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族财富的含义

（一）什么是“财富”

汉字是中华文明几千年历史的积累和沉淀，每一个字都包含深厚意义。要理解家族财富的含义，我们从“财富”这个词的字面含义开始讲起。“财”字由“贝”和“才”组成，象征着物质财富和人力资本的组合。也就是说，真正的“财”应该既包括“金钱”也包括“人才”。放到一个家庭的框架里，拥有“财”的含义应该是家庭的物质充裕，成员人才济济。

而“富”字呢？可以理解为“家有一口田”。要真正做到“富”既要有“家”（家和万事兴）也要有“田”（物质基础）。没有“田”，缺乏物质对于生活质量的支持，这个家不算富；反之，空有很多金钱，但家庭不完整、支离破碎，没有“家”，再多的“田”也支撑不起来一个“富”字。

从字面来看，“财富”的定义应该是很广的，既有物质财富，也包括非物质财富。“财富管理”很显然要管理的就不应该仅仅是物质财富，同时也需要兼顾到非物质财富的管理。

与财富相关的行为，归纳起来就两大核心问题：一是如何创造财富，二是如何分配财富。人类大部分财富的创造往往在很短时间窗口内完成。比如，在人类250万年的漫长历史中，超过97%的财富是在最近0.01%的历史阶段被创造出来的。家族财富的创造也同样具有一定的偶然性和短时间窗口的特征。比如，中国企业家财富的创造，毫不夸张地说，最根本的原因是碰到一个好的时间点，“押对了国运”。从2000年至2019年，我国财富总量从不足39万亿元增长到675.5万亿元，20年间财富的复合年均增速为16.2%，高于同期GDP的年均增速（12.8%）[1]。在这一段“短短的”历史发展阶段，经济高速发展推动了大量的社会财富的积累。

财富分配的问题对于一个家族而言同样具有挑战性。是将现有财富继续投资，以创造更多财富？还是将财富用于消费，进行享乐？或者通过财富实现个人的愿景，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又或者将财富在子孙后代中传承？这些问题的处理需要在复杂、严谨的方法论支持下，花很长的时间去筹划和实施。因此，家族财富管理的核心问题其实就是财富的分配。

（二）什么是“家族”

如何理解“家族”的含义呢？一般人会问“家”不就是由具有血缘关系的家庭成员组成的一个集合体吗？当一个家的成员数量足够多，就可以称之为“家族”。在这种观点下，家族主要指的是家族内部的成员。这个理解没有问题，但只是其中一部分。

也有人认为，普通人的“家”叫家庭，只有掌握了足够多物质财富资源的“家”才能称为家族。比如，拥有一定规模企业资本的企业家家庭可以称为家族。这种观点认为，企业是家族的一部分，家族成员也是家族的一部分；家族企业是由团结一致的家族成员控制的实体。实际上，“家族”这顶帽子下就是“家族企业+家族成员”。这样的假设下并不考虑家族这个独立概念。

实践当中，对于创业阶段、规模较小的家族企业来说，这个假设可能成立：家族企业即家族，家族成员即家族。但随着家族和家族企业不断成长，这样的假设就显得过于简单。使用这个假设来处理家族财富的事务并不适用于大多数处于家族企业发展成熟阶段的家族。

笔者认为，家族这个概念有一个宏观层面的含义和一个微观层面的含义。宏观层面上，“家族”的定义包含了家族、家族成员和家族企业（或家族资产）这三个对象。微观层面上，家族是单一对象，是组成宏观层面的“家族”整合体的一部分，独立于家族成员和家族企业这两个对象。三个对象虽然相互联系，但在财富管理中，应该分别独立考虑。

下面我们分别讨论家族和家族成员的关系以及家族和家族企业的关系（见图1-1）。

（三）家族和家族成员的关系

为什么要把家族和家族成员区分对待？

（1）如果将家族视为一个团结一致的群体，就会忽略个体成员之间存在彼此相异的兴趣、目标和偏好这一事实。在一个看似团结的家族背后，不同家族成员的个体利益可能会出现差异。

（2）家族作为一个整体和单个成员的目标和利益也是不一样的，必须分别考虑各自的诉求。这就像是一家由管理层、员工组成的企业。企业的目标是股东利益最大化，但管理层、员工作为理性个体也有自己个人利益最大化的诉求。当企业整体的利益和管理层、员工的利益形成一致的时候，代理成本往往就会低，企业的经营效率就会高。在企业这一平台上，通常采用治理机制、薪酬激励等方式去形成一致的利益点。同样的逻辑也可以用到家族上，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家族治理。

因为个体偏好的差异和利益点的不同，家族和家族成员在对待家族企业的态度上也有很大的区别。如果我们将家族视为一个整体，作为大股东的主要动机应该是增加所持股权的财务价值。因此，每一位家族成员个体作为这个整体的一部分，都应该协同一致地为达到这个财务目标而努力。

