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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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忆江南 公孙连城,打败魔教护法的人

一 老姚

扬州知府衙门里面,江陵王水土不服,开始上火,嘴唇发干,口角生疮,鼻子里还有带血丝的粘稠鼻涕。九千岁找来随侍御医,哪知道御医望闻问切之后,连药也不给开,说道:“王爷没病,喝点绿茶降降火就行了。当然啦,要是能够回京城,这点小事就可以不治自愈。”九千岁早就不想在这个鬼地方待了,于是撺掇江陵王回京——此时扬州知府被害,整个知府衙门都被东厂把持,东厂爪牙在大街上做尽坏事,单单除了奸淫民女。百姓听说丧门星走了,一时间欢呼雀跃,谁知道这天早上,江陵王的轿子踏上归途,东厂的爪牙却没走,继续留下祸害人。

江湖侠客猫叔,坐在知府衙门外面的一个茶棚里等人,他等的是三猫。

上等茶叶都被东厂爪牙抢走,只剩下半斤高末。他以为卖茶的小气,在茶摊上翻了一个底朝天,一无所获。他咂摸着茶汤,一边觉得憋屈,自己为民除害是对了!天色渐晚,好不容易等到三猫慢吞吞地走来,急忙打个招呼:“掌门师叔,你来晚啦,应该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三猫坐下,抓起盖碗茶杯喝一口茶,眯着眼睛品评,继而皱起眉头,吐在地上。

猫叔说道:“味道不入流,对不对?这群死太监害人不浅!我给丐帮的朱泥鳅飞鸽传书,一直没有回音。那个小心眼,知道这票买卖没他,会吃醋的!”

“喂喂,这位小弟弟,你人小,脾气不小。”一旁的茶摊老板恼了,两手叉腰,左手的手背上有一个黯淡的伤疤,明显是被谁给咬了一口。

三猫回头。

“本店的茶水一直卖给达官显贵,一个小屁孩砸场子,倒是头一次见。老子打不过别人,还打不过你?”茶摊老板气量狭小,似乎不好惹。

三猫报以顽皮的坏笑。

猫叔眼睛一撇,看到茶摊旁边有一个石锁,岔开话题问道:“掌柜的,这有二十斤么?”

“那是!我也是习武之人!”茶摊老板有点人来疯,抓起石锁抛来抛去,先是顶在头上,然后抛上肩膀,再用手背接住。一群东厂爪牙路过,觉得新鲜,站在一旁喝彩。

“诸位,我来一个天外飞仙!你们知道天外飞仙吧?就是把石锁抛上半空,用前额接住,整个过程不用双手。”茶摊老板得意忘形地嚷道。

三猫笑道:“你要是会天外飞仙,我二叔他有的是赏钱,对不对呀,二叔?”

猫叔低语道:“掌门师叔,你别玩了!”

茶摊老板有点虎,众人看到石锁被抛上半空,紧接着砸倒了一个人,定睛细看,是东厂的人。

茶摊老板倒吸一口冷气。

所有的东厂爪牙,眼中都露出凶光,拔出钢刀。

茶摊老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边后退一边笑道:“各位公公……不是,各位弟兄,其实大家是自己人,小人曾经想投奔东厂,但是你们不收。认识了就是缘分,咱们一起走,为九千岁他老人家赴汤蹈火!”

众人猛扑过来。

茶汤老板紧紧闭上眼睛。打斗声不绝于耳,但是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痛,睁开眼睛,发现地上全是东厂爪牙的尸体,回头再看,两个喝茶的人不见了。

“英雄!英雄!”

一群村民听到打斗声,尾随而来,看到这副模样,都向茶摊老板竖起大拇指。

茶摊老板有点蒙:“人不是我杀的。”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江湖高手从不显山露水,大侠不要过谦,请教名讳?”

茶摊老板回答:“我姓姚,你们可以叫我老姚,或者姚茶房,这人真不是我杀的!”

此时,街对面的屋檐上面,坐着三猫叔侄。两个人对视一眼,互相露出笑意。

猫叔依旧捏着刚才的茶杯,茶水已经逐渐凉透,于是往下一泼。他忘记是坐在屋顶,结果这一随手之举,害惨了一个无辜路人。对方脑袋被泼了一个正着,恶狠狠地指着猫叔,骂道:“孙子等着,要不是老子要去拜见大侠老姚,不和你们一般见识,否则早就灭了你们全家!”

猫叔呲牙裂嘴,露出一副惨相。

三猫笑道:“天马上就要黑了,咱们准备动手。但是,叫花子怎么还不来……”

他的话说到一半,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拄着竹竿,慢慢挪过来。

三猫搞恶作剧,抓过猫叔手里的茶杯,冲着叫花子身前的地面丢过去。茶杯摔在地上,叫花子身子晃了几晃,也跟着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屋檐上的两个人急了,顺着屋檐掠到地面。三猫探探叫花子的鼻息,发现气若游丝,只剩半条命了,尤其显眼的是,已经凝结出血块的后腰。

二 妙手阁第四号人物

也是这天。

江陵王坐上轿子,九千岁骑上一匹披红挂彩的高头大马紧随其后,东厂爪牙在一旁保护,尤其显眼的是,队伍后面是一辆囚车,囚车里面坐着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冲着看客们搔首弄姿。玉玲珑靠在囚车的栏杆上面,轻轻一撩秀发,顿时香风阵阵,把路旁跪着的看客们害地心神荡漾,五迷三道。有好几个浮浪子弟抬头想看看美女,哪知紧随其后的是东厂爪牙手中蘸过盐水的皮鞭。玉玲珑幸灾乐祸,笑的更欢了。

前面是一个驿站,众人过去歇脚。东厂爪牙发现玉玲珑变得老实了,靠在囚车的栏杆上打盹。众人都有点唏嘘,所谓秀色可餐,但是只能看不能碰,有点折磨人。一个太监心生恶意,上前撩开对方头发,竟是自己人。

“老唐?你怎么在里面?”

“玉玲珑呢?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换掉?”

“到底是谁,在天王老子眼皮底下劫牢,还偷换了囚犯?”

远处的树荫底下,站着两名女子。一个是玉玲珑,另一个是位二八佳丽,小巧玲珑的身材,身穿湖蓝纱裙,眼中透出俏皮,尤其喜欢玩弄鬓边的一根小辫子。

“四师妹,好久不见?”

