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焦焦途虑,遥遥路歧
当大学课堂那层神秘的面纱被掀开,我发觉大学上课其实有点像那些补习机构的教学方式,或许说高级版——老师无暇对学生管理更多,他们的任务只是完整地讲授所有课程,并在学期末做最后的考查。
早上第一节是高数课,老师是一位年轻的女人,讲的内容比较基础。大家毕竟初来乍到,即使是开小差也是在底下偷偷看一眼手机,课堂纪律还算不错。
我和李武隆坐在一块儿,他拉着我坐在教室最后那几排最角落的位置,全程就没抬头过几次,每当老师巡堂下来,他便急忙地向我低声问:“第几页?第几页?”
下课以后,他将一沓书和一只保温杯塞进我的背包里,对我说:“帮我带一下!帮我带一下,我中午有个会要去开。”
一次如此两次如此,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对他说:“你就不能自己买个背包?”
“哦,上次忘了,今晚一定下单。”他有些懊恼地说。
我对此百般无奈。
我和李武隆的友谊仿佛水到渠成。我们有太多共同点了:同样喜欢睡懒觉,同样是忠实的英雄联盟玩家,同样总在上课铃响起的前一秒进教室。虽然我对他的满嘴网络语言感到不胜其烦,但只要其不攻击到我便仍能接受。
我完整地听完了第一周的课,但在第二周的洒满晨曦的高数课上,困意如寒冬中不识好歹的冷风一般吹来,而我也懒得抵抗,便随着这阵风浑浑噩噩地睡过去了。
期盼着,并常常天马行空地想象着的大学教室、新颖而从未尝试过的走班制、上课时能拿手机出来的自由、还有幻想着能有一次美妙邂逅的漂亮女孩子,在新鲜感如退潮的水一般逝去后,发现这一切其实也不过寻常。
可往往人的登高涉险,就是为了那阵扑面而来的新鲜感而去的。
诚然,大学的一切也远非我想象中的那般完美,这使得我心里产生了不少的落差。就仿佛是我的能力只够得着二本的学校,却做着985高校的美梦一样,在我的想象中分明如此的地方却似彼,印象中花团锦簇的乐园变成了隔壁家百废待兴的小院。
但这种落差很快被我的乐观驱散,大一还有堆叠如山般的未经历的事,仿佛整个大学生涯就是一个大斜坡,大一到大四是由低到高的排列,趣事如碎石滚落到坡底,都积攒在大一这个年级了。
--
这天中午,李武隆拉着我一起去学生会某部门面试,美其名曰历练一番。
面试地点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教室,有两个穿着制服模样的学姐守候在门前,见到我们远远地走来,就热情地招呼我们过去,好像她们早已洞悉了我们就是奔那间教室而去的一样。在她们的指引下,我们在签到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领到了属于自己的号码,在教室的后排坐下静候。
教室的前两排坐满了人,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蓝白色服饰,或全神贯注地观察面试者,或窃窃私语不知讨论着什么;教室的后排也坐了不少人,都是正忐忑地等待着召唤的新生,被叫到名字的新生们快步走到讲台上——那个汇聚了整间教室的目光的位置,各凭本事地进行自我介绍、面试官问答等等流程;而在我们两队人中间是无数的空位,仿佛将前后的人们干净利落地隔开。这场面试,似乎就是决定着谁能淌过教室中央这由空座位组成的透明的河,加入到河对岸的那些人中去。
在今天之前我也为此准备了不少,关于面试的应对技巧,例如什么问答时要直视面试官啦、不要有过多的小动作啦、站姿啦谈吐啦……我都看得七七八八了,甚至为了自我介绍时能够流畅我还提前写了一份稿子,来的路上默背了好几次。可此时仍是越等越紧张,掌心一直在冒汗,整个人不安得不行,而我这个人吧,一紧张起来就像多动症的小孩,停歇不下。
“我好紧张啊我好紧张啊!”我双手摊开不停地在桌上摩挲,双脚也止不住似的来回乱荡,整个人像是蜷缩在了那张折叠的课椅里,“怎么办,李武隆?”
“就这?”李武隆扭头看到我这副模样不由得笑了,“你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我真的好紧张。”我苦着脸说。
“怕什么啊,我们只是来这里试个水,拿它来刷经验升升级的,过不过都无所谓,他们给我过我还不一定去呢。”李武隆满不在乎地说,“再说了,我认识里面的一个学长,他跟我说只要我来面试就一定给我过。”
“啊?这都行?”我瞪大眼睛,“你怎么认识的?”
