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刘氏
中阳里
当刘德然与督蒙等一众人赶到的时候,馆舍门前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
立即让燕青将周围的人群驱散开,刘德然与督蒙踏入馆舍。馆舍的店主是个五旬的老翁,见督蒙进来后,连忙小心将他引到案发的房间。
“事情是这样,今早刘郎君先来到馆舍,定了间雅舍,然后三老才到,径直便去雅间与他会面。”偷偷瞄眼督蒙,店主一边引路一边说着情况,“之后馆舍里陆陆续续有客人往来,我便没再注意雅间的情况。”
将雅间门扉推开,一名须发微白的老者躺在地上,下面是一滩血水。
“凶手人呢?”手拄剑柄,刘德然一边打量房间一边发出疑惑。
“中间他们有唤人上去侍候吗?”怀里抱着剑,刘德然一边打量着房间同时询问道。
闻言,店主倒是很坚定的摇了摇头,“没有,刘郎君来的时候特意叮嘱过,没有召唤不要让任何人去打扰他们。”
“那你们又是怎么发现三老身亡的呢?”
嘴里说着恕罪,督蒙的脊背甚至连稍微弯曲一点都不愿意。
而他刚才的这段话里,也包含了太多的信息。
首先他在西督里有势力,其次他在中阳里有耳目,而且还能准确知道你新亭长姓刘。耳目极可能就是燕青,然后最关键的就是他今天正好带了你双倍的人手来亭部,也就是说整个亭部都已经在他的掌控下。
甚至于原本应该听命于亭长的八名亭卒,昨夜居然没有一人回来。
现在就等同于明摆告诉刘德然,你的一举一动我都能清楚知道,并且能精准的调集人手压你一头!
随着督蒙自报家门,高览等人按剑的手并没有松开。反倒是刘德然满面笑意的上下打量了番督蒙。
“不知督求盗昨日在西督里处置的是什么案子呢?”作为亭长,他当然有权力询问案件。
“不劳亭长费心,只是些案件的收尾事宜,我已经将其全部呈送给本乡游缴了。”督蒙拱手回答也干脆,似乎并不准备隐瞒。
游缴,作为郡里直接任命在乡里缉盗的主要人物,接洽督蒙的案件自然也是无可厚非。
点点头,刘德然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转而又问道,“昨日我往中阳里通报各里派出人手来亭部训练备冬之事,想来你也是晓得的吧。不知督求盗以为如何?”
“其实怪我昨日不在亭部!”督蒙面露遗憾,“若我昨日在亭部,必不叫亭长你多跑一趟。”
说着他抬手朝身后众人一挥,“亭长且看,眼下矗立在这庭院内的众人便是从各里抽调来的代表人物,若想知晓各里是否会派人来备寇,以及派多少人,直接询问他们便可!”
当下,一众亭卒和辅助青壮这才纷纷向刘德然拱手。
见此情形,高览逐渐面色不善,默默按住剑柄。
刘德然面上的笑容却没有消失,扫眼一众汉子,拱手笑道,“原来诸位便是各里的青年才俊,想来都是各里乡邻的体己儿郎,既能代表各里,我便不再多问了。想必督求盗对大家都很照顾吧!”
说罢,刘德然扫视众人。
能感觉到人群中有措词许久,准备等刘德然发问时回怼两句的人,明显被噎的不轻。而其中有些原本同样昂首挺胸的,却在亭长说完话后下意识垮了下来。
心里通透,督氏在督亢亭豪横惯了,显然不可能对每个里都很好。
而这其中受到不公待遇的里,虽然嘴上没说,但肯定是会记在心里的,只是时候没到而已。同样,刘德然也将这几个人记了下来。
“这是当然,咱们既然选择在亭部做事,自然俱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似乎感觉到刘德然的离间意,督蒙当即大声说话来鼓舞士气。
笑着点点头,刘德然这次没有再说什么。
接着,刘德然又让他们各自介绍下自己,好让他熟悉熟悉。对此,督蒙尽管有些不乐意,但也不能过分造次,只能默默等着。
“崔恩,你是崔氏旁支族人吗?”当听到一名汉子介绍自己是四民里的里民时,刘德然不由发问。
而汉子稍微踌躇片刻后,却羞愧的摇了摇头,“在下并非崔氏族人,只是祖上是崔氏的佃户后来在督亢亭定居,便以崔姓繁衍至今。”
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如此说来,这人其实和崔氏倒是稍有也算有些渊源的。
但不知为何看他的神情似乎很惭愧自己姓崔这件事,或者因为羞愧?