“大师姐,你受苦啦。咱们妙手阁的人,岂能任人欺凌?”小姑娘一脸怜惜地帮着对方掸一掸衣襟上的灰尘。

“呵……江湖四大惯偷,排名第四的月秋影,其实是我们四人中最强的。要不是妙手阁主之位是年长者得,我也不会尸位素餐。咱们回去之后,就把规矩改改,请四师妹你来接替阁主,如何?”玉玲珑假惺惺问道。

“大师姐客气啦。小妹这一招移形换影,能够把任何两个人交换位置,也是我的绝技,但是,比起大师姐能够偷换年龄,小妹可是自叹不如。”

“偷换年龄……我为了保养这张年轻不老的脸,费尽心机,但是脸年轻,身子未必。我看着布满褶皱的身子,就觉得生不如死,唯一的保养方法就是泡澡,前几日,我竟然在泡澡的时候被一群大男人围观!”

“哈哈哈哈……”

“嗯?”

“是谁干的?”月秋影觉得有点荒唐。

“是一个当过捕头的丫头片子,叫唐小粥。”玉玲珑一提起这件事,就恨得牙根痒痒。

“大师姐,报仇不容易啊。我听教主秦雪嫣闲谈,此人在本地有点名气,此次因祸得福,引得好多德高望重的掌门高人对其赞赏不绝。大家都在想和她交朋友,谁知道她自己投靠了铁剑门。来日方长,咱们以后计议?”

“教主秦雪嫣……?”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成了魔教的朱雀护法。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师姐你不会怪我吧?”月秋影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动着,用手挽起对方的袖子,开始撒娇。

“怎么会呢?你是本阁主最亲近的小妹妹,这些日子我害大家受苦了。”

“你离开的日子,妙手阁没人坐镇,两位师兄也开了小差。至于我嘛,认识了魔教教主,加入之后才发现上了当。”月秋影撅起樱唇说道。

“我也上了当。昆仑山的明月楼之所以被称作魔教,是因为教主秦雪嫣座下的四大护法人称妖魔鬼怪。青龙护法是妖,白虎护法是魔,玄武护法是鬼,朱雀护法是怪,也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你。”玉玲珑冷笑道。

“呃……”

“青龙护法和玄武护法,在两年前发生内讧,打得天昏地暗,双双死于非命,那一场大战,使得江湖中人心有余悸,多亏他们死了,否则,秦雪嫣驾驭起来就难多了。方才你说上了什么当,是不是有烂俗故事?”

“魔教水挺深,秦雪嫣憎恨白虎护法,两个人闹得鸡飞狗跳,大家还挺开心。”

“开心……”

“看客们不都是这样吗?”

“秦雪嫣喜欢做隐士,听说她隐居扬州快一年了!你怎么也在这里,也来当隐士?”玉玲珑更关心的是,这个开小差的师妹,绝不会专程来劫囚车。

“小妹有买卖呀,”月秋影嬉皮笑脸地回答,“秦雪嫣跑来隐居,是看中了血蚕老仙饲养多年的昆仑血蚕,听说此人就在扬州,于是来抢他的!”

“你也去对阵血蚕老仙?”

“没对阵,他就出事啦。昆仑血蚕受到血腥气刺激,就会吐出蚕丝,攻击对方,秦雪嫣依靠这个漏洞,诱使血蚕发疯,趁机弄死了血蚕老仙。”

“那你是回妙手阁,还是回魔教?”

“三天之内,我忙完魔教的杂务,就跟大师姐回家。妙手阁永远是我的家。”

“杂务,什么杂务?你想算计谁?”

“白虎护法出一百个金锭,求我帮他出气,算计一个小哥。大师姐有兴趣,可以围观。”月秋影背起双手,显出一丝阴险,“那个小哥还是秦雪嫣一见如故的师弟,唉,我都怀疑,白虎护法是不想在魔教混了呀?”

“那么,你呢?”

“呃……”

“他想反水,而且还想捎上你,一起挑衅秦雪嫣。奉劝你一句,别跟着。”

“呃……”

“算了,你们随意。”玉玲珑摇头叹息,心想,只要是人,走到哪里都有内斗。

妙手阁两大高手离开,玉玲珑一案暂且告一段落。再说如意阁茶馆。何铃铛继续开茶馆,可是,百姓们忌恨朝廷祸害人,继而忌恨皇族,继而忌恨她。大家纷纷砸场子,跑到茶馆里挑肥拣瘦,把唐小粥害的苦不堪言!以前依靠衙门官威,就可以把对头赶走,不战而屈人之兵,现在要玩真刀真枪了,自己身为女捕头,和百姓动粗失身份,想回衙门,可是知府蹬了腿,新官没上任,把她给晾在如意阁茶馆了!她走投无路,找了好几位衙门朋友,请客喝酒都不管用,原因是,她曾经胖揍过知府公子,谁敢结交?况且,别人也不差这顿饭。眼见着厨子和店小二接连跳槽,唐小粥不平起来,心想,怎么把这笔账算到她头上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人来投奔她了!两天之后,唐小粥抱着一壶凉茶,坐在门口晒太阳,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也在门外的地摊上卖艺。

公孙小哥推着一辆独轮车,车上放着一块青石板,而后向众人拱拱手,高高举起一个幌子,上面写着五个大字:“胸口碎大石”。

那群茶客喜欢欺生,对小哥来了兴趣,也纷纷来到门外使坏。唐小粥觉出不妙,眼皮乱跳,一肚子不高兴地起身,躲在人群后面看个端详。

一个手里纳着鞋底子的中年女人问道:“小哥,胸口碎大石没啥意思,你有其他绝活没?”

公孙小哥昂首道:“小人还会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

中年女人乐了:“啥刀枪不入呀,不就是挨揍吗?”

众看客哄笑起来。

公孙小哥心想,对方好像也没错,还没来得及回答,中年女人说道:“我给你一个挣钱的法子。我男人喜欢打老婆,他老婆气不过,想打你几拳出出气,一文铜钱一拳,成不?”

公孙小哥憋着一肚子火,骂道:“大姐说话,喜欢拐弯抹角。先给钱,再出拳,否则我不干!”

“你答应了?”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小人可是童叟无欺……”公孙小哥还没说完,就挨了一记老拳,不平道,“大姐搞偷袭?钱还没给,你的信誉呢?”

“行行行,我先买一百文钱的!”

“一百文!”

公孙小哥登时就傻了,这一百文钱能买他的命啊,但是后悔又来不及。当然,就算想跑也跑不了,一群看客围着呢。

何铃铛正在茶馆后院拨弄算盘,听到起哄的声音,就躲在门后面瞧瞧,没想到是一群人在围观一个小哥挨打。小哥被一个中年女人打得鼻青脸肿,口歪眼斜,只剩半条命,还在那里扎马步,佯装没事人一般。

“你还好吧?”

何铃铛听到唐小粥劝架的声音,登时一怔——十年前,洛阳就有这么一个人,而且长得也像,难道是同一个人?她自语道:“我应该没猜错?”

她轻咳一声。

中年女人回头,笑道:“何掌柜,要不你也买一百文钱的,小哥很抗揍呢?”