“水群的时候聊起来的啊,就那个部门的招新群,”他一边和我说话一边刷着微信,“我用了一个网络主播的梗,这学长马上就冒出来和我打了一波配合,聊着聊着就熟络起来了。他还约我下个周末一起出去玩呢。”
“这么牛逼?”我一时有点语塞,找不到什么更好的形容词了。
“你也能懂的吧,你不也是玩英雄联盟的么?”
我点点头,心里那如同点着了火般的焦虑因为聊天而消退了不少。
排在我们前面的新生一个接一个地上台,有的吞吞吐吐口齿不清,一句不长的话要用好几个语气词来衔接;有的眼神飘忽站姿不定,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和谁说话;也有的人气定神闲,在好几位学生会干部的“围攻”下镇定自若,犹如舌战群儒;甚至还有些人现场才艺表演,能歌善舞,好不精彩……
我不禁在脑海里搜刮自己有什么才艺可以表演。这么多年来,我身边的不少人都在私底下听过我唱歌,还没有到五音不全的那种地步,可是这种场合,我却从来没有主动展现自己的勇气。
很多我不由得胆怯的时刻我都对自己说,算了吧,要不然下次?总有机会。
人生下次何其多,可终究等不到。
“下一个,李武隆。”签到处的学姐喊道。
“到我啦。”李武隆说完一边起身,一边举手向那位学姐示意他准备好了。他步履轻快地向讲台走去,好像是要好好地给我做一次示范。
“学长学姐你们好,我是来自港岸专业的李武隆,平时的兴趣爱好是社交、运动和打游戏,我的优点是人际关系比较广,平时乐于助人,和朋友的关系都很融洽。我想加入贵部门的原因是我想锻炼自己在此方面的能力,争取在大学生涯中遇见更好的自己。”
他的自我介绍偶有停顿,但整体流畅。显然,他早有腹稿。
接下来是面试官提问环节。
“第一个问题,”坐在前两排中的一人举手,“除了我们以外你还有报名别的部门吗?”
“有,但还没有去面试。”
“那如果别的部门的工作和我们部门起了冲突,你该怎么做呢?”
“我会优先协调处理好,”李武隆略作思索,“呃……如果实在不能两全其美的话,我会分析一下哪个比较重要吧,当然我是觉得我能在贵部门的工作中得到更多宝贵经验的。”
提问者点了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李武隆回答得不能说是十全十美,却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很快前排的面试官们掌声响起以示提问结束了,他走下讲台之前,还不忘说了一句“谢谢”。
我已经从座位上站起身,我的号码就排在他后边。李武隆缓缓走回座位,给了我一个目空一切的眼神,并低声说:“拿下!”
我不由得笑了笑,奈何肌肉绷得紧,嘴角还没扬起来就弯回去了。
我还是很紧张。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重大场合,也并不会对我的往后造成什么影响,可我就是受不了那种一个人承受着几十号人的像是审视般的目光,仿佛怎么站都像是歪歪扭扭的,仿佛说什么话都不能讨喜。
但我也不是那种轻易逃避的人,我只好硬着头皮上。
“下一个,杨树燊。”
走过漫长的走道,我好不容易终于站到讲台上,转过身来,十几道目光如利剑般注视着我,仿佛要将我钉死在那儿不得动弹。
我抹掉手心里的汗,清了清嗓子后终于开口:“呃……学长学姐你们好,我是港岸专业的杨树燊……我的家就住在本地,平时的兴趣爱好是看书写字……或者打球打牌打游戏,呃……”
我已经管不上自己说的话有没有语病了,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后续时,面试官突然问道:“结束了吗?”
“啊?嗯……”我只好点点头。
“有没有才艺表演?”
“没有……”
“这位同学,”坐在第一排居中位置的学姐注视着我问,“你是很紧张么?”
“是的是的,”我小鸡啄米般地点头,“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实在是紧张。”
我的余光留意到后排的李武隆做了一个夸张的扶额动作。
“不用紧张,放松就好。”提问的学姐微笑着对我说。
“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想要加入我们部门?”