刘德然不得而知,很快就被其他人的介绍给吸引了,这些人中果然有亢、韩、田三家。不过让刘德然诧异的是先前分明说刘氏也是督亢亭的大族,这亭部竟然没有刘氏子弟。实在让人不解。
难道刘氏在督亢亭已经和督氏的矛盾对立到这种地步了吗?
这件事他只能先调查,再做判断。若冒然当面问出,事实又果真是双方积怨已久,那就会再度加深这些人对自己的敌视。
“既然大伙都介绍完毕,我看本亭十个里,基本上都有人在。我想请诸位今日便返回本里,将我的意思传递给各里的里正。务必得到他们亲口言语,到底如何参与备寇。”
“亭长,往年各里都....”
“你若是能承担冬贼寇乡的罪责,你就站上来说话,否则就闭嘴!”督蒙的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刘德然悍然打断。
而看着他手指廊阶,面色铁青的模样,督蒙哼哧两句到底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过也只是他稍微安静,仅仅片刻后,人群里便有汉子抬手说道,“不知听君是否晓得,往年备寇,各里都是跟着中阳里一起的。主要物资和人力也其实都是中阳里出的,不知今年他们里出多少人呢?”
汉子大概也是听闻,昨日刘德然去中阳里被轰出来的事情。眼下才敢有此一问。
而听到汉子言语,刚刚被呵斥闭嘴,正闷闷不乐的督蒙忽然就双手环胸,一声不吭了。
众人心里都清楚,中阳里出多少人和物资,其实都得听督蒙的。说到底,新亭长想集结实力与督氏抗衡,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于是乎,庭院里又变得安静起来。
至于方才被点到名的各里青壮也是互相看了看,并没有人主动转身回本里去核实情况。
“也罢,既然大家伙都想等中阳里的情况,那我们就先等一等。”说罢,刘德然让人搬出一方胡凳,自顾坐在廊下。至于一众亭卒,他没有招呼,众人便就脆生生立在庭院里。
毕竟刘德然的扈从们也都站着没动。
而看着众人没动以至自己也没好意思独走的督蒙,在庭院站了约莫半个时辰后,终于忍不住朝亭父喊道,“田叟来碗热汤,俺朝食吃得少,两眼都开始发昏了。”
闻言,老亭父连忙从灶舍端出来一碗热汤。
“幸亏亭君昨夜想着你们,多煮了些热食。”一边给督蒙传递补给,田叟一边不忘朝刘德然点头奉承。
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刘德然倒是没有出言制止。
亭父圆滑既不愿得罪督蒙,又不愿惹刘德然不快,夹在中间也不好做人。而他这番说辞,多少也起到些缓和气氛的作用。
果然督蒙在喝完热汤后,直接朝刘德然拱了拱,“亭长,俺没力气,想先坐会。”
话说完,不待刘德然同意,他便一屁股做到廊庑的台阶上,靠着廊柱休息着。
许是见刘德然没有呵斥,只闭了会眼,督蒙便又睁开眼看了看他,“亭长,俺你与说实话吧。不说中阳里,便是整个督亢亭,没有俺们家老爷子点头,你都不能办成事情!”