何铃铛笑道:“婆婆,这位小哥是我新收的打杂。大家就此收手,就算我欠的一个人情?”

众人静下来了。

公孙小哥正在硬扛着扎马步,没想到真的有人救他,一时间有点迷糊。

唐小粥不满了。

昆腔和评书里面,还有一个梗,就是所谓的“二八佳人,白衣胜雪,美艳不可方物,专门搭救落难的青年才俊。二人喜结连理,青年才俊进京赶考,状元及第,又被宰相的千金看中。”没想到发生在了跑江湖卖艺的小哥身上?

三 装蒜的神探

当天夜里,公孙小哥在如意阁茶馆的后厨吃饱喝足——厨子早就跳槽了,烧饭的是唐小粥。他宾至如归,举着筷子挑挑拣拣,说饭菜能吃死人,气得唐小粥想挥舞拳头——总之,他安如泰山一般,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唐小粥找他,说是何铃铛有请。来到后院,只见何铃铛把一份卷宗放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掂量,说道:“昨天夜里真累呀,我找人打探你了的底细,发现你有点神秘。我可否向小哥打听一个人?”

公孙小哥宾至如归,一边纠正,一边坐到她的对面,开始抖腿,抠耳朵,还有吹口哨,露出一副讨厌人的地痞姿态,拍着胸膛回答:“小人混迹市井,找人不难,公主随便问?”

何铃铛把卷宗在腿上摊开,说道:“你别抖腿了,装地痞也装不像的!洛阳知府公孙鹤,有一位公子,名叫公孙成。此人为人机敏,曾经在十岁的时候,就有神童之誉。后来公孙鹤得罪东厂,下狱致死,他的儿子公孙成躲避灾祸,就此失踪。我这份卷宗,讲的就是公孙成的底细。”

公孙小哥的口哨戛然而止。

何铃铛心想果然没弄错人,低头继续念卷宗,只不过语速渐快:“公孙成,你是来得去不得呀,你十岁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这一卷的第一页,写着你当年断的案子——洛阳城外出现一具无头女尸,人头下落不明。你跑到衙门,对父亲说,人头长翅膀飞走了——一般人会认为这种事情不是扯淡吗?可是,人头就是飞走了!所谓飞走,并非故弄玄虚,而是凶手借助其他蹊跷之物抛尸,比如鹞鹰。于是官府查找黑市上可有人贩卖鹞鹰,顺藤摸瓜,发现有一个贩卖鹞鹰的商贩在案发前失踪,官府发出缉捕令,找到了绑架商贩并准备将其灭口的真凶。”

公孙小哥低下脑袋,继续缄默,而且腿不抖了,耳朵也不抠了,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

何铃铛紧紧相逼,说道:“下面的事更有意思,凶手名叫姚海,人称老姚,罪行昭然若揭,但是他装疯,假装丧失记忆,还说自己是山神爷转世,要官府按月给他送香火钱,我都纳闷了,这是个什么人?有这么不着调的凶手?好在阁下冒充土地爷附身,说玉帝有旨,命令本州郡的山神爷上天述职,送他上天的方法,就是像过年送灶王那样,放把火烧了他。”

公孙小哥开始咬嘴唇,把下嘴唇咬出一丝血渍。

“小哥,你这么损,老姚不栽在你手里都不行。回想往事,你有什么感觉?”

“公主认错人了。”

“那时候我还小,时常缠着宫女讲公案故事,也就听说了你,可谓记忆犹新。你是最损的查案高手。我还要了一张画影图形,所以不会认错!”

公孙小哥不吭声。

何铃铛拿出第二份卷宗,继续道:“公孙鹤遇难之后,阁下随即失踪。昨夜,我请京城的朋友帮忙,偷偷查找你的底细,害得朋友一宿没睡……”

公孙小哥冷笑:“什么朋友?是你那个没过门的嫂子么?”

何铃铛反击道:“我就知道是你,就是你!”

公孙小哥正襟危坐,眼睛眯起,气场迥异,露出一副得意忘形的嘴脸,不是,是一副重回红尘的隐士嘴脸。

何铃铛追问道:“没想到,你跑去卖艺?真是英雄末路,天妒英才了!”

公孙小哥嗫嚅道:“半年前我是一个快饿死的乞丐,多亏秦雪嫣收留我,我不跟她跟谁?”

何铃铛继续说道:“按照我嫂子提供的线索,你还是唐小粥的人小辈分大的远方表叔。”

唐小粥气地“啊——?”了一声。

公孙小哥回头,露出鄙夷的表情:“鬼叫什么呢,大侄女?”

“表叔?十年之前惨死在洛阳的表叔?”

“惨死?”

“大家都说你是惨死。”

“有点伤感情。”

“表叔,对不住,我们还打算给你立一个坟。”

“啊——?”

“是打算,不是行动。不过,你一直是装傻呀?大骗子!”

公孙小哥颔首而笑,透出几分得意,摩拳擦掌,缓步逼近,阴险地说道:“大侄女,咱们得算算这笔账。你敢糊弄我去追杀一条狗,害我身败名裂?”

唐小粥顶嘴道:“你怂是事实!”

公孙小哥摸摸脑袋,厚着脸皮分辩道:“大侄女,谁说神童就应该杀人不眨眼的?再说了,你胆子也不大,不照样是人称扬州第一才女吗?”

“第一才女?那,第一才子是谁?”

“是我,复姓公孙,本名公孙成,改名公孙连城。”

“你不害臊!”

“害臊的人都没出息!”

唐小粥没想到对方反应极快,口才也好,马屁拍得自己浑身暖烘烘的,甚是惬意。

何铃铛抱着卷宗,继续道:“粥哥别慌,这位朋友是神童不假,但是从小犯贱。你不信,我给你们讲讲公孙小哥临逃走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唐小粥嗫嚅道:“什么事啊?”

“你想都想不到,是咬人!”

“真的?”

“事情荒唐,但是当时他只有十岁呀,他担心自己被东厂害死,也担心姚海越狱,更担心对方越狱之后隐匿江湖,让大家找不到。所以公孙小哥潜入洛阳大牢,趁其不备,在对方手背上咬了一口,而且把皮肉咬烂。”

唐小粥眉毛拧在一起。

何铃铛回头,冲着小哥露出狡黠的笑意:“我听京城的朋友说,你崇拜包青天?这一次,你本来打算继续跑江湖卖艺,但是去而复返,慕名投奔我这个备受冷落、名不副实的公主。你的目的,是不是暗恋我?”

“是的。”

“啊——?”

小哥咬牙瞪眼,说道:“我没说全呢——是的,我的真实身份被公主说中了。我想求公主为我做主,帮家父昭雪冤狱。”

何铃铛微笑道:“那就击掌吧!我会帮你网罗证据,直到真相大白为止!”

