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曹家有女被寄养:悲催
1902年3月5日,徽州府绩溪县旺川村(俗称七都)的著名徽商曹耆瑞老头(1834-1904)“哀”得千金。
这千金就是我们今天的主人公曹诚英(1902-1973)。
曹诚英,字珮声,一字佩声,乳名丽娟,单名娟,诚英是她的学名。
为什么说曹耆瑞老头呢?
原因很简单,就是这闺女出生时,爹都68岁了。
曹耆瑞,行名中立,号庸斋。老头晚年得意——老头活了70岁。可是68岁的时候,老婆还给自己生了个胖闺女——这闺女在新社会控诉的时候,说是万恶的旧社会让自己一生病痛,私下里却跟人说,可能是爹七十了才生她,导致她先天身体素质不好。
曹家在旺川,响当当的徽商,只不过中间由于太平天国的作孽一度衰落。曹耆瑞重新起步,先在休宁胡子卿笔墨文具店做学徒,三年学徒满师后独立创业,从店家批发文房四宝中的两大宝:湖笔、徽墨,前往巴蜀一带销售。积累资本后,由游商到坐商,在武昌察院坡开曹庸斋笔墨文具店,不久改名师竹友梅馆,经营范围也由湖笔、徽墨扩展到字画装裱,重用裱匠技师,用料上乘,在书画界名声鹊起。
曹耆瑞原配夫人冯仲淑,绩溪县冯村人,早逝,无子女——汪静之说他家还有大老婆,所以这个太太也可能没逝?
曹耆瑞第二任夫人汪耆淑,休宁人,1895年去世。生育三女。长女大娟嫁八都宅坦胡观泰,次女桂娟嫁八都上庄胡祥钧(上海广户氏胡开文笔墨文具店创始人),三女细娟嫁胡适同父异母的三哥胡嗣秠(字振之)。胡适因此把曹诚英称作表妹——扯,明明是你三哥的小姨子,你也跟着称小姨子得了,表什么表。
曹耆瑞第三任夫人谭莲子(疑似1871生人),四川天长人,1895年曹老头去四川做生意,买她做了小妾,跟随曹老头在武昌做生意。生育二子一女,子诚克、成恭(幼亡),女诚英。
曹诚克(1896-1969)是曹老头唯一成活下来的亲儿子,1896年这亲儿子出生,按传统虚岁制,老头已是六十三岁高龄,高兴得,腿都合不拢。给儿子起名“吉高”(继高),小名“七九”,七九六十三,正好是爹的年龄。后又取学名诚克(字胜之)。
曹诚克之前,曹老头过继了一位嗣子,族中兄弟曹积健的第五子,曹继发(1879-?),字云卿。
嗣子能干,被曹老头带到武昌后,扩大业务,先在汉口狮子山口开设瑞馨泰茶叶总店,以后又陆续在武昌长街开谦顺和茶号,在汉口后花楼关帝庙开设瑞馨泰老号,在汉口前花楼龙家巷口开设瑞馨泰西号,在汉口胜利街开设瑞馨泰北号……总店分店林立,成为武汉三镇茶叶行业的龙头老大。
1904年曹老头去世,曹继发甩开膀子,把曹家又往前推进一步,1916年在师竹友梅馆内设书画研究社,不但结来一帮文人雅士,连军政两界——湖北督军萧耀南、省长夏寿康等人也前来入社捧场,曹继发在商界的名望一竿高过一竿,既做了汉口徽州会馆董事,还做了绩溪同乡会会长——按曹继发从小订下的女婿汪静之的说法,他这个老丈人,在绩溪富豪排行榜上行二,曹继发还在武昌滨溪门外田家庵购置荒丘百余亩,建有瑞馨泰花园,内有别墅三幢,玻璃花房一座,据说相当的网红,引得达官贵人学者名流纷纷前往打卡。
对于曹诚克来讲,前面有个嗣兄主持生意,自己就可以专心走读书之路了——这路也是拼来的,嗣哥曹继发坚持要培养他做生意,他大哭大闹才争回来的读书之路。他早先就读湖北文华书院,后就读上海路矿学堂,1918赴美留学,读威斯康星大学矿冶金属科,1922-1923年在美国一矿上做研究员,1923-1924年在美国一钢铁公司做技术员。1924年海归,找不到工作,住胡适家中当海带半年,得识翁文灏、丁文江、李四光、皮中石、蒋梦麟、周鲠生等,后经北大地质系主任、中国地质学会创始人之一孙云铸介绍,至山东矿业专门学校任教,因学生不满,回住胡适家,1925年经北票煤矿公司总经理、中国地质学会创始人之一、地质调查所名誉所长、南开大学校董丁文江介绍至天津南开大学任教,张伯苓背后跟丁文江说这人中人之资云云,似乎聘他全是看丁、胡面子,搞得曹诚克、胡适、丁文江都不好意思……表面看,这是海龟,理工科高富帅。但混得并不咋地,除了一而再再二三的麻烦胡适这位在野妹夫之外,还老跟胡适牢骚自己命不好。
你妹曹诚英的命更不好。
这么阔的家庭,好象就多嫌她这么一个闺女似的。出生第三天,就被寄养出去。这就是我前面,为什么说她爹哀得千金的缘故。
按查辅成老先生的实地调查,这跟她亲娘有关。
曹诚英的亲娘谭莲子是个川妹子。不知这川妹子咋算计的。二房太太生了三个闺女,自己生了二子(第二个夭折)一女,儿女双全不说,除了嗣子曹继发,自己生的曹诚克是曹老头唯一的亲儿子,但她犹嫌不够,想扩大胜利成果,再生一个儿子。嫌手里这个刚生的闺女碍事,就把她送出去了。