“哦?你家老爷子是何等人物,竟能左右乡亭的大事?”刘德然询问。
“亭长,督大郎的阿翁,便是俺们临乡的三老。督家世代都是临乡大房,他说的话并没有错!”人群里有人抢着解释起来。
当场,刘德然也是明悟了。
三老掌管一乡教化,负责评定乡人的品行。而在靠举孝廉出仕的大汉,评定品行几乎就是最大的权力了。
但凡家族想要出头的,就必然不会去得罪三老之家。久而久之,三老家族会成为乡里最具威望和最有号召力的大族。显然督蒙的家族就是这种情况。
双手环胸靠着柱子,督蒙又闭上眼睛假寐。似乎就故意等着刘德然来求他。
其实,到眼下这种情况,大伙都一致认为刘德然除了向督蒙低头,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而就在众人默默看热闹的时候,亭舍外忽然传来一群少年的玩笑欢闹声。
屋内众人皆是诧异,按理说亭舍外若非大事,不应该如此热闹才对。而本就守着亭舍门口的老亭父,也立即出去查看。
“亭...亭君...”不多时,田叟那惊讶附加意外的声音传来,“中阳里的物资和青壮来了!”
“不可能!”
听到田叟的话,刘德然还没有反应,靠着柱子假寐的督蒙当即就弹射起身,大步朝亭外走去。一众人也都跟着走了出去。
出得亭舍,便见不远处,有一健硕青年领着十余人,并押着三车粮食缓缓向亭舍走来。当先的那名青年,正是中阳里里正之子,燕青。
“燕青!你好大的胆,谁让你带人何物资过来的!”大步跨上前,督蒙指着燕青就大声呵斥起来。
而燕青则是手拄着腰间刀柄,直面督蒙,冷静回应道,“奉亭君之命,中阳里出人力和物资准备今冬的备寇。这是难道身为求盗的督君,你不知道吗?”
话落,督蒙身后众人也是面面相觑。
一时间,大家都摸不清燕青为何突然要和督家作对。
“呵呵呵...”冷笑数声,督蒙指着燕青,面露凶狠之色,“燕小二,你最好清楚你在做什么!你燕家如今就你棵独苗,可别让老里正白发人送黑发人!”
目光同样变得冰冷,燕青盯视督蒙,“督大郎,你督氏这些年的恶行,迟早要还的!”
“说的好!”督蒙忽然仰头大笑,而后扭头看眼刘德然,又转而盯着燕青,“燕青,你当真想清楚了?”
“想不想清楚,我都是按规矩办事,你能将我怎样!”说话间,燕青已经率领队伍来到亭舍前。
朝刘德然拱手行礼后,燕青也朗声报道,“中阳里今冬备寇,出青壮十人,粟米粮食五车,请亭君查验!”
“好!”笑着上前拍拍燕青的手臂,刘德然格外开心。“我在督亢,能得燕青襄助,势必能扫除奸恶!”
燕青扫眼刘德然身后的亢彦,再度诚恳颔首,“若非亭君及时点醒,青尚且还在迷茫中,此番追随亭君,绝无二话。”
原来,昨天亢彦回到亭舍,得知燕青的事情后,大为愤怒。因为亢彦当年在督亢亭游历时,唯一结交且厚重相待的便是燕青。如今得知他竟然沦为督氏看门人,亢彦当时便潜入中阳里,寻到燕青说明利害。
而事实上,让燕青彻底下决定却并非亢彦的这次说教。
其实昨日刘德然等人走后,燕青便跟着回到了里门值守,只是他的父亲老里正左思右想后,实在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竟悄悄去了趟督家,与本乡三老,也就是督蒙的阿翁大吵了一架。等燕青回到家中后,发现老大人竟然卧病在床榻上。
当夜请了医匠查看,说是气血不畅,心思郁结。燕青明白,老大人归根到底得的还是心病。于是想了一夜后,今日便召集同伴,来亭舍报道。
而刘德然并不晓得燕青的具体转变,只以为亢彦将里内的布置也一并告诉了燕青,这才导致他的投诚。
伸手拍拍燕青宽厚的肩膀,刘德然目光又看向其他各里的青壮,“眼下中阳里的青壮和物资都押送过来,诸位也该回到本里核实情况了吧?”
而刘德然并不晓得燕青的具体转变,只以为亢彦将里内的布置也一并告诉了燕青,这才导致他的投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