唐小粥嘟囔道:“你们都值,就我不值,多了两个表叔表婶。”

四 送你一口棺材

击掌过后,公孙小哥就是茶馆的账房先生了。扬州已经成了烂摊子,大家打算另谋出路,去别的地方开店,于是躲在后院打开一张地形图,翻过之后,发现有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叫做清水县龙图镇。有传说,包龙图曾经在此地断案子,大家为了纪念,就把地名改成这样。何铃铛拍板:“就去清水县龙图镇,我早就想给包青天他老人家上柱香了。”

“还是我对他老人家的感情深一些,因为丢了饭碗。” 唐小粥发牢骚。

“肯定的呀。另外据说,包青天手里有一个阴阳枕,可以日判阳,夜判阴?现在还有吗,被哪个王孙贵族藏在家里了?”何铃铛好奇地问道。

“我和他老人家的缘分也不浅,一直学他断案子,嘿嘿。”公孙小哥也说。

“表叔表婶,我去买点瓜果梨桃,孝敬包青天他老人家。”唐小粥出主意。

轰然巨响!

只见三猫叔侄在前面带路,一群杠夫气势汹汹地抬着一口朱红油漆的棺材,闯进门来。何铃铛吓了一跳,抄起一根扫帚,迎上前去,做出拼死一搏的姿态,怒吼道:“谁敢把茶馆当成棺材铺,老娘我就和他拼了!”

猫叔和杠夫们低语几句,嘱咐他们退到茶馆外面,而后贼兮兮地说道:“何掌柜,你一直想结识武林侠客,所以霍某给你引荐一位朋友,嘿嘿。”

何铃铛觉得头皮发麻,挣扎道:“猫叔不是说有事去忙吗?不是说要我把开元通宝放在瘦西湖的画舫里吗?这口棺材算是什么见面礼,我不敢收呀!”

“公主误会了,我们不是送礼的,是来求你救人的,那人就在这里。”

何铃铛满腹狐疑,把眼睛紧紧盯在棺材上面。此时,三猫一抬手,气浪把棺材盖掀开,只见叫花子朱泥鳅躺在里面,紧闭双眼,没有呼吸。

何铃铛还是不懂:“你们干嘛?”

猫叔解释道:“他没死,他是在用龟息功延续性命。他是被魔教妖人打伤的,我们害怕魔教追杀,就把他塞进棺材里面,保管所有人退避三舍。那群杠夫是铁剑门的弟子,他们在外面把风,我们可以放心讲话。”

“送来我这,我怎么跟人解释?”

“你的店小二的舅舅死了。老家的人来报丧,找不着店小二,就送你这了。”

何铃铛“哦”了一声。那个店小二,跳槽是一把好手,也该祸害他一回。

猫叔继续道:“上次着实抱歉,公主想结交小人,小人因为要收拾掉扬州知府衙门里面留下看门的东厂太监,所以就没敢见你,而是躲起来,去偷袭他们……”

“难怪呀?”何铃铛道,“人们说几天前姚茶房打死一群东厂爪牙,我才不信。后来姚茶房害怕被东厂抓去严刑拷问,趁夜逃走,去投奔他山里表舅的四外甥的七嫂子。这件事很蹊跷,只能是江湖高手所为。”

猫叔开始讲述前因后果。

叫花子重伤在地,等候阎王爷,可是没等来阎王爷,等来的是秦雪嫣的临别赠言:“泥鳅兄弟,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本座也不想多生事端,你都已经知道深浅了,本座就宽宏大量,放你一马好了……好了,本座也不想装了,其实是我听说,丐帮帮主史无名有意让贤,泥鳅兄弟是下任丐帮帮主的最佳人选,把你送去地府,不合适。”叫花子没想到,居然有意外收获,自己竟然是下任帮主?魔教消息灵通啊?紧随其后,秦雪嫣把他弃尸荒野。他侥幸活下来,找了一家兽医,缝了几针,赶紧打听好朋友猫叔的下落。猫叔帮他疗伤两天,昨夜,窗外多了一只乌鸦,乌鸦腿上,绑着一封信笺!信里说,要猫叔求何铃铛帮忙!

猫叔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递过来。何铃铛接在手里,信封里几行工整的小楷,写信人明显是研习了元朝赵孟頫的笔意,内容与刚才说的完全一致,但是那个落款,却是极其刺眼——“姚海拜问。”

何铃铛回头看公孙小哥。

公孙小哥接过信笺:“那个狗贼越狱了?没想到这一次居然找来报仇……不对,完全不对!”

何铃铛道:“哪里不对?”

“大家都知道什么是猫鼠游戏吧?那就是捉了再放,放了再捉,直到把你玩死。”

“可是,这人要猫叔跑来求助,明显是好心呀,说不定他改过自新了呢?”

“你确定?”

何铃铛语塞。

公孙小哥冷笑一声,步步紧逼地问道:“他在纵览全局,他在演戏,他在装……我问你们,叫花子受伤的事情,除了你们,还有谁知道?”

猫叔回答:“没了。”

公孙小哥说道:“有!姚茶房!”

五 猫鼠游戏

猫叔听到姚茶房的名字,终于明白过来了,忍不住扇了自己一记耳光。

公孙小哥解释道:“猫叔能够隐居卖面,老姚自然也可以隐居卖茶。你们唯一漏掉的人,就是姚茶房。我没见过姚茶房,但是可以按照老姚的相貌给他画像——他是一个老不正经的中年人,脸色蜡黄、眼睛细长、眉毛略淡、相貌魁梧、偏好干净、性格表里不一,最重要的是,左手的手背,有我亲自咬烂多年的一个圆形伤疤。”

猫叔说道:“全说对了。人骗人,有意思吗,公孙连城?咱们下一步怎么办,还去找御医吗?”

公孙小哥说道:“当然要找,我们不仅救叫花子,还要救那个御医。因为,御医一定是老姚下一步要杀的人。老姚不是想玩猫鼠游戏吗,他的目的就是要你们来找我,再抢在我前面弄死御医,把我玩弄于鼓掌之中!”

何铃铛觉得有点荒唐:“他这么恨你呀?”

公孙小哥解释道:“一个自视甚高,傲世天下的人,出人意料地马失前蹄,而且是输给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他会怎么想?是个人,都会巴不得将我剥皮拆骨的。其实疯子不可怕,相反的是,疯子一般都很惨,因为没人同情他。我最讨厌的,是正常人干了疯子的事情,比如这个老姚。公主,请问你在扬州有认识的御医吗,这个倒霉的人是谁呀?”

