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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布尔津

在喀纳斯的最后一晚,我与托克逊趴在河狸巢穴中间那张床的两边,昏黄的电灯泡垂在我们头顶之间,他摊着地图在寻找附近还有哪些有趣的地方,相机的各类镜头整齐地竖放在地图边,我则在笔记本电脑上记录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感,并开始写那篇关于熊与鹿的小说。

“赛木,离开喀纳斯有什么打算吗?”托克逊问。

我抬起头,“还想在布尔津小住一段时间,我还没有去过禾木和白哈巴。”禾木与白哈巴都是喀纳斯著名的图瓦人村寨,特别是禾木,原始得如同世外村落,周边景色奇美。

“我还想去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他说。

古尔班通古特,就是从乌鲁木齐到布尔津必经的那片荒原。我从托克逊手中拿过地图,“对,那里是有一簇簇草丛的沙漠。”我看着地图,“他们说的那座在核心保护区尽头可以看见的大雪山应该就是这座友谊峰,4374米,在中国、俄罗斯和蒙古的边境上。”

“去吗?”托克逊激动地问。

“想要去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我与他想的一样,“这里。”我指着地图上的乌伦古湖,“这里。”我指着艾比湖,“这里。”我指着赛里木湖,“这里。”我指着博斯腾湖,“还有这里。”我指着罗布泊,“曾经新疆最大的湖,现在已是荒漠。”

“你喜欢湖啊?”托克逊看着地图上的蓝色圆圈状图案。

“我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特别是大湖。”我继续指着地图上的蓝色标记,“这里还有一个更大的湖,贝加尔湖,这个湖大得具有海洋特征,里面有海豹。”

“我同事去过。”托克逊说。

“这里还有一个比贝加尔湖更大的湖,苏必利尔湖,世界上最大的淡水湖。”我指向北美洲的五大湖区,“这里还有一个比苏必利尔湖更大的湖,里海,世界上最大的湖。”我指着地图上欧洲与亚洲的交界处,自顾自地说着,“天啊,世界之大,要去的地方太多了。”

还有印度洋、太平洋、大西洋、北冰洋,全世界的海洋,我闭上眼睛,停止想象。

“我们一起走吧。”托克逊说,“在这里,你寻找灵感,我也是,我们一起。”

“好。”我斩钉截铁地说。

于是我们离开喀纳斯后决定先在布尔津住下来,一边寻找灵感一边完成各自的创作。当我们两个人雷厉风行地站在了布尔津车站,首要之急不是找房子,而是搜寻全小城所有的烤鸡烤鸭烤鹅,烤鱼也可以。我们在一家四川南充人开的汉餐馆大块朵颐了一顿牛肉与肥肠砂锅后,酒足饭饱,这才开始寻找房源。

我们在喀纳斯山上的这些天都饿坏了,即便是女房东精心布置出来的“盛宴”,也无非是一些冻羊肉、胡萝卜、面条、面片与拌饭,且没有辣椒。

我们现身在布尔津车站的那一刻,每人脑海里都只有一只肥硕的烤鹅,没有其他。

国庆长假的布尔津,人多了起来,虽然不如往年人满为患的热闹景象,那时每逢长假日,络绎不绝的游客与行者挤满了这里的酒店。城虽小,因为是旅游城市,弹丸般的布尔津居然林立有大大小小200多家酒店,包括众多的青年旅舍。

大多都是新疆本地人自驾来旅游。人最多的时候,找不到一处空床位,路边的树林里全是游人们自己搭起的帐篷,点起蜡烛,三两一聚,打扑克或早早入睡,就像盛大集会。

我们路过一辆Discovery探索频道的摄制车,看来又有新的纪录片可看了。托克逊好奇地朝车窗里张望,估计是想看看Discovery的摄制组都会带一些怎样的摄影器材,结果车里的人发现了他,打开车门,也是一个外国人,托克逊与他攀谈,越聊越投机,互换了名片,原来他们彼此都认识对方的一个同事。

告别了这个国际友人,我们开始准备租房子,但在布尔津,很难租到短租的房子,因为马上就要入冬,大雪纷飞,喀纳斯也要封路封山了,没有了游客,务工人员也要离开了,没有了人源,那些房子也都租不出去,所以在这里租房子一般都要签一到两年的合同,最短都要租上六个月,特别是需要暖气的冬季,全年的暖气费需要租客承担。

因此我与托克逊和布尔津一所小学的一个语文老师签了一份六个月的合同,并交清了全年的暖气费。

我们的房子是这所小学的教职工家属区,就在小学校的旁边,一栋白色的老楼,我们住在顶楼,视野开阔,可以望见布尔津郊外荒原很远很远的地方,周边环境也很不错。房子很大,有宽阔的客厅,两个大卧室,一个小书房。

我们第一次走进来时,明亮光线将整个房子照得通通透透、干干净净,第一眼便非常满意。

于是我们在布尔津的“工作室”,成立了。

房子里的一切都很整洁,所以不需要布置,家具齐全,简单又舒适。

我霸占了唯一铺着木地板的书房,将笔记本电脑摆好在书桌上,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全身放松地靠着椅背坐在桌前,书桌正对着老式的窗,我望着窗外天空缓缓掠过的人字形大雁,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见过人字形的大雁了,一字形的也没有见过,如今看着候鸟南迁,我兴奋地想象自己将会度过一个怎样异彩纷呈的北疆之冬。

不过有时我站在窗前看向楼下成片的哈萨克族平房区,会错觉自己其实身在阿拉伯。

我与托克逊一人一间卧室,但我有时写作到深夜,因为长时间保持坐姿会忍不住想要挪地方,这时我便觊觎起客厅的那套小沙发,将它们左拼右拼,拼成一张类似巢穴的小床,我窝在里面,继续在泛着白光的笔记本电脑上“嗒嗒”打字。

这沙发床实在太舒适了,我有时会直接在上面睡去,第二天明亮阳光洒在我的脸上将我唤醒,我发现托克逊已在我身上覆了一条毛毯。

我们住进来的第一个晚上,还没睡着,就听见了布尔津城外荒原上的狼嚎,此起彼伏,延绵不停,像是为我们入住而举行的欢迎仪式。

几天之后,当我们将生活用品都置办齐全,并且真正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们的“喀纳斯工作室”,正式开工。

第一件事,寻找到一位向导与司机。

托克逊在布尔津车站寻找了很久,但那些私家车司机都表示拒绝,因为这些司机舍不得自己的车长期在没有道路的野外颠簸,且无法随叫随到。

但是有一个哈萨克族年轻司机因为好奇托克逊长得像外国人,借此搭讪,知道托克逊的意图后,这个热心小伙儿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高大的哈族年轻人骑着摩托车风风火火地赶过来了,英姿飒爽,动作利索干脆,一到就与那哈族司机浅聊几句,随即伸出手与托克逊结结实实地握了一个手。

成交。

开的价钱也比那些汽车司机实在太多,虽然座驾是一辆摩托车。

但在野外,摩托车的优势便凸显出来,它非常轻便、灵活、不怕脏、耐磨。当然劣势也一大堆,比如剧烈颠簸下的臀部生存状态以及发型一天换十次的问题。

但这个车主不在乎这些,他有结实的臀部与极短的圆寸头,先天并经过长久磨练而生成抗风耐晒的红白皮肤,以及一身强健的肌肉。

他有一双淡灰绿色的眼睛,连鬓的青灰色胡茬让他看起来就像标准的欧美男模。

他叫加纳其,是我们日后在这里的向导与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