我愣了一下,心里不由得吐槽,我为啥想加入你们部门?我哪里想加入你们部门!除非你们免试!签个名就能进的那种。
可嘴里却字斟句酌地说:“我……想要锻炼自己,希望在大学培养自己……嗯,处变不惊的心态,并发展好人际关系。”
这种回答可真是万金油。
“好的。第二个问题,事先你有了解过我们部门么?你知道我们部门是干什么的?”
我一下子懵了。
我总不能直接说我是被刚刚那个李武隆拉过来的吧?
“呃……不好意思,我不太清楚……”
仿佛又可以看见后排的李武隆无语的表情。
前排的提问者无奈地笑了笑,带头鼓掌说:“那好吧,提问到这里结束了。”
下方掌声响起,稀稀拉拉得像是敷衍。
我连忙点了点头,微微鞠躬说了一声“谢谢”,回到后排总算松了一口气。
“真有你的。”李武隆都快笑出眼泪了,“你这要是能过我立马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切,过不过又无所谓!”紧张感褪去之后的我仿佛美国队长从冰块中复苏,“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下一次我一定表现更好!”
--
晚上还有一场面试,这是我有意向想加入的部门之一。李武隆没有跟我一起来,他也报名了将面试时间定在了今晚的其他部门,所以这次我将独自面对。
走近面试地点的那间教室,我却意外地觉察它的安静,仿佛其中空无一人。而路过的几间教室里人声鼎沸,时不时爆发出整齐而极具渲染力的笑声,仿佛台上的面试者做了一次幽默生趣的演讲,台下的面试官们不过是被他们逗乐的观众。
我不由得产生面试是否已提前结束的疑问。
走到门前往里张望,人不多,只有几个人零散地坐着埋头写字,没有面试官,没有面试者,只有不同于这个世俗的荒谬的安静。
一个坐在靠近门前座位上的女生立即留意到了我,她连忙问:“来面试广播台编辑部的是吗?”
我点点头走近,手指着略显冷清的教室,“这是?”
她“哦”了两声,站起身来递给我一张A4大小的纸,介绍说:“我们的一轮面试是笔试哦,字数要求不是很多的,你可以在教室里随意挑一个位置完成。”
说完她递给我一杯橙汁和一支笔。
我终于恍然,捏着手里的纸和笔,不禁感受到一种与分明素不相识的人的共鸣。也是啊,对于我这种人来说,有什么话能比写在纸上更加情真意切呢,写于纸上、写于笔下的那些文字,才是对自己内心深处的灵魂最贴切的勾勒,甚至能让人想象出不一样的面目。
我谢过她,走到一个单独的位置坐下,开始思考我该怎样选题。
题目有两个:“遇见”和“梦想”。
要是以往,我想我肯定会二话不说就选前者,势必要描写出一段凄婉的绝唱之爱。可是今天,满脑子的思路仿佛都被后面那个词给阻滞了。
记得高考结束以后,我在我高中的班级里面做了一次准备仓促的演讲。先回首了自己由青涩到成熟的过往,又为高中三年的生活做了一次盖棺定论般的总结。最后,我对那群朝夕相处的同学们说:我希望你们有所梦想有所期盼,未来能竭尽全力成为更优秀的人。
演讲结束的那一刻,我自认意气风发。伟大而漫长的人生路仿佛在那一刻在我面前徐徐展开,而我将是此刻身前这群少年的领路人。而今呢,前方并非坦途,而是荒草野蛮生长般的复杂。也许以后沿途所赏的风景都晚人一步,那还有什么资格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
想起来,已是有好久未曾认真写过一篇文章。
梦想之路熙熙攘攘,自己仿佛要挤破头颅。
--
《梦想总有挣扎》
年少时埋根于心壤的梦想,不知几年就遍地发芽。它们于风雨中摇摆晃荡,或迎雨飘扬,或乘风破浪,或半途悄息,或茁壮成长,不管它们最终如何,也皆星光点点,照亮前进的方向。——题记
感触总是起舞于夜深。尤其是乘车伴夜归家,独倚窗边,抬头望那道路两侧昏黄不定的幽光,淡洁、洒落;低头看那反向行驶的车群上眼花缭乱的前灯,绚烂、刺眼。静默凝视窗外疾驰而退的景物,有的古朴不懂霓虹,有的新潮不明形状,像是城市呈现给人的一组多元的幻灯片。
城市的夜景神秘而梦幻。它与白天完全暴露出来时给人直面的感受不同,在夜幕笼罩下的它隐约而又朦胧,让人得以真正意义上的平静。更重要的是,它能让人在眺望窗外的途中不由自主地入神、发呆,从而眼睛干着干着,就透过玻璃的反光看到了自己。
我轻轻地与镜中的人对视,安静的城市仿佛一下子为我俩腾出了空间,行人寥寥,周遭静默,只剩下自己与自己的思考。