何铃铛迟疑道:“我倒真有个熟悉的御医,此人被同行排挤,后来因为偷盗贡品,被赶出京城,隐居附近,他的医术可谓出神入化,人送外号鬼见愁。”

猫叔思忖道:“这个名字倒是很熟,但是,此人行迹诡秘,我都不清楚他住在哪里。”

何铃铛回答:“他的家,我自然知道。鬼见愁是扬州医界的一个怪物。他年少之时,就立志治病救人,但是不得其门而入,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个退隐田园的京城仵作,从此之后,就拜仵作为师。后来他进到皇城当了御医,但因为是仵作的徒弟,所以一直被其他御医排挤。他为人愤世嫉俗,决定不混了,担心皇帝不放,故意自污,偷盗了皇家贡品,这才如愿以偿地回到扬州。不仅我认识他,我哥也是他的忘年交。”

猫叔问道:“只是公主怎么会认识他的呢?”

何铃铛笑了:“我想认识他,那可不难。因为,鬼见愁不仅是御医,还是粥哥的二伯!”

“啊?”

“猫叔不要急,那个人我太了解了,他五十多岁也没个家室,别人厌恶和尸体打交道的人,更不会看上他,他反而乐得清静,每天就着花生米喝杯茉莉花茶,聊以自娱,吃饱喝足,准备开张。鬼见愁喜欢白天睡觉,夜里给人看病。此人的怪异之处,是喜欢诊治病入膏肓的病人,不是要命的官司,他绝对不接,接了就要使出全身解数。久而久之,大家知道他是一个从阎王嘴里抢食的角儿,对他敬重有加,于是鬼见愁的绰号传扬开来,后来,他躲了起来,他的家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

“还有其他御医吗?”

“仅此一家。”

一直不吭声的唐小粥已经气急败坏了,嚷道:“诸位,咱们快去救我二伯!二伯是我身边唯一的亲人,上次我被东厂追杀,都没敢连累他!”

公孙小哥开始犯愁:“可是,叫花子和棺材怎么办?要不……带着走?”

何铃铛问:“怎么跟人解释呢?”

猫叔回答:“就说店小二的舅舅没死透,又活了,咱们求郎中帮忙医治。”

天色渐暗。

绿柳荫里,溪水淙淙,映衬出扬州城外的一个小村落。鬼见愁正在喝花茶,而且面前的盘子里多了一道菜——烤乳鸽。一个小丫头身穿打满补丁的粗布衣裤,抱着一个布包裹进门,问道:“鬼见愁伯伯在吗?有坏人想杀我!”

“坏人干嘛杀你?”

“我的名字叫月秋影,我家世代行医,祖传有一本《黄帝内经》的残稿,有同行想向我爹勒索这本残稿,我爹要我来扬州求助鬼见愁伯伯。”

鬼见愁来了兴趣,懒洋洋地接过包袱打开,仔细研读。这本残稿软塌塌的,边缘残损,纸页在棕褐色中透出霉迹,很明显是宋朝的本子,可惜保存不善。尤为稀奇的是,残稿里面有一页纸,是讲外伤之后,腐肉如何恢复,偏偏书页被虫子蛀咬。小丫头在一旁假装乖巧,眨着如梦似幻的眼睛。

“鬼见愁伯伯,我待会儿会把书烧给你,务必笑纳。”

“我没死,你烧什么书……”

鬼见愁话音未落,小丫头迅速抽出一柄匕首,刺入鬼见愁的腹腔,怕他死不了,连续刺了好几下,直至他抱着溅满血渍的残稿倒在地上,两腿一蹬。

小丫头捡起残稿点燃,露出甜甜的微笑:“鬼见愁伯伯,这次你真成了鬼了。我叫你死个明白——我是魔教的人,准确说,是魔教教主秦雪嫣的护法。秦雪嫣新收了一位白虎护法,人称老姚,你们喜欢管他叫姚茶房。老姚素来憎恨你们这些假道学伪君子,所以设了一个局,想和你们玩玩。你听说过你猫鼠游戏吗?这一次,你们会被他玩死的,不多说了,你好好享受一下濒死前的恐怖与无助,我不多打搅啦,嘻嘻!”

她快步离开,不小心碰倒碟子,碟子里的烤乳鸽滚落在地:“哎呦,你还有断头饭呢?真是暴殄天物。”

月秋影说完之后,转身看到门外早已聚拢了一群看客,大家都不敢阻挡女杀手的路,纷纷退让。见她走远之后,大家仔细检查鬼见愁的伤势——

“鬼见愁断气了!”

“废话,我们都看到他蹬腿。附近还有别的郎中吗,赶紧去求助,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没了!鬼见愁医术出神入化,但凡同行都躲着他,不敢跟他抢买卖,你要我们去哪找郎中?”

“那可怎么办?同行是冤家,这话真是不假,咦,这位不是粥哥吗?”

六 过招

唐小粥跪地嚎啕不止,众人觉得丧气,纷纷散去。她立刻一骨碌爬了起来,关上大门,吐出一口气。偏偏一个戴着眼罩的独眼龙死赖着不走。

此人七十多岁年纪,眼花耳背,但是蛮精神,拉住她的袖子,就唠叨个没完:“人和阎王抢买卖,能有好下场吗?鬼见愁这一次倒霉,能怨谁?”

唐小粥低声道:“怨我。”

独眼龙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斜睨着他,露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冷笑道:“人想活着,就得找鬼见愁。人不想活了,就得找我。我也很累呀!”

“老伯你是?”

“我是看守义庄的,年老无依,这两天喜欢找他下棋。”

“我二伯平时讨厌象棋,喜欢围棋,看来老伯一定是此中高手了?”

“不敢当,不敢当。鬼见愁,你敢在背后拍我肩膀,小心我揍你……嗷!”

他回头看到,鬼见愁好端端地站着呢。

鬼见愁嬉皮笑脸地问道:“老哥不要怕,我没死。大侄女,你送给我的鸽子,我很喜欢。”

唐小粥问道:“二伯,我们飞鸽传书,告诉你,有人想害你的事情,猫叔还把江湖上移筋换穴的窍门写在纸条上……”

“猫叔是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江湖侠客。”

“叫这名儿,傻不傻呀?”

“我问的是,鸽子一去不回,我们都快急上房了,鸽子呢?”