曹诚英出生前,这个娘认定肚里的必是男娃,待生下来是女娃,把她失望的。加诸这个闺女出生后连哭三天,把她娘烦的。于是给孩子洗了三,棉被一抱,就跟从武汉送她回家生产的贴身仆人施敦厚商量:那啥,我跟随老爷多年,现在急着回去帮他料理生意,何况我又没奶,这娃毕竟是条命,这样吧,你找个人家,把她寄养出去。不是我心狠,而是这孩子命苦,曹家家大业大,我分身无术不是?处理不好孩子,我们在武汉也没法静下心来打理生意不是?你给找个知根知底的,对孩子好的,也好跟老爷交待,别人也说不了啥闲话,等孩子大了,再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婆家,这事就算完篇儿……
施敦厚遵女主要求,在旺川邻村宅坦,找了一对贫苦夫妻,丈夫胡杏奎,妻子汪氏(外号蚕豆嫂)。汪氏这个时候刚夭折一个头胎男婴,小诚英的到来,填补了她的失子之痛,对小诚英视如亲出。就这样,曹诚英的命运,在出生的第三天,就被自己的亲娘彻底改观,由富二代千金,跌成穷二代养女!连汪氏都感叹:富人的孩子,穷家的命。
可惜了曹诚英的亲娘,把孩子寄养出去了,但是再生个男娃的宏伟梦想,却没有实现——也不瞅瞅你家老头多大年纪了。两年之后,曹老头去世,享年70岁——可怜的老头儿,直到去世,都没见过这个最小的闺女。临终前遗嘱嗣子:现在兴读书,咱家不管男娃女娃,到了年龄,都让他们读书。记得把寄养出去的你妹,接回来。
对于曹诚英的亲娘来讲,鸡飞蛋打,再生一个男娃的梦破灭了不说,老头都翘了。生意也不用自己打理了,嗣子曹继发全面接管,随着老头生命的退出,她在家里的地位也退居二线——按汪静之的说法,曹诚英她爹的大老婆还在世,他没说,这个大老婆是第一任,还是第二任,我感觉应该是第一任。他说曹诚英的亲娘,是个受气的小老婆,在老头死后带着儿女回村,由于受气,一度跑到古塘庵里要做带发尼姑,后经劝解,虽然回来了,但与尼姑交了朋友,每年捐几百块洋银给尼姑庵——这也是给闺女的示范作用吧。曹诚英未来的生命中,不是赌气上山当尼姑,就是自残自虐加自杀。
1907年,小诚英5岁,谭莲子派施敦厚去接闺女。5岁的小女,只跟养育自己的人亲,哭着不走,施敦厚跟胡杏奎商量,孩子暂时在你家留住,我回去跟主母商量一下。商量的结果,给孩子一年的过渡。
其实这样搞下来的孩子,两边都不亲,而且情商与心理多多少少都会受影响,直接决定闺女未来的幸福能力。幸福能力一是人格健全,二是人际关系健康。两方面,曹诚英可能都有所欠缺。心理上,曹诚英根本就是个漂女,与人与己都没法和解。甚至,越是有亲缘的,越处不好。亲娘,处不好;婆家,处不好;胡适,同居几个月,没有利益与家庭纠葛,矛盾没有机会露出地表,两个人长处,说不定天天鸡飞狗跳呢,江冬秀那种大度与大气,在曹诚英这里难有。
总之,出生第三天,曹诚英的人生悲剧,就被她娘给下单预订了。
安徽大学历史系教授沈寂有一篇《山腊梅曹诚英》,说:
据曹诚英说,她母亲是一位封建门第思想比较严重的人,希望她成为一个“喜怒不形于色,四德俱备的名门闺秀”。可是由奶妈家接回来的,竟是一个“养自农家的粗野丑陋的孩子”,看来总感别扭。于是小娟在曹家,“便成为一个百无一是,举措皆非的厌物”,命运有了180度的大转弯。曹诚英从小没有喝过母亲一口奶,没有得到过母亲的一点爱抚,彼此无感情,如同路人。曹诚英在奶妈家时,是掌上明珠,爱护备至。回到自己的家则终日遭受申斥、诅咒、讽刺,得不到半点温暖。鲜明的对照,天壤的差别,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就产生了痛恨自己错生在有钱人家的思想。她常怀念奶妈家的生活,而吞声饮泣。现实中尽遭白眼而忍无可忍,反正无人爱怜,便在家中爆发过几次疯狂的反抗,甚至以死抗争。其结果是更讨家人的厌烦。
这比我想像的还严重。就是这孩子接回家,性格都被扭曲了。现在的社会,开始重视原生家庭这个概念。认为原生家庭直接影响孩子未来的夫妻状况。通俗的说法,曹诚英严重缺爱。原生家庭得不到爱,就去配偶身上找,配偶身上找不到,去野男人身上找,飞蛾扑火一般。野男人招架不住,退却,女人继续自我烧灼,疯癫半生。只有她放弃了这种追索,把精力转移到学业与工作之上,身心才有所安定。加诸人格意识不健全,所以她与胡适的关系,对江冬秀的伤害倒是有限,反而是对自己的伤害,更严重。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曹诚英五年的寄养,直接决定了其未来人生悲剧的底蕴。唯一的补救,就是自我成长,自我察省,自我救赎,自我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