相顾无言,我的眼神却不自主地慌张躲避。
我似乎有些心虚,生怕他已经认不出自己。
镜中人似乎冷酷地发出质问: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我扭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眺望远方,可他的目光也跟着我默默挪移。
我不想与他倾诉,如今的自己已经不再少年,面对现实诚惶诚恐,面对未来不知所措;我不想与他告白,现在的自己已经初心难记,昔年繁茂云霄志,近日匆忙凌乱诗。我不想直说,梦想太过虚无缥缈,太过遥不可及了,你所希冀的,我办不到。
你看北岛曾说:“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梦想,好像自古以来就是易碎的。
没有温室可以养育它完整,没有襁褓可以包裹它周全。梦想这浪漫非凡的玩意儿,却好像喜欢赤脚在碎石路上步行,不出几步就遍体鳞伤。
镜中的自己沉默不言。
为何沉默?你明明并非不善言辞。
为何无奈?你明明事先早有预料。
为何失望?你明明……
是啊,你明明曾经对此满怀希望与憧憬,对未来翘首以盼着,似乎梦想在那时,就是驱散前方黑暗的唯一光亮。那时的梦想,倒映在自己的眼眸中熠熠生辉。
于是发问:梦想于我而言,究竟意义何在?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旧时,回到如今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的童年。我依稀从遥远的记忆中窥见,那张因梦想而被长辈承认的笑脸。它纯真,又有力量,仿佛告诉着所有人:自己始终执着地相信,世界会给予那梦想一处立足之地,一口活水之源;自己一直坚定地盼望,功夫不负有心人,未来有一天能够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隐约间又想起了高考前的那几次模拟考试,自己拼尽了全力却也没能拿到满意的成绩。料想以后的梦想路途坎坷,荆棘密布,注定难以如愿,不知何去何从,难过与委屈就如同柠檬里的水汁被一点一点地挤出来——我竟在公交车上的角落悄悄又猛烈地哭了一场。
原来啊,我曾如此深爱地宠溺过它——梦想,对那时的我而言,就像每夜伴人入睡的故事童谣。
还记得17岁那年生日写了首小诗送给自己:“人生总会迷茫/就似人终将成长/可万不能松开手心的梦想/只因那是最清晰的方向”。当年的我看着那些随波逐流枉度青春年华的人,恍惚终日,碌碌无为,他们站在原地观望静止的景物,却还以为世界皆与其同样静止。
我始终引以为戒。我坚定地对自己说不要醉生梦死地生活,不能一味沉醉于眼前的仓促须臾之乐,千篇一律之美,我要定下一个诗和远方的目标,去体验一下以往不曾感受过的,浩瀚与满足;我要始终满载意义地前行,不枉此生。
原来啊,我曾以它为罗盘,指引方向;又以其为镜,来正衣冠。梦想,对那时的我而言,就是最好的戒律规章。
我似乎终于想起来,梦想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了。
梦想其实并不是易碎的,它只是喜欢悄然蛰伏,等着我们重振的那一天。
它竖旗于远方,也允许你兜兜转转,浪迹天涯。只是当自己从一片云雾缭绕中抬起头来,不知心之所向时,总有一座远方的灯塔在静静指引,与等待。
很多人都曾为梦想而挣扎过,最终将它遗弃在后头,挑选一条自以为更好走的路,从此披星戴月风雨兼程,再也没有回首过。可有一天在某个分岔路口,那些风尘仆仆的人们没有留心看路,居然跟它撞了个满怀。他们抱起它,回头再看来时的路,才发现原来他们为了绕开眼前的千沟万壑,居然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了那么久。
可是没关系,最后仍能见到你,就好。
接下来的崎岖,我们共同面对。
客车疾驰呼啸,于一个恰到好处的路口下桥,逐渐驶离高冷与寂寥。树影稀疏摇曳,窗外逐渐灯火通明。镜中的自己终究不见轮廓。
我侧出身子看向前路,灯火璀璨,像是可一眼至底。
梦想总有挣扎,可希望我们都能有失而复得的一天。当然,更希望我们都能始终满怀着梦想前行,即使路上白雪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