鬼见愁用牙签剔牙,指着地上的香喷喷的烤乳鸽:“还真是,隔行如隔山,老夫对扬州的江湖郎中如数家珍,对江湖侠客就一知半解。你问鸽子是吧?那不是?你们送我的鸽子骨瘦如柴,没几两肉,打牙祭也不顶用。下一次,你们送一只肥一点的鸽子给我。”

“二伯,你有点忘恩负义。”

“我忘恩负义?你那个移筋换穴的窍门挺不赖,以后谁也弄不死我,改天请你一顿。”鬼见愁没事人一般,继续剔牙,还打了一个饱嗝。

“我说的是鸽子。”

“人迟早要死,鸽子也是迟早要死的,进了我的五脏庙,就算是对它的超度。”

“人迟早要死?那么说,我们救你一条命,是错的了?”唐小粥歪着脑袋。

“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便讲讲。”鬼见愁的牙签塞在牙缝里拔不出来,他一着急,愣是将牙签掰断,“大侄女,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何掌柜马上会送一口棺材给你……”

鬼见愁有种不祥的预感。

“……有一个丐帮长老,被人打成重伤,等你救命。我们害怕露馅,就把他塞进棺材里。”

“畜生!你缺德不缺德,”鬼见愁揪住唐小粥的耳朵,“你给你二伯送棺材?”

“躺棺材里的又不是你?”

“那也不行!我出门不方便,你赶紧把棺材退回去,否则我拿针扎死你。”

七 败局

两人正在吵架,忽然听到吵闹的声音,而且愈来愈近,鬼见愁只好继续倒地装死。

何铃铛带着一群杠夫,抬着那口朱红油漆的棺材,出现在路口。看客们熙熙攘攘,一个小丫头面带诡异的微笑,站在人群后面,显得有点得意忘形。

何铃铛等人进门之后,迅速把门关闭。众人刚要散去,就听到她的惊叫声:“棺材里的人去哪了?!”

小丫头打了一个响指,转身离去,蹦蹦跳跳地来到山路尽头的一棵参天古树下面,另一群杠夫带着第二口红漆棺材正在恭候大驾,纷纷殷勤地问道:“月姑娘,你不是说,有一个郎中没了吗?什么时候送过去呀?”

小丫头笑道:“鬼见愁的棺材已经有了。要不咱们原路返回,双倍的价钱,一个铜板都不少。”

杠夫们莫名其妙,小丫头干的事情匪夷所思,他们掂一掂手里的银子,觉出事有蹊跷,而且不可告人。问题是,小丫头明显什么都没做呀?

小丫头轻轻的将棺材盖移开一道缝隙,里面躺着昏迷的叫花子。她知道大功告成,脚步轻盈地走在前面。一路上,杠夫们都在狐疑,棺材明显沉了许多。

忽然一群乌鸦从天而降,扑着翅膀疯狂地袭击众人。一刻钟后,杠夫们跑得七零八落,只剩下小丫头笑嘻嘻地等候着朋友,魔教四大护法之一的白虎。

乌鸦退去之后,一个渔翁,头戴斗笠,身穿麻布短衫,脚下连草鞋也没穿,露出一副穷酸相,走过来问道:“这位姑娘,最近行情不好,鱼卖不上价钱,你行行好,买我一条鱼吧?保证童叟无欺……买卖成了?”

小丫头笑道:“那是自然。”

姚茶房掀起斗笠,露出一双犀利的眼睛,将棺材盖拉开一道缝隙偷窥,回头就给了对方一记耳光,对方人小机警,抬手格挡,耳光没打成。

“人呢!”

“什么人?”

“叫花子在哪里?你敢糊弄我!”

月秋影一怔,扑过去推开棺材盖,里面空空如也:“我刚刚看过的,明明就在里面!”

姚茶房捏着下巴,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确定,这一路上没有遇到其他可疑的人?”

“没有。”

“有,那群杠夫!”

月秋影登时就哑巴了。

姚茶房怅然道:“公孙连城,我怎么又输给你一次……朱雀护法月秋影,我给你讲解一下这次较量的过程。你前次用移形换影之术,救出了妙手阁主,于是你被人识破了身份。能识破你的身份的,只有江湖侠客,比如猫叔他们。魔教新添了一位朱雀护法的事情,早就在江湖中传遍了,所以你出现在附近,对方是有数的。公孙连城推断,我想整他,不可能单打独斗,必须找人求助,最合适的就是魔教的朋友,比如你!”

“有几分道理。教主秦雪嫣,唯一能入她法眼的对手,只有武林盟主,其他人还真支使不动她。”

“他的推想能力强,可惜,性格一直很怂,以至被大家忽视,如是而已。那么,我给你讲讲,你是怎么输给他的?”姚茶房用拳头敲敲棺材盖,说道,“断案的技巧,其实就是反过来推想。我们的真实目的,不仅仅是弄死鬼见愁这么简单,而是后续,比如,他们用信鸽救下鬼见愁,但是如何继续保护鬼见愁呢?于是他们想到了那口棺材。棺材里装着叫花子,何不多装一个人呢?而我们,也会将计就计地抢夺棺材。”

“他猜到了?”

“他不仅推想到,我会抢夺棺材,还推想到,抢夺棺材的最管用的技巧就是去借助你的移形换影。百密一疏,整个计划的最大弱点是……”

“那群杠夫。”月秋影本来一副没正形的淘气样子,此时也开始柳眉微蹙。

姚茶房气急败坏:“没错,是那群杠夫!叫花子躺在棺材里,但是事先被唤醒了,而且偷偷带上杠夫的粗布衣服。公孙连城知道我擅长驾驭飞禽,也一定会用飞禽袭击杠夫,所以嘱咐叫花子,将计就计地逃走。”

月秋影露出憧憬:“高手啊!我都佩服他了。这一次我输了,但是不丢人,反而很开心。”

“开心?”

“对呀,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能不开心吗?”

“公孙连城自从被东厂害的家破人亡,就四处装疯卖傻,连魔教教主都被他骗了。”

“那么,他杀狗的事情……”

“那是真的,他从小就怂,怂得不得了。山水有相逢,咱们继续比试!”

“一个连狗都不敢杀的断案高手,好像有点不像样子?”

“英雄不都是老百姓?太祖皇帝还当过和尚呢!”

月秋影把脑袋钻进棺材,捡到一个皱巴巴的信封,打开来念道:“姚兄台鉴,小弟收到贺礼,特此回礼,一定笑纳,顿首顿首……哈哈哈哈!”

“小孩,姚叔叔为了帮你长大,这封信就当红包送你了。你得学学人家,读两本书、学两句诗、探讨两句人生,就有才女风范,别气你爹妈!”

“我爹妈早就死了。”

“要是又被你气活了呢?”姚茶房带着一丝悲催的绝望,刚要转身离去,就看到远处站着一个身穿黑衣的身影。此人头戴一个横眉怒目,满嘴獠牙的红色面具,走路没有任何声音,形同鬼魅。姚茶房问道,“这不是龙儿妹妹吗?妹妹是秦教主的跟班,难得大驾光临呀?我知道你擅长闭气的法门,别人无法觉察到你的存在,可是,别吓唬自己人好吧?”

跟班瓮声瓮气地回答道:“秦教主吩咐,你可以报私仇,但是不准动公孙连城。”

姚茶房嘲讽道:“凭什么?”

