后,他升任太尉,和太傅赵熹一起“录尚书事”,直到死在任上。
这就意味着,刘炟很有可能驾临现场,亲自为太尉吊丧。
牟融的家人努力为客人的吊丧做好准备。按照当时的风俗,丧礼上不仅要有充足的酒肉宴席,有的人家还雇倡优来唱歌跳舞,鼓瑟吹笙,甚至还得安排杂耍等娱乐项目。2
不巧的是,牟融的长子恰好回了故乡北海国的安丘3,只能让幼弱的小儿子担任丧主,主持葬礼。当天,客人们陆陆续续到来,车马辐辏,好不热闹,其中有牟融的亲戚宗族,也有他的门生故吏,还有他曾经教过的学生。他生前的同僚司徒鲍昱、司空第五伦是否也来了,史书没有记载,但即使没来,也会按惯例委托使者送上帛金。
客人们见到丧主在迎接他们,表现得更加悲伤,但也注意到丧主毕竟还是个孩子,礼仪不免笨拙,表情也很懵懂,那些常见的酒席、歌舞、杂耍之类,更是颇为减省。当然,来到太尉府上吊丧,本身就是一项重要的社交活动,哪些人来,来了多少人,体现着朝野舆论对亡者生前功业和道德的评价。皇帝来不来,自然成了人们猜测的焦点。
正猜测着,导引的宦官终于露面。须臾,皇帝的车驾仪仗也缓缓到来,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年轻的刘炟钻出车驾,一脸的痛惜4,众人连忙行礼。他很快留意到丧主的幼弱,令太尉府的掾史耐心教给孩子们丧礼上的礼仪,以免不严肃、不合礼。吊丧之时,皇帝恩赐了丰厚的抚恤财物,拜不在场的长子为郎官,最后还指定了牟融的坟地,就在先帝汉明帝皇陵旁边,换言之,这是赐给了牟融陪葬先帝的礼遇5。
在众人的山呼万岁中,皇帝乘上车驾离开了。众人也好,当时的史家也罢,都会觉得这是一场完美的丧礼,有什么比皇帝屈尊驾临重臣的葬礼更能体现君臣之义呢。
但后世可能会有疑问:为什么牟融一介儒生,从未有任何军事履历,竟然可以担任“掌兵事”6的太尉?为何他六年司空、四年太尉,位至三公,职为宰相,被汉明帝大为赞赏,却没有留下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功绩?为何他死后备极哀荣,却没有像前汉那样拜相必然封侯?
在前汉之初,萧何、曹参这样的宰相意味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副皇帝”7。但后汉的三公完全不同。设三公的精髓在于,既符合儒家典籍的记载,又能把前汉宰相的职能一分为三,地位相等,形成分权,不论是太尉、司徒还是司空,都和前汉的宰相无法相提并论。8
再加上刘秀父子还有一个迥异于前汉任何皇帝的癖好,就是史书中频频出现的“好吏事”三个字,意思是:喜欢抓具体事务,亲自干具体工作,不仅不烦,还乐在其中。这样的管理者,就更觉得三公碍事了:人选上,三公很少出自刘秀打天下的功臣,以免在军功之上又加相权;摒弃了前汉自公孙弘以来拜相必然封侯的惯例,除非另有原因,封侯不再是三公的“标配”9。
有的惯例却留下来了:每当发生灾异,皇帝就会策免三公。作为后汉的三公,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明天的命运,可能一次突如其来的日食就结束了任期。
这就是为什么牟融虽然德高望重,但其实只是管理军事等事务的高级文官,主要工作是联合司徒、司空维持政府的日常运转,处理大量公文,召集高级别会议,细碎而烦琐,很难有机会做出能被史书记录下来的特殊政绩。他并不掌握兵权,对于重大的人事任免和战略决策,主要是给皇帝提建议或表达抗议。这样看来,三公所掌控的政治权力确实大为缩水,以至于后汉末年有人发出“虽置三公,事归台阁”“三公之职,备员而已”10的感慨,认为后汉的三公名为宰相,实为虚职,真正的宰相被尚书台所取代。
后汉的三公和尚书台,谁的权力更大,谁是事实上的宰相,这是个古老且著名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