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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查尔斯·卡顿

1821年夏夜,法国巴黎。

煤油灯腥辣的气味,促使查尔斯·卡顿睁开了迷蒙的双眼。

破烂的木屋,印花圆点布料的帘子,在昏暗的灯光作用下,像一副复古的油画。

习惯了霓虹和白织灯的他觉得目眩头晕。

恍惚中,他看到一个身穿束腰灯笼袖的妇女,跪倒在地,对着十指紧扣间的十字架不住地祈祷。

“主啊,救救我可怜的查尔斯吧!他只有十八岁,您不能那么残忍将它带走,为了您可能的恩惠,我愿受现在百倍的苦难,只求他康复过来!”

查尔斯耷拉的眼皮下,一双棕褐色的瞳孔盯着妇人,愧疚的想到。

您的儿子已经死了,我只是两百多年后,大洋彼岸的另一个灵魂。

穿越过来已经三天了,他身体确实在一天天好转,但奈何这高烧经久不退。

因此,他一直瘫软在床上,梦境和现实搅合不清。

身体滚烫,脑颅更像在火把上烤着,灼热的气浪在喉口蹿作一团,剧烈地咳嗽出来。

这一声,使伏在地上的妇人颤抖了一下,满是泪痕的脸抬起来看向‘咯吱’作响的床榻。

查尔斯那柔丝般细软的棕色卷发下,一张惨白的面容尽力的睁着疲惫的双眼。

“天啊!查尔斯,我的心肝我的一切,你终于醒了!”妇人关切地倚靠在床边,晶莹的泪珠洗净了布满血丝的眼,一边抽泣,一边用丝帕细心擦拭查尔斯汗涔涔的额头。

“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谁也不能……”

查尔斯很想说话,但一个个音节尽数溶解,怎么吐也吐不出来。

他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一直过着朴素安分生活,在经历丈夫战死儿子病重后,心神备受摧残的母亲。

帝制时期结束以后,一系列战争赔款,让整个国家的经济都岌岌可危,平民的生活就更没有保障可言。

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统统典当,只维持最基本的生活条件。

有时,连这一点小小的愿景都难以实现。

“妈妈,我快好了,真的!您不必担心我,快快歇息吧。”

查尔斯心疼地看着她,感到渐渐回升些气力,撑起上身,双手紧紧握住那一只被浣染脱皮的手,心中绞痛。

她的确很困了,但仍拿来仅剩的一小块黑麦面包,看着查尔斯吃完,才趴在床头,很快睡着了。

查尔斯看着百叶窗外,黑压压一片的瓦房如同山峦连绵,猛然间,他感到脑颅里的那些污垢被洗刷干净,头脑变得分外明晰。

紧接着,一段段画面在他脑海中,如同胶卷一般呈现。

还来不及惊讶,他潜意识就想起曾在图书馆看过的,有关这个时代的历史。

于是,那些扉页便如约而至。

【1821年5月5日,拿破仑病逝于圣赫勒拿岛】

【巴尔扎克第一部诗剧大受打击,开始从事低俗小说创作】

【雨果完成了两部诗集,两部中篇小说,年少成名】

……

……

超忆症?

脑海里想起这么一个词汇,很快,故技重施般,具体的描述便出现了。

略一核对,查尔斯的表情不由得古怪起来,而后,却是表露无疑的欣喜。

他发现,自己并不会被这些清晰的画面不断干扰,而是在需要的时候,随时可以回放、暂停。

想到这里,他看着熟睡的母亲,忽然记起那个连前身都忘却了的名字——戴安德·帕蒂。

这个时期,法国还没有妇随夫姓的传统,儿子大多随父姓,女儿差不多随母姓。

他的记忆里还留存着她年轻时的容貌,典雅端庄,承袭着上流社会的礼仪,一切新潮时髦的物件都会第一时间出现在她屋子里,但在局势的动荡下,她失去了双亲,又失去了丈夫,如今只剩下自己。

她开始显老了。

查尔斯观阅着记忆里的画面,其中有很多在这个时代尚未发表的世界级著作,他在思虑,要不要写出来,那样足以赚一笔不菲的费用。

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且不说译文和原版的文字表述差异,就是对真实历史的信息不完全,也让他不得不小心一点。

看了半晌,盯着几个熟悉的人名。

他决定做一次情报贩子。

查尔斯尽量小幅度的挪动,最终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出门去。

勒斯第尼耶哀尔大街上。

作为一个名副其实的贫民窟,沿路的街灯在政府建设以后不久,就完全变成了一根铁杆子。

所以此刻,照着查尔斯前行的,只有明月。

他默默地走着,目光似乎漫无目的游荡,其实是警惕。

那些犯罪者,特别是抢劫犯和小偷,并不会因为早了两个世纪就不盛行了,踢内爵也不会因此而不存在。

现在,巴黎时间【20:46】

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几个酩酊的醉汉,又在一些异样的眼神中,且行且止,他看过一个又一个门牌号,最终来到了九号阁楼门口。

然而他并没有登门拜访,因为他知道真正要找的人,几个月前已从这令其憎恶万分的地方搬出去了。

查尔斯极有耐心地,寻找着四处的店铺。

终于,他看到了这条街上唯一一家五金店。

店内只有一个小老头,饶有兴致地逗弄着鸟笼里的鹦鹉,见到查尔斯走了进来,面色即刻狐疑。

时间给了他丰富的阅历。

一个全身打扮价值不了半个法郎年轻人,还是病殃殃的模样,不得不让他想到铤而走险的那一类人。

手心悄无声息地藏上一把尖锐的锉刀。

“请原谅我近来腿脚不便,但是诗人先生,您到这来做什么?我这里可没有校正韵脚的工具。”

查尔斯的余光,早就看到了橡木柜旁的细微动作,所以没有贸然近身,而是驻足在门沿边上,白净净的脸,露出微笑。

“我并不是诗人,倒是真的有个年轻的诗人,此刻在过着与他理想大相径庭的日子,靠粗制滥造的作品,出卖他那可贵的灵魂。”

听到这番话,小老头本来还算和善的面色突然一板,瓮声瓮气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他的朋友?在那破瓦楼里,我可没见有什么人关照过他,他理想幻灭、苦功成空的时候,也没见过你这号人物。”

查尔斯轻轻摆了摆头,十分沉静,“我还算不上他的朋友,我只是想帮他,少走一些不必要的弯路。”

当然,这也是帮我自己。

小老头眼神再度打量,戒心由自己身上,转变到另一个人身上去。

“你既然不是诗人,那就是书商或者报社的人?否则怎么帮得了他,可看你的样子,恕我直言,你像是个乡下人,说不定还在印刷所当过铸字工人。”

换作任何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受到这样的轻视,恐怕一定是要恼怒的。

但查尔斯的语速还是一如既往的平稳,神态没有丝毫变化。

“很可惜,您说的这些都不是。达布林小老爹,我来这,是想向您问询他的地址,好寄封信件,到时候他自己会判断,我到底办不办得到。”

“你怎么知道这个称呼?小巴尔扎克从没在外人面前这么叫过我。”

“我还知道,明天会有一件大事发生,当然,我也会写进给奥诺雷·巴尔扎克的信里,以佐证我的承诺。”