跟班回答:“魔教也是盗亦有道。”

“秦教主难道不应该为自己的教众撑腰吗?公孙连城赢了我两次,她不管?”

“老姚,你是不是有动作?”

“没错,我已经在江湖中广发英雄帖,说秦雪嫣与官府公子勾结,同流合污!”

“你敢?”

“江湖与官府势不两立,她与洛阳知府的公子称姐道弟,就是同流合污!”

“你想干嘛?

“我要逼着她杀公孙连城!”

八 公孙连城与阴兵借道案

跟班在山路上信步前行。

前面有一个大汉,脸上刺青,唇边露出胡茬,身穿缝了补丁的麻布短衫,脚下一双草鞋,摊子上放着一只破瓷碗,碗里是几枚铜板,肩上扛着一只绿皮鹦鹉。大汉开始招徕顾客:“各位朋友,小的姓罗,与鹦鹉相依为命,生计所迫,打算将鹦鹉送给一位良善人家。当然啦,你们想给钱,兄弟也不拦着。这鹦鹉斯文有礼,兄弟这就让它说一声恭喜发财。”

鹦鹉在那里发呆。

“来,宝贝,说一声恭喜发财。”

鹦鹉依旧发呆。

“来,兄弟,帮个忙,说一声恭喜发财。”

鹦鹉用一种傲娇的眼神蔑视着他。

“来,大哥,再不给面子,我的饭碗砸了,你的命没了。”

鹦鹉打个哈欠。

他一个耳光打在鹦鹉头上:“你个贼鸟,老子在家里给了你半只鸡腿,吃白食的事也干?”

鹦鹉开口了:“剩下半只鸡腿呢?被你个鸟人吃啦!”

空气有些凝固。

紧随其后的是众看客的哄笑。

大汉暴怒之下,对着鹦鹉又是一记耳光打去,鹦鹉凌空飞起,愣是没打着。鹦鹉乘胜出击,扑下来啄大汉的脑袋,大汉一边躲闪,一边还击。

一人一鸟,打得风生水起,引来众人喝彩不绝。

大家只顾看热闹,冷不防身后一个身材高瘦,留着络腮胡,身穿白色长衫,头戴头巾,骑着黑驴子,打扮如同阿凡提模样的家伙顺着山路,快速逃走。

跟班莫名其妙,插嘴说道:“这位大哥,你把鹦鹉卖给我得了,你开个价?”

大汉巴不得全身而退,急忙道:“妹妹深藏不漏,一定是高深莫测的江湖高手。鹦鹉你拿去,钱不要了,我再倒贴一文钱,以后你出了名,别忘了我?”

谁知道,鹦鹉换了主人,立刻变的乖巧粘人,说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不要客气!”

众看客继续哄笑。

跟班心想,这鹦鹉在主人手里,指不定遭了多少罪呢,刚把鹦鹉扛在肩上,就回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三猫微笑着打招呼:“姐姐,叫我好找!”

“诸葛前辈,有何指教?”

“你装什么糊涂?把公孙连城交出来,交不出来,你会死……秦雪嫣真是处心积虑,在他落单的时候,借机绑架。我们回到如意阁茶馆,发现少了一个人,就猜到有第三方出现,那么,只能是你们秦姑娘!”

“诸葛前辈说的是那个小哥呀?交给你不是不可以,但是,他认姐姐去了。”

“你带我去见姓秦的。”

跟班坏笑。

正说话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慢吞吞地回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

唐小粥他们带着棺材先行一步,三猫负责接应,事情办妥,众人回到茶馆,发现公孙小哥不见了。小哥是这个斗智事件的罪魁祸首,难免令人胆战心惊,怀疑他真的身遭不测,急忙四处寻找,如同一群无头苍蝇。

其实,公孙小哥一直在鬼见愁的家门附近,找了一个西瓜摊,俯瞰全局。他看到远处有一个黑影,形同鬼魅,难免好奇,于是丢下西瓜钱,尾随而去。跟班头一次遇到这么一个糟心事情——美女遭到尾随,本来是给面子,但是,此时此刻遭到尾随,而且是对手的尾随,就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跟班没好气,绝不能让对方得意,于是带路来到一个僻静山坳,一条羊场小路蜿蜒而上,东侧一条小溪,溪水淙淙,山顶传来砍柴人悠扬的俚曲,俚曲的内容,无非还是哥哥妹妹那一套老腔老调。

跟班回身,内力凝聚。

另一个人出现了,那是一个头戴斗笠,下面罩着面纱,身穿紫裙的年轻女子。

秦雪嫣。

她拍拍公孙小哥的脸,笑道:“师弟呀,秦姐姐有一个难题,想找你求助。”

公孙小哥问道:“你不是应该杀我吗?”

“姐姐干嘛杀你?”

“你不杀我,那就是不办正事!”

“你盼着姐姐杀你呀?”

“嗯,那倒也不是……你想干嘛?”

“你不感谢我?”

“师姐,我是得感谢你,去年冬天,我四处讨饭,不是你收留我,我就饿死了。”

“这还成。”

“只是,我和你一起卖艺,也没想到,你不是好人。”

跟班插嘴道:“秦姑娘是魔教的至尊,妖魔鬼怪都得俯首称臣,你别不识抬举!”

秦雪嫣笑了:“你不就是刀板上的一块五花肉么?是这么一个事,魔教听说了一个骇人听闻的疑难案子,但是教众们无计可施,于是打赌,谁能解开,其他所有人必须跪迎!当然啦,只能享受一个月!姐姐是教主嘛,教众们跪迎别人,那还成?你是个能人,姐姐就把这个包袱甩给你了!”

“你不怕包袱把我砸死?”

“哈哈……走啦!”秦雪嫣笑着拍拍对方的肩膀,在前带路,来到一个僻静的茅草棚子。茅草棚子稀松平常,但是进去一看,却是另有乾坤。只见秦雪嫣轻轻扳动机关,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显露出来,洞口还冒着阴森的凉气。跟班从旁边搬过一个竹梯,三人顺着竹梯来到密室里面。

密室里面,竟然是一个蒸腾着热气的温泉,温泉外面是青石堆砌的边沿,显眼的是,正中央有一口点燃柴堆的大黑锅。一群美女杀手身着轻纱衣裙,正在恭候大驾,手脚熟练地把公孙小哥按倒,脱他的衣服,打算把他塞进锅里。

他这才回过神来,惨叫道:“秦姐姐,你是我姐,不能灭口自己人啊!”

秦雪嫣虽然罩着面纱,但是一声轻笑准确无误地传了出来:“姐妹们,给他洗剥干净,准备上锅!”

“喂!你不能这样……你变得也太快了!”

