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他找了一圈，发现锅里盖着饭和菜。
煲汤的炖锅里，有一盅雪梨马蹄瘦肉汤。
灶台旁边贴了张便利贴，写着：儿子，你先吃饭，阿妈晚点返屋。
李天宇盛了碗汤，才端起碗，鲜香浓郁的气味就直往鼻子里钻。
汤是纯白色，炖过的雪梨微黄，马蹄洁白，瘦肉是油汪汪的淡淡粉白色，还有艳红的枸杞子点缀，几种颜色搭配在一起，看到就令人食欲大增。
这两日，最让李天宇开心，就是又可以吃到阔别三十年，阿妈亲手做的好菜，煲的靓汤。
有妈的时光，真正幸福。
他喝一口汤，又鲜又甜，润肺又润喉。连嘶哑的嗓音，似都好了好些。
炖得酥烂的瘦肉，每一口都是鲜甜醇厚的汤汁，好吃得他根本停不住勺。
直到喝完一大碗汤，靓仙都还没回来。
李天宇越等越担心：这么晚了，阿妈究竟去哪了？
他放下碗，拉开门，去敲隔壁的门。
“吱呀”一声，那扇老掉牙的大铁门开了，出来的是一身蓝大褂的嘉婆。
李天宇：“嘉婆，你知不知我阿妈去哪了呀？”
嘉婆听到李天宇粗噶难听的声音，叹了口气，道：“宇仔，你阿妈下午看了新闻纸，一会笑，一会哭。她开心儿子这样本事，却又痛心木秀于林，你遭人家暗害。”
“她说，你嗓子哑成这样，也一定是被奸人所害，华星一定不肯再签你做歌星。一想到你还要强颜欢笑，安慰她这个当妈的，她就好心疼。”
李天宇急了，忙问：“我阿妈人呢？”
嘉婆慢悠悠叹了口气，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呀，宇仔。你阿妈说，她不可以不开工，不可以成为你的负担。她要多赚点钱，给你医嗓。今晚，怕是要唱到12点，才肯返来了。”
李天宇大吃一惊，心头好似绑了块石头：竟然还是走上了前世的路，阿妈为了给他医嗓子，日唱夜唱……
一想到前世，又消瘦又嘶哑，同他一样说话都艰难，得了喉癌的阿妈，李天宇泪都流下来了。
嘉婆慌了：“你别哭呀，宇仔。你阿妈嘱咐不要让你知道的，我……”
她话还没说完，李天宇已经猛然跑了。
*
庙街。
香江是个不夜城，庙街更是不夜城中的不夜城。
这里的夜生活，永远那么繁华热闹，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
今夜，又比往日更加人声鼎沸。
大排档的烟火也燃烧得更猛烈些，炒蟹的香气，兜头袭来，香得人垂涎欲滴。
最令榕树头热闹非凡的，还是金声粤曲皇后靓仙，今夜特别落力。
才晚上九点半，已经连唱了三支曲子。
一支欢快活波的《求神》，一支凄美迷离的《分飞燕》。
现在正在唱的，是首调子欢快活波，歌词鬼马有趣的《香江靓女多》
只听——
一个不正经的男声声音带笑：“香江靓女多！”
清清亮亮的女声冷冰冰唱：
“你讲香江靓女多
大概是咩情形
我望你形容下
指点下我。”
戏台子上的男歌手摇头晃脑，东张西望，看向左边的阿妹，唱：
“由庙街路过
有好多靓过鬼火。”
他一边唱，一边用手指指点点，又看向右边美貌的穿旗袍的站街女郎，调笑，唱：
“更风骚浅笑
抛送秋波！”
“切！”年轻女郎啐了一声。
男人们就不同了，个个鼓掌大笑。
最起劲的，是歪哥和他那班小弟，一个个一边挥舞着花臂拼命鼓掌，一边怪笑着跟着唱：“风骚浅笑！”
“抛送秋波！”
气氛炒热到极点，歌声、笑声、掌声雷动，好似要将舞台都掀了。
靓仙机灵，见到气氛差不多了，拿一个木箱子，一边走一边用十分娇俏的声音唱：
“靓女这样多，
大家怎不给几个？”
哄堂大笑声中，到处都是港纸与银毫飞过来，纷纷掉落。
靓仙一双手平伸，单手拎着木箱，一个标准的粤剧动作“左车身”，360度旋转，将那些即将掉落在地的赏钱全都稳稳接入木箱。
“好！”周围看客的喝彩声，更加响亮！
更多的钱币，雪花般飞舞。
连歪哥都拿出一叠银毫，猛然往天空一洒。
靓仙不慌不忙，又是一个动作和转的方向完全相反的“右车身”，将这一波赏钱，再度接稳。
木箱子中，纸币和银毫装得满满当当，都装不下了。
剧团每个人眼睛都很亮，今夜，比往常更多收获。
“阿妈，同我返屋啦。”一个粗噶难听的声音响起。
是李天宇赶到了。
大家都认得他们是母子，又唱得告一段落了，靓仙拉他到一边叙话，听众们也没说什么。
别的歌手，扮相登台，开唱。
“阿妈，你答应过我荣休了。脚才好点，又来庙街！”李天宇看到阿妈为他这样卖力表演，就想起可怕的喉癌，全身都在发颤。
靓仙反而不以为意，只喜滋滋地将钱箱给他看：“儿子，你看，今晚人气好旺，阿妈收到这样多的赏！”
这里边的奖金少说也有几千块。与合作的搭档和剧团乐队按比例分了，也还有好多。
她眉开眼笑，风韵犹存的脸如花绽放。
“阿妈！”李天宇着急。
靓仙听到儿子的声音，就悲从中来，但又怕惹起他伤心，忙道：“即刻就走啦，你别大小声。我是你妈，还是你是我妈？”
李天宇固执地拉住她的手，要往外走。
她急了，终于轻声说：“儿子，我知道电视台搞你，华星也不可能签你。我多挣点，明天我们就去看医生啦。”
无论如何，她都会撑儿子到底。
“不是，华星已经找我明天去签约啦。答应我，走啦。”李天宇赶紧说。
靓仙大吃一惊，正要说话。
旁边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插嘴：“大明星，你这样急着要你妈走，是不是怕我啦？”
问话的人一头银发闪闪发亮，一只大花臂露在花背心外，金链子晃来晃去。
李天宇无奈喊人：“歪哥。”
歪哥闲闲一笑，玩味道：“我们混字头的，说话一定算话。我讲过，不会欺负你阿妈，就是不会。仙姐在榕树头一天，我梁正就护她一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