但现实生活中，家族成员可能会利用家族企业来实现个人的社会地位或者其他的个人利益最大化。这就导致一些常见现象的出现：一方面，当家族股东内部的利益并不一致或者企业决策问题上存在意见分歧的时候，家族股东之间经常会发生冲突；另一方面，这些企业管理上的分歧还会导致家族成员之间的和谐关系遭到破坏。也就是说，出于人性的考虑，每个家族股东都会有对权力和利益的欲望，在争夺公司控制权和家族资产的时候，家族成员的关系便会受到影响。

因此，家族股东往往不是作为一个团结统一的整体而存在，而是作为一个有着不同利益和偏好的股东群体而存在的。家族治理的目标之一就是要使家族个人的利益和家族整体的利益保持一致。

（四）家族和家族企业的关系

家族和家族企业都有彼此发展的逻辑，而且在发展过程中，二者的利益并非完全一致。举个简单例子，一家两代人、几兄弟一起创业的企业，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家族中的一支独大，逐渐掌握家族企业的控制权，招致其他家族分支的不满，导致家族内部关系出现失衡。

从家族内部长治久安的角度，一支独大是不利的，破坏了家族关系的均衡。但是，对于家族企业的发展来说，一支独大能保证控制权集中，很显然对企业的决策效率、经营管理而言是有利的。正是家族和企业之间这种利益诉求的不同，才凸显出家族治理的意义。如果没有一套结构和机制能够居中协调、缓解冲突、统一家族成员的意见，矛盾和冲突将不可避免。

家族和家族企业之间也存在相互纠缠的逻辑。家族元素对家族企业有很强的涉入，不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方面。比如，家族对家族企业不计代价的投入和牺牲；家族成员对于企业正式的所有权、管理权的涉入，非正式的家族意愿、文化和精神的灌注。家族涉入的好处是形成像知名家族品牌这样独特的优势，当然也有不好的地方，比如因为家族股东之间的冲突、成员对控制权的争夺等不利因素对企业经营造成负面影响。

我们理解家族和家族企业的关系时还需要理解另外一个问题：家族企业和一般的商业企业有什么不同？家族企业和非家族企业相比具有哪些独特性？

家族企业一般都有深深的家族特殊资产的烙印。这也是它们被称为家族企业的原因。什么是家族特殊资产？当大家提起来华为，第一反应是任正非。虽然严格来说，华为不是一家家族企业，但任正非作为华为的创始人、精神领袖这样的特殊资产深深绑定在了大家对华为这家企业的认识上。中国基本上所有的民营企业都有创始人的个性化烙印。

除了领导人的个性、特殊才能外，企业产品相关的品牌与特殊技能、秘而不宣的竞争优势都算是家族企业的特殊资产。巴黎有个不老协会，会员是遍布全球的40家历史悠久的全球性家族企业。会员的准入标准都是有200年以上的历史，且目前经营良好的家族企业。在对这些“不老”企业进行分析之后，它们共同的特点具有以下三点。

（1）这些家族企业都是出自刚性需求的行业，产业抗周期性强，比如是出自于受到经济周期影响较小的食品、饮料、旅游等行业。而且这些家族企业多定位于本地或区域性市场。

（2）很多家族企业都拥有房地产，为后代提供有形资产根基，保持延续性。

（3）更重要的是，这些家族企业多有代代相传的一门技术、产品或流程方面的手艺。另外一个统计数据显示，世界上最长寿的100家家族企业中，有43家是工匠型企业，家族代代相传的特殊手艺成为家族的特殊资产。

家族特殊资产中最重要的当然是家族的文化、家族精神。家族精神也就是家族的魂。很多能够长期传承的家族，在政治更迭、经济周期中起起伏伏，但每次倒下去又起来，家族的“魂”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笔者有两位企业家朋友。两人相同之处都是对经济周期的变化非常敏感，都敏锐地捕捉到了几次资产配置的浪潮。在深入的交流中，笔者意外地发现，两人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深圳，但祖籍都是宁波，祖上在新中国成立前都是从事银票、保险的世家。

这个信息背后是否会有一些衔接他们成功的共性原因呢？是否有一些东西，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通过言传身教、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能够传承下来？比如说对待事情的态度、看问题的角度、对身边环境变化的敏感度，以及对机会的把握等无形的思想。这可能就是一个家族的“魂”，一个家族赖以长期持续的精神。家族财富管理对于家族精神的理解，可以体现在家族精神的两个价值：一个是内部的价值，是一种持久的、强大的家族凝聚力；另外一个是外部的价值，是社会世代对家族的尊重与认可。

综上，我们可以看到家族、家族成员和家族企业是一个有机的统一体。在一个家族发生的任何问题中，很难说只是跟三个组成部分之一相关，可以单独地拎出来考虑。因此，家族财富管理的服务应该是对家族、家族成员和家族企业全盘考虑后提供的整体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