“我没变,我就是为了把你煮了,除非你满足我。”

“你翻脸不认人……我就知道,你不地道。姐,咱们有正事,你不是有难题找我吗?”

“很好,是个可造之材,”秦雪嫣笑着打了一个响指,那群女子把小哥按进水里,开始给他搓澡。小哥哪有心情享受这个,浑身僵硬。秦雪嫣继续嬉皮笑脸地说道,“咱们言归正传,你能解决那个难题,姐姐就放了你,解决不了,姐姐就煮了你。你听说过阴兵借道没有?就是苏州的那个案子。”

公孙小哥面色凝重起来。

那个案子,惊动了整个朝廷。

苏州地方官是一个痴情汉子,上任之时,就在书房挂起一张亡妻的画像,每天点燃一堆蜡烛供养,自己坐在画像前面吹箫吟诗。每年的七月十五,是祭祀祖先的一个传统节日,中元节,或称鬼节。这一天夜半时分,他进到书房,抓起紫竹箫,打算吹奏一曲,冷不丁地觉出怪异!亡妻的画像开始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转瞬之间,火焰吞没了整张画像!他大惊失色地逃出房间。与此同时,苏州银库的二十万两银子不翼而飞。

第二年的中元节,相同的案件再次发生。他重新挂上亡妻画像,依旧是吹箫,画像再次冒出火光,吞噬了画像中的美貌女子,同时丢失了二十万两的库银!

第三年,也就是去年的中元节,装神弄鬼的事情再次发生。三张画像都是地方官亲笔绘制,他也成为众口皆碑的角色,至于他的美女亡妻,则成了一个笼罩在苏州百姓头顶上的诅咒!那消失的二十万两雪花银子,是打算送往京城,补充国库的税金。这一件案子根本是就贼喊抓贼,故弄玄虚,所有人都怀疑是地方官私吞了,但是偏偏没有证据。

那么,画像是怎么自燃的,成为此案的关键。苏州出现了阴兵借道的谣言,每年的七月十五,阴兵会把二十万两银子带走。公孙小哥一直期盼,要是有人能把这个案子交给他,那么,应该会是多么过瘾的事情!

公孙小哥眨眨眼睛,问道:“师姐,就这个?也太容易了?我只要能得到线索,就能查清案子。蹊跷出在四个地方,一个是画像、一个是画像的人、一个是紫竹箫、一个是吹箫的人,加起来是什么?那个奸臣是不是从紫竹箫里,往画像上面吹了什么东西,比如硫磺?画像是他亲笔画的,那么,上面是否做了手脚,比如涂抹油脂?案件发生在夜里,房间点了一堆蜡烛,画像挂在上面,热气蒸腾,很可能烧起来的!”

秦雪嫣放肆大笑,转身离去。

尾声

跟班说道:“兄弟,你捡回一条命。”

公孙小哥不明白。

跟班说道:“所有人都盯着这个案子,却无人能够解答,以至于秦姑娘把你绑来。你是个好样的,秦姑娘事前说了,要我去钱庄给你提赏钱。”

“要是我没断清案子……”

“锅灶,就是你以后的家呀。”

“我是不是得吃点甜食,慰劳一下脑子,因为捡回一条命?”

“你高兴去吧,你会被写进野史的。”

“野史?”

“你别不满意。正史是记载帝王将相的,评书和昆腔是记载才子佳人的,能有你么?”

两人面面相觑,忽听道那只绿皮鹦鹉叫道:“救命呀,救命呀!有坏人调戏我妹妹呀!”

跟班喃喃道:“这只鹦鹉太能惹是生非,我迟早把它煮了。”

鬼见愁终于见到了叫花子朱泥鳅。

叫花子趁着乌鸦袭击杠夫,自己逃出棺材,但是没法走远,悄悄躲进密林深处继续闭气。他回到鬼见愁的家,鬼见愁背着手,围着叫花子转了两个圆圈,啧啧称奇:“这位兄弟绝非等闲,手筋断裂,还能行侠仗义?”

众人莫名其妙。

鬼见愁继续道:“不光手筋,锁骨也是断的,后来锁骨自行愈合,可惜长歪了。”

众人都有点傻。

鬼见愁继续道:“不光锁骨,你的左耳是听不见的,对么?”

叫花子回答:“神医都说对了。手筋、锁骨和耳朵的毛病,都是我行侠仗义之时,被恶徒所伤,技不如人,不提也罢。再说了,我孑然一身,随时可能被冻死饿死,用一张草席卷起来埋到路边的乱坟岗子上,也就行了。”

“大侠!这是真的大侠!”鬼见愁点头赞许不已,“你的伤,不管是被打成重伤的新伤,还是手筋、还是锁骨、还是耳朵,我都可以帮你治好。”

“我没钱。”

“没钱也给你治,你敢不治,就别想出我家的门。”鬼见愁乐了,转回身自,从架子上翻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刀片,说道,“乞丐兄弟,你的外伤,因为肉已经腐烂,所以我得帮你把腐肉用小刀子挖掉。我先给你拿一碗我自己泡制的药酒,喝下之后就会失去知觉,保管你不受罪。”

何铃铛兴高采烈道:“多谢前辈!我们会付双倍的钱给你。”

鬼见愁听到钱,立刻露出鄙夷的姿态,从货架上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正是他的独门秘方,称作龙尾膏。所谓龙尾膏,是他小时候观察壁虎断尾得到的灵感。壁虎受到攻击,尾巴被其他野兽抓住,就会自己拽断尾巴逃走,奇妙的是,尾巴不久就会再次长出来。他觉得稀奇,就穷极半生的精力,琢磨了这个秘方,虽不能接续断肢,却可以使腐肉再生。

当天夜里,鬼见愁开始医治叫花子。叫花子虽然伤势痊愈,但是肚子里闹饥荒,嘴里也淡出鸟来,觉得有点对不住自己。他开始算计附近村民,每天夜里趁着别人休息,自己摸进村镇,循着鸡屎味道,偷盗村民的鸡,然后躲起来解馋。

扬州的事情告一段落,猫叔卖面条,三猫继续管理铁剑门,同时依旧不敢见人。

何铃铛回到如意阁茶馆,收拾行李,带着唐小粥和公孙小哥,第二天就去清水县龙图镇,祭拜包青天去了。当天清晨,一只大箱子,异常诡异地出现在茶馆门口,公孙小哥美滋滋地打开,以为里面有银子,没想到是一张欠条:“秦某欠公孙某纹银五千两,立字为据?你真是我姐,对兄弟也太仗义了?”他把欠条仔细折叠好,一直没跟任何人讲。所谓天有不测风云,半路上遇到一个洗衣工,把衣服和欠条一起给洗了。多年后,公孙小哥给子孙立下祖训,说道,“